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雲煙深處 （4）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故事

【原創小說】雲煙深處 （4）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故事

快樂玉子

一九七零年，十六歲的弘和上海絕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毫無選擇地進入了知青行列。那時候，他那當官的父親靠邊站了。素來逆來順受善良懦弱的母親一聲不吭地送他上了遠行的火車。八年啊，頭頂黃土背朝天，弘老老實實當了八年農民。他沒有求過自己父親，盡管父親後來官複原職。八年間，弘的發小們有的從農民轉身為工農兵大學生，有的進部隊當了兵，最差的也混入工廠當個拿國家工資的工人。可是他卻一直呆在窮鄉僻壤修地球。直到有一天，他準備報考大學，父親出現了，父親毫無商量餘地的反對他報考中文係。大概被那些年文人們的悲慘遭遇嚇怕了，偏執的父親寧願兒子在農村種地，也不想他將來遭遇不幸而殃及家人。弘的母親病了，他必須想辦法回上海，考大學是唯一的路。父親從不在意他的母親，父親有太多的人需要關心。弘清楚，不按照父親的意誌，即便考上大學，父親也有權利有辦法阻止他去上學。為了回上海，不得已他報考了數學係。

“四年啊，怎麽努力也無法與哪些味同嚼蠟的數學公式建立感情。誰能真正體會’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無奈和寂寞？”

弘的嘴角隱著淡淡的嘲笑。他仿佛不動聲色講述一個別人家的故事，而他隻是遠遠地注視故事裏的人。

苗子能感覺出他的心痛和無奈。她一旁靜靜地聽，暗自地梳理這些故事的頭緒。

他是高幹子弟，父親專橫霸道且冷漠固執。他的父母好象不住在一起，離婚了？苗子不想問也沒有多問。

四年後弘畢業了，有了上海戶口，有了工作，在這個城市站住了腳。他偷偷地報考了華東師範大學中文係古典文學研究生。“終於踏上尋夢之途，可惜已日薄西山，時不我待了。”

聽到此言，苗子忍不住笑出聲，“你才多大，怎麽聽上去好像七老八十的老人家。”

弘沒有理會她的取笑，沉浸在他的敘述裏，“也許冥冥之中一切命運早已注定。那年慶祝研究生畢業，一幫寒窗苦讀的朋友們一起打牌喝酒唱歌，瘋狂玩了一天一夜。事後，我聽說自己暈倒在廁所。醒來時人已躺在醫院的病房裏。蒼天賜與我的是家族遺傳的慢性腎功能衰竭。也許老天爺也不想讓我學中文，可為什麽又讓我對她如癡如醉一往情深？或許我本來就是個多餘的人，可為什麽又煩我來人間走一遭呢？”他微笑自嘲著，聽得苗子不由生出幾分感傷悲涼。

如此聰明絕頂的人！農村折騰了八年，居然文理兩科都能考中。年紀輕輕三十來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好時光，卻偏偏得了這麽個病，也不知能不能醫得好？怪不得他的臉如此沒有血色。

“想什麽呢？是不是覺得這麽個半條命的人，還奢談什麽人生自由，實屬荒謬可笑？”弘一付事不關己的嘲諷神情，倒讓苗子不知何以對答。

“不要太沮喪，你還這麽年輕，一切會好的。”苗子試圖安慰他。

“能不能好我也不知道。人生或長或短，也許某一天我突然倒下再不能起來，這又如何？莊夫子曰：’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活著，幹一點自己想做的事。也就不枉人世一場。 還得感謝這場病呢，點清醒了我，讓我活得輕鬆瀟灑許多。 ”他看上去倒是很坦然。

苗子突然覺得，對於弘，安慰同情毫無意義。他的身世經曆造就了他與常人不同的生命感悟。

“嘿嘿，到你的站了。我坐車去了。”弘揮揮手，連聲再見也不說，轉身走了。

苗子呆呆地望著，消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擁擠的公共汽車裏。她忽然覺得心空空落落的，眼前飄動的全是他自嘲自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