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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的事

(2022-04-07 11:59:37) 下一個

不可思議的事


青青正在會議室開會,為通過她準備了一個月的《XX項目功能規範書》而主持會議。會議室座無虛席,項目設計人員及相關人士加上各協調部門主管都到場了。青青正講在勁頭上,不時地用教鞭點在銀幕上正在展示的PPT 文件以示重點。突然青青的手機響了,由於信號不夠穩定,隱約聽到對方說,“這是XXX醫院,你丈夫需要你立刻趕來醫院!” 聲音急促又是命令的口吻。“有什麽事嗎?“ 青青有點納悶,早上剛將丈夫送去醫院做腸鏡檢查,講好的要到上午十點半以後才去接他回家,現在才九點過一點啊!

“請立即馬上到醫院來!“ 對方的聲音提髙了若幹個分貝,幾乎是咆叫的,緊急感加命令式讓青青本能地感到可能不好的亊情發生了……由於電話中護士十萬火急的語氣,青青隻好對不住大家決定將會議延至下午再繼續。好在青青的公司離醫院僅十分鍾的車程,一路上青青心裏坎坷不安,無數個可能快速掠過腦海,又立刻被自己否定了。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麽狀況發生,恐懼莫過於未知,無限的可能,青青隻有加大油門全速趕程。


  趕到醫院,青青來不及好好停車就三步並兩步地來到腸鏡室,得知丈夫仍在麻醉中未醒,醫生已經加大麻醉計量延長了麻醉時間,急待青青的到來。腸鏡醫生將青青請到辦公室,剛坐下,隻聽腸鏡醫生說“Sorry, perforation happened!  對不起, 腸穿孔了!”。青青跟本聽不懂這個醫學詞匯,什麽是Perforation 呀?顯然不是好事,但怎麽會發生的呢?!醫生迅速在電腦上顯示了腸穿孔的位置和大小,那是在直腸九十度轉彎口,一個一英吋大小的裂口, 噢,那是才剛開始做腸鏡的部位,腸子是被腸鏡頭硬生生地戳破而穿孔的! 一個不折不扣的醫療事故!


  眼前的醫生戰戰兢兢地摘下了口罩,青青這才第一次看清他那張本已輸成菜色的臉,“難道這是我們特地挑選的腸胃專科醫生嗎?”青青下意識地想著。他是一位伊朗人,在美國做腸鏡醫生己經三十多年了,經驗應該足夠,刺破腸子這種連實習醫生都不太會出的事與他的行醫經驗嚴重不符啊。直腸九十度轉彎口是每個腸鏡醫生最注重的部位,再冒失的醫生也會在這時輕手謹慎的呀。他汗毛很重,濃眉加上兜塞胡子,此刻他臉上的汗毛和閃爍在汗毛中的油光閃閃的微細汗珠都清晰可見,青青甚至還能感受到他瞳孔裏那個微型豌豆粒大小的白色的亮點,此刻正黯淡無光地帶著一絲絲歉意的濕潤並放射出一種內疚的目光。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是醫生的錯!


 一連串的疑問,一大筐的不解,但現在當務之急不是了解事故怎麽發生的,而是怎樣處理丈夫的創傷,青青強迫自己穩住焦急的情緒,分秒必爭,腸穿孔極容易得被感染,如果變成腹膜炎那是有生命危險的。青青急忙與醫院急診外科手術醫生交談,打開腹腔是免不了了,手術補腸是唯一能做並要急做的,刻不容緩,恐懼緊張和不知所措,感覺就是聽天由命。根本由不得你選外科醫生,此刻隻有一個急診手術醫生能做這手術,青青沒人谘詢,無法商量,隻有一遍遍地拜托醫生。因為前一天清腸,丈夫己經一天多未吃東西了,此時更顯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躺在哪裏,無辜無助甚是可憐。一種對未知的害怕,青青又要為同意手術而簽字,簽下所有可能的手術風險,簽下術後也許的後遺症發生,如同簽下生死狀。


