新冠疫情大流行期間的多倫多,此時正值盛夏時節,也許打理花草的時間充裕了,小區人家的前庭後院,各色鮮花怒放著,十分惹眼。我坐在自家後院的藤椅上,欣賞著眼前的花草。我輕輕地脫了鞋,把腳放在剛下過大雨的水泥石板上,腳底下陣陣涼意立時滲上來,涼爽中透著舒適。今年多倫多的雨水可真多啊!
兀自想起萬裏之遙的嶺南故鄉,還有小時候度過的那些多雨潮濕的春夏天。我的耳中仿佛聽到了咯吱咯吱的聲響,正穿過空曠的歲月長廊,一步步地朝我走來......那是家鄉特有的木屐聲,聲聲敲在我的心坎上!
我的家鄉坐落在一個典型的粵北山區,因地處亞熱帶,夏長冬短,氣溫高,雨季長,濕度大,因此春夏間那裏的人們喜歡穿木屐來避暑防濕。所謂木屐,就是用鬆木、桐木、橡木或其他雜木削成鞋底的形狀,有的圓頭,也有方頭,而鞋底的中間是凹入的,形成前後兩齒,再把一塊約一寸寬的橡皮,釘在鞋麵的前頭使之變成船篷形,即成。通常大人小孩穿著木屐洗澡,洗完後不一會兒鞋麵腳底就都幹了,腳趾間也就不會因潮濕而生“沙蟲食腳”病(一種因真菌感染而引起的皮膚病),這木屐在春夏多雨的季節裏,更能顯示出其獨特的作用和優越性。
那時在春夏天傍晚的時候,通常是雨後,大地的燥熱剛被大雨衝洗過,村民們總愛提張小板凳或小竹椅,穿上木屐,來到村頭的大樹底下納涼。大人們搖著蒲扇,圍坐在一起拉家常,而我們小孩子則喜歡鬧騰,或穿著木屐踩在濕泥土裏,回頭再“欣賞”自己那深深淺淺、彎彎曲曲的屐齒印,或把木屐使勁蹬在碎石鋪成的小路上,聽那咯吱咯吱的木屐聲,穿透小石塊,忽輕快忽急重,從東頭響到西頭,再從西頭響回東頭,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韻味。
上中學後,我獨自離家住在縣城的學校裏,因不想咯吱咯吱的木屐“噪音”影響到別人,也有些嫌棄木屐的“土裏土氣”,因此每晚“衝涼”(洗澡)後,我不再願意穿上木屐去散步,或去教室上晚自習,春夏天終日就隻穿一雙塑料涼鞋,沒想到久而久之,腳趾間那層薄薄的皮膚,因塑料涼鞋不透氣,而慢慢發炎脫皮及至潰爛了,尤其在陰雨天,又痛又癢,我有時忍不住用手去摳腳趾,這使得潰爛的部位更加疼痛難忍,令我苦不堪言。沒有木屐,我竟得了那可惡的“沙蟲食腳”病!
有一次,母親到縣城“趕集”,就順便來學校看我,當看到我雙腳的腳趾間塞著卷成長條的粗紙巾,走路也忽輕忽重的樣子時,母親像是一下子明白了,她脫下我的涼鞋,邊查看我的雙腳嘴裏邊念叨著:閨女,你還是穿上木屐吧,你看你的腳趾丫已爛成這樣子了!於是在下一個趕集日,母親特地給我買了一雙木屐,還有一小瓶紫藥水。她教我把紫藥水塗抹在腳趾的患處,並叮囑我以後每天洗澡後一定要先把腳用毛巾擦幹,再穿上木屐。
母親把木屐遞給我,我急忙把塑料包裝撕去,一雙淺黃色、樣式簡單、還帶著濃鬱木頭香味的木屐就出現在我眼前了。我掂了一下木屐,感覺很輕,我把木屐放在地上,熟練地把雙腳套進去,頓時一股久違的既幹爽又舒適的感覺湧進了腳底。很奇怪,這木屐踩在地上,並沒有那種刺耳的“噪音”呀。從此我又高高興興地穿上了木屐,行走在雨後黃昏的校園裏,石路上、草地邊、花園裏,都留下我一串串不疾不徐、輕踩慢走的木屐聲。這獨特的聲音,伴隨我走過那些綿長陰鬱的日子,走出層巒疊嶂的混沌,走向平淡簡約的人生,而此後我再也沒得過“殺蟲食腳”病了。
現在家鄉的大街小巷已很難找到木屐的影子,年輕人都不興這“迂腐”、“過時”的老舊玩意兒了,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的塑料拖鞋和膠鞋,它們式樣繁多,設計新穎,更能彰顯時代和潮流。
可是,我卻很想穿上一雙木屐,散漫地行走在日暮的山村小路上,聽樹梢上滴答的雨聲,看陣雨中飄飛的落葉,聞荷塘裏隱約的蓮香。而我知道,這風裏雨裏寸步不離、清空而又堅實的木屐聲,一定會一步一步地替我踏出一條堅實平坦的大道,把我從黑夜送到黎明!
雨後、夕陽、樹影、花香,竟氤氳了一絲家鄉的韻味,我不由格外想念嶺南粵北潤濕的氣候,還有那咯吱咯吱的木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