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文學】尤西,你好嗎?(4)
野餐完畢,大家一起收拾完東西。
西西想去照相,我和尤西坐在湖邊釣魚。
周圍靜悄悄,偶爾傳來幾聲鳥叫,一陣蛙鳴。
“你幫我改的那篇文章將發表在學校下期的《英文周刊》。” 他說。
“恭喜你。”我為他高興。
“謝謝你。”他真誠地看著我。。
我不敢看他的眼,那份情讓人感動到心顫。
“應該說謝的是我們。 這學期,你都成了我們的采購員了。”我有意轉移話題。
“我願意。為你們做事時我才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他說。
“你真當我是你姐?”
“是的,在我心裏你早就是了。”
“那以後不許說謝了。”
“好的。”他笑了。
喜歡看他笑的模樣,酒窩深深,甚是可愛。
尤西的那篇文章名叫“我的小村莊”。寫的是一個倚山傍海的童話般的漁村故事。
村子不大,十來戶人家。木屋,漁船,漁網,簡單安靜的日子。
清晨,男人搖著櫓,劃船出海打漁;傍晚,女人和孩子們悠悠閑閑地散步在海灘邊,迎接凱旋歸來的漁人。
沒有任何現代科技的幹擾。像水裏的魚,天上的鳥,人們自由自在無憂無慮,與大自然渾然一體。
“其實我改的不多。文章本身很感人,簡單樸實寧靜的生活。” 我說,“這是我心所向往的生活。”
大概是我說的話觸動了他的心弦,他靜靜地注視著湖水,不知在想什麽。
沉默一會兒,他回頭看著我說,“那是我青少年時的夢。”聲音顯得有點蒼涼。
“你這麽年輕。有足夠資本繼續做夢。”
“但願吧。”他眼神飄忽,閃過一絲苦惱。“人走著走著,夢就不知不覺地走丟了。”
我沉默無語。
四周靜悄悄,隻有風兒吹動縷縷柳絲。
“你喜歡日本人嗎?” 他突兀的提問, 讓我不知怎麽回答。
“我更欣賞美國人。”他自問自答,“他們活得率性快樂活出了真正的自我。”
“你也可以這樣。”
“你認為我也可以像安迪那樣?不可能。你懂的。”他無奈地搖搖頭。
安迪是尤西的釣魚朋友。
“安迪的父親是華爾街一家著名銀行的老總。他卻在我們這座小城的麥當勞店做三明治掙學費,瀟灑地學他酷愛的油畫。安迪說,當CEO是他爹的夢,他隻負責為自己的夢而買單。他爹希望要他做什麽與他想做什麽風馬牛不相及。他的生存意義就是追求自己喜歡的生活。我能嗎?”尤西感慨萬分。
“亞洲人比較在意父母的感受,注重對家庭的責任,純粹的我行我素恐怕走不通。”
“對於日本人來說,根本沒有這個可能性。各種各樣的責任和義務像榨汁機一樣,一點點榨幹你的個人意願。個人的自由和向往隻能以責任為出發點為軸心。”他歎息。
我不了解日本人。我們這代人所見過的都是抗日電影裏的日本人。那些被我們遣責的日本人。第一次麵對麵地聽日本人評論日本人,我也困惑。
“我不太明白,你來美國讀書也是責任所迫嗎,難道不是為了愛情?”
“談戀愛時,支撐你的當然是愛情。一旦結婚,生活就不再是兩個人簡簡單單的愛。彼此家族的希望和期待,需要更多的承擔和責任。個人的夢永遠被排在最後,甚至連最後也輪不上。人有時候不能不也不得不為別人活著。所以像安迪這樣的美國人才是命運的幸運兒。”他像個哲學家侃侃而談。
盡管尤西語調平靜緩慢,卻能感到潛藏在他心靈深處的沉重和疲憊。的確,他本不是個搞學術的人,不該同意來美國讀什麽博士。
尤西的心真得很累。我理解他種種糾結和苦惱。我又何嚐不是如此。那一刻我們的心竟然貼得這樣近。在精神世界裏,我們都憧憬那個遙遠平靜安寧的小漁村。怪不得他說我懂他呢。
“其實,豈止日本人。所有人,尤其是像你我這樣渴望簡單率性生活的人,都會麵臨理想和現實,精神追求和現實責任的種種矛盾。我們把責任看得太重,把太多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受傷害的隻能是自己的心。”本來想勸說他的,倒把自己說得有幾分傷心。
“喂,上魚了,快拉杆啊。” 西西喊著跑過來。
釣到了一條兩尺多長的貓魚。
那天的魚真多。“無心插柳柳成蔭”,魚一條接一條上鉤。可惜沒有帶烤魚的架子。
“回家做魚湯,怎樣?”西西一副饞相。
“不想看夕陽了?”我問。
“留點念想給下次吧。這樣也好有理由讓尤西再帶我們來,是吧?”西西做了個很誇張的表情。
我和尤西禁不住笑。西西真是個大活寶。
“行,回吧。”尤西收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