 青青的牙齒不自覺地打著顫,手也激烈地抖動起來,下意識地和護士們一起將丈夫推向手術室。俯下身子輕輕地在丈夫耳邊安慰地說“要做一個手術了,一切都會好的,放心噢!“。青青明知丈夫仍在昏迷中,餘其說這些話是對丈夫講,不如說是在安撫自己。將近三個小時的手術,青青第一次作為家屬等在手術室外,感覺醫院走廊冷清又可怕,不管看了多少遍電視劇裏演的家屬等在手術室外的場景,都體會不了青青此刻的焦急和無奈。不知所雲的驚懼,擔心不知丈夫手術是否順利,嘴唇被青青咬得恨不得出血,事情往往是這樣,越是擔心越什麽都不會發生,事情在未預料時發生,在不擔心時突然到來,措手不及便是逃不掉了。青青責怪自己為什麽沒有選擇一直陪在丈夫身邊做腸鏡,怎麽沒想到將自己的會議改期呢。


 時間一秒一秒象不願前行,慢得就像草叢中的蝸牛日夜爬行卻晝夜沉睡,又似一錘一錘重打著青青顫抖的心,砸得心跳如四麵楚歌地急劇加快卻又亂了節奏。丈夫的手術還算順利,醫生出來說他將青青丈夫的腸子都搬出體外檢查並補好了被戳壞了的腸子,放回腸子時也盡量的將他們複位。接下來的五天是很關鍵的,不僅肚子會很難受,而且要等到腸暢通了才能進食,當然絕對不能感染。腸鏡醫生也急急趕來病房,對著青青丈夫說,“I am terribly sorry! “,可是西方人講”Sorry“可以有幾成意思,同情,道歉,遺憾,失敬,過意不去,等等。不要以為對方講”sorry“ 就意指道歉。為確定腸鏡醫生是否在認錯,青青開門見山地說,“腸穿孔是你做錯了,你要怎樣負責?“,腸鏡醫生馬上說”我可以出所有的醫療費用如果你的醫療保險不付的話,其他的請找我的律師交談。“!青青一臉的錯愕,難道不是醫生的錯嗎!


 青青丈夫剛剛醒來,他象被從死神邊緣拉了回來,滿臉的痛苦,卻無力表達。他先是不能吃東西,後來可以進食了卻沒有了胃口,人一下子像是瘦了十幾磅,大量的抗菌素攪得身體裏完全亂套苦不堪言。更嚴重的是他開始憂鬱了,他想不通這樣的倒黴事為什麽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他不能理解為什麽腸鏡醫生還不坦誠地承認這是他的錯。看著自己肚子上一尺長的刀口,各種身體上的不適和疼痛難以言表,一種埋怨,一種後悔,一種憎恨,一種苦澀,一種感傷悠然而生。

 青青丈夫回憶到隻知道自己被要求在腸鏡同意書上簽字,根本沒見到腸鏡醫生來就被不省人事了。那天是周一,看病的人很多,醫院原本有四個人做前台登記工作的,結果當天有兩個人請病假,一個人車子在半路出了故障還沒到,青青的丈夫早上七點就到了醫院,預約是八點開始做腸鏡,由於前台缺少人手,預約時間到了還沒做好登記。有關consent (同意書),誰會在手術前或檢查前去細細地讀這一條條密密麻麻的小字?去弄懂這一項項法律嚴謹詞句的條款?隻想著千篇一律的文件,別人都簽了,自己就不用讀了而可以不加思索地就簽字了。但是同意書上的確有腸鏡過程中可能有千分之一的腸穿孔的機率,穿孔可能來自於去除息肉的過程,等。每個需做腸鏡的人都會簽,不簽就不能做腸鏡了呀。

 青青覺得自己有責任把腸穿孔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她去了腸鏡室,那天當班的護士們都緘口結舌,有一位護士悄悄地說找麻醉師,這樣的噤若寒蟬更讓青青覺得事由蹊蹺。青青後悔,應該在第一時間報警的,不管警方介入是不是有用,至少警察可以在第一時間將所有在場的醫生護士口供不費力地拿到。


 青青找到了那位麻醉師,34歲,越南裔,獨立工作時間並不長,看得出約他談話他有點緊張,這也是他工作以來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青青稍稍地把錄音器放在手提包口,將與麻醉師的交談全程錄了下來。交談後得知,原來青青丈夫已經被注射了麻醉劑,護士們才發現腸鏡醫生已經去了另一醫院,他們立刻打電話給腸鏡醫生,腸鏡醫生說他以為登記和腸鏡準備工作要等很久,他就去了另一家醫院將原本排在當天第二列做腸鏡的提前了,他要結束他的正在做的檢查才能離開。之後腸鏡醫生急急地趕到青青丈夫所在醫院,下一秒就是腸穿孔發生了。

 原來獨立的腸鏡醫生是會與好幾個醫院簽約的,通常一個腸鏡檢查也就十五至二十分鍾,穿梭在醫院之間提供檢查服務是司空見慣的。但是臨時更換排好的順序出事的機率就成指數級增長。青青氣憤填膺,久久無法平息內心的震怒, 與丈夫決定找律師狀告腸鏡醫生。

 律師的第一次谘詢是免費的,其實打關司就是打錢。谘詢了幾位律師後,青青約到了桔子縣最好的處理醫療事故傷害的律師。律師聽了青青的陳述和青青與麻醉醫生的對話錄音,對青青說:

醫院有規定麻醉師一定要在腸鏡醫生在場的情況下才能開始為被檢查者做麻醉;

顯然麻醉醫生不知道腸鏡醫生已經去了另一家醫院;
腸鏡醫生都有保險,而保險公司都有強大的律師陣容為醫生辯護;

你與麻醉師的談話錄音是在麻醉師不知情的情況下錄的,不能作為呈堂供證;

由於腸鏡醫生要從另一醫院趕來,而急與趕都是可能造成事故的原因,你的邏輯推理是有道理的。但是要證明他的急就是造成腸穿孔的直接原因則需要更有力的證明,因為沒有“急”也會有腸穿孔的可能,盡管那是千分之一的機率。在做腸鏡之前醫生都會讓你簽consent (同意書),而同意書上明白地寫著做腸鏡有腸穿孔的風險;

這給案件帶來複雜性,要請至少三名腸胃專科醫生出庭作證,且不說要出多少錢才能請到這樣的醫生,基本上這是很難做到的,絕大部分醫生不願意涉入案子;

除非腸鏡醫生自己良心發現而承認,不然勝算的機率隻有百分之五十;

民事訴訟從開始到結束是漫長的,三至五年不足為奇,律師的費用按小時計算,三百美元一小時,最少也要一百小時以上,出庭至少三千美元一次, 耗時費錢。每一次開庭也都是對訴訟雙方的一種煎熬,每一次想到這事都是對自己的一種傷害,人生隻有三萬天,你要做的是說服你丈夫盡快忘記這次事故,將自己的生活回歸正常,回到快樂;

青青像被魔棒點過了一樣,茅塞頓開,猛然清醒,是啊,為什麽要浪費石火電光的生命在這樣一個訴求隻是讓腸鏡醫生認錯的案子上!再有理也不值得,即使贏了,丈夫的身體也回不到從前了。不要把美好的生命浪費在這沉長的訴訟上,翻過這一頁,將生命的火花用在創造美好上。
對腸鏡醫生的那份恨化成了原諒,何嚐不是對自己身體的一種保護,精神上的一份釋懷。將療傷過程不在是懷恨中度過轉而在期待美好生活中完成!


不可思議,這樣一位三十多年經驗的腸胃專科醫生,被他講起來,腸鏡是他一生的工作,每年要做千次以上的腸鏡,甚至可以說熟到閉上眼睛也能做的地步,而這一次卻因為“急“、“趕”而失手;


不可思議,法官的思維更著重在量刑上,因為對錯會由陪審團決定。如果人死了或變殘了,那麽賠償是顯而易見的,但如果手術後人康複了,那麽你就是一個完好的新人;
 

不可思議,明明是受害者,身體的傷害,精神的打擊,  明明是醫生的失手,無緣無故地吃這麽長一刀,但要得到補償的路卻是如此艱難而幾乎不可能及;


不可思議,這麽有名的大律師卻願意不收分文地化時間為法律上還是純白的青青解釋,用最能理解的句子講解案情的重點,打官司的利和弊,取證的步驟及什麽才是有效證據,甚至人生的意義。他用自己的行動展示了人間的溫暖,素昧平生卻熱情助人,這是好律師的情懷。


生命的重要性,什麽事值得做,什麽東西應該放棄。為一個未知是否會成功的案子打官司,而且要幾年的時間,這是一種對生命的浪費。怎樣使一寸光陰等於一寸生命是人生最難的一道題,但是是最有價值的一道題,也是生命中永恒的一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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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緣無我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zJune' 的評論 : 謝謝到訪和點評。順送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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