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無意邀眾賞，一心追殘陽
在Ifvod看了名為“我們的父輩”（Unsere Mütter, unsere Väter）兩季德國電視劇。雖然每季隻有三集，但每集長達1.5-2小時，也不算短了。
兩季是獨立的故事，第一季講的是二戰期間五個朋友的經曆，第二季講的是戰爭後，一個地處東西德邊境被一分為二的村莊裏，幾家人被分處於不同的製度下，所遭遇的磨難及其適應的過程。
二戰是上世紀人類社會遭遇的最大災難，深刻影響了全球政治的格局，其遺產至今還遠遠沒有被完全消化。有關二戰的研究著作汗牛充棟，文學影視作品目不暇接。然而，我們看到的大多是勝利者的記錄和敘述，除了紐倫堡法庭上的辯護，殊少聽到來自德國當事人的“一麵之詞”。德國人似乎隻有懺悔謝罪的份。
也許正因為他們認罪、贖罪的心理過於沉重，反而更少觸及這段傷痛的曆史，在文明社會對納粹罪行持續的清算中，常常成為沉默的“當事人”。《帝國的毀滅》、《浪潮》、《生死朗讀》等影片，對納粹的本質及其產生的機製根源，對在國家或政權的罪行當中，公民負有何種集體責任等問題，都有深入的觸及，但畢竟拉開了一段距離，給人感覺還是一種“他者”的立場和視角。《我們的父輩》可以稱得上是一部真正的自我審視的作品，以“我們的父輩”威爾漢姆自述的方式還原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不僅細節逼真生動，尤其在反省的廣度和深度上顯示了難能可貴、難得一見的精準、有力和成熟。
五位主人公五種不同的視角，相互獨立卻又共存，其實納粹軍官馬汀可說是第六主角，他代表了雖然邪惡、但被包庇的那類。第三集沒有冤枉波蘭人，整個歐洲都在反猶，遠不止德國。毫無疑問，二戰的罪魁禍首是希特勒。然而，希特勒不是個人犯罪，他是舉全國之力發動了一場毀滅性的邪惡戰爭，也就是說，全德國的民眾都卷入了危害世界的戰爭之中，人人成為了法西斯戰爭機器的一部分。
對絕大多數德國人而言，卷入戰爭不是被迫的，甚至可以說是主動的，積極的，是發自內心的效忠國家、效忠元首的行為。溫特（Winter）兄弟投身戰場前向父母道別，他們的父親引以為傲，認為這場戰爭對於德國的未來至關重要，說：“我期待你們能做些讓我們光榮的事。”影片中一位德軍士兵談到自己如何會愛上射擊時說：“七歲的時候，我們的父親丟了工作，於是我們就在森林裏打獵，直到元首上台，父親才又有了工作”。他能不感激元首嗎？夏莉(Charly)“自從戰爭一開始就想為祖國做貢獻”，她“代表德國全體女性同胞們”參加戰地救護工作，完全是出於崇高的誌願。即使如維克多(Viktor)的父親這樣的猶太人，在麵對燃燒的水晶之夜，納粹開始了對猶太人有組織的屠殺之後，仍然口口聲聲地稱這場戰爭是“我們的戰爭”，表示自己“總是非常忠誠地為德國服務”。
希特勒最廣大的社會基礎其實是窮人，工人、農民和城市中的各色平民，他們隻要給以好處，就最容易被煽動起來。希特勒迫害、屠殺猶太人說是為了所謂雅利安人血統的純潔，深層的原因是要掠奪猶太人的財富。這一層最能獲得窮人的擁護。柏林成了猶太人的“禁區”，維克多一家被驅逐。格蕾塔看到的那戶鳩占鵲巢的德國人家顯然是窮人，那個女人一邊咒罵著肮髒的“猶太賤人”，一邊享用著猶太人留下的家俱。仇視猶太人在歐洲有著長久的傳統，被壓迫民族並不天然地同情與自己有著同樣遭遇的猶太人，波蘭遊擊隊在對待猶太人的態度上居然和納粹德國人如出一轍，在他們眼裏，“猶太人和共產黨人、俄國人一樣討厭，死了比活著強”。
對蘇聯紅軍的描寫，德國影片往往比好萊塢和東歐的影片更正麵。在如今的世界充滿著對紅軍的惡意，很多如紅軍強奸了200萬德國婦女，100萬中國婦女的傳說充斥於耳，對為了打敗法西斯付出最大犧牲，作出決定性貢獻的軍隊是不公平的。把事件描寫得非黑即白，不會增加可信性。國內抗日神劇，把日本鬼子描寫得一見姑娘就脫褲子，和國內有“汙蔑英雄罪”，誰懷疑英雄的事跡就要坐牢，這些極端的措施都不會增加可信性，本來是真的事都要讓人懷疑。
在第一季中，對戰爭中紅軍的描寫，既有臨陣投降的，也有英勇戰鬥到底的。 戰爭的場麵拍得可稱經典。對紅軍在德國的行為，既有紅軍占領了德軍醫院後，槍殺傷兵，強奸護士的暴行，也有紅軍軍官莉莉婭不計夏莉以前曾告發她的前嫌，斷然阻止了士兵對夏莉的強暴，並給她擔任蘇軍護士的機會。這是比較可信的，紅軍從組織上是不縱容強奸的，但不排除殺紅了眼的士兵作出這種行為。這和日軍攻占南京後，軍官縱容士兵殺人強奸並親自帶頭，性質上是不一樣的。更不用說古代蒙古軍隊下令屠城的行徑了，那按現代戰爭法是符合Genocide的。
第二季的主題，則是描寫幾個被劃入蘇占區的德國人，如何適應社會主義改造的過程，以及東西德之間的鬥爭。
一個小村莊，先是被美軍占領，死硬納粹被懲罰，但還是有個程序和規矩。大家的階級狀態沒被改變，地主（容克）還是地主，佃農還是佃農，個人財產權得到尊重。
結果按蘇美的劃區協定，這裏屬於蘇占區，美軍撤出，蘇軍來了，看到誰家有希特勒像，就當場槍決一家成人。但蘇軍倒沒殺嬰兒，而是隨便叫住一個女人，勒令其收養。蘇軍確實喜歡在馬路上騷擾姑娘，但並沒當眾強奸的行徑，如果發生騷擾的情況被長官看到，還是要受到懲罰的。
德國共產黨接管了這個村莊，要進行社會主義土地改革，那個德共領導，倒是個正麵人物，很有號召力，也有正義感，但階級觀念很強。他認為，隻有財產公平分配了，才會有一個平等公正的社會。在他的周圍，吸引了一些支持他的窮人。
地主的土地被勒令充公，以抽簽方式分給窮人。地主和富人當然不開心，但當局並沒有殺了他們，也沒有侮辱和批鬥，而是將他們集中到一個地區，去自食其力。窮人們得到土地雖然很高興，但覺得對地主們有點愧疚，沒有發生批鬥和趁火打劫的事。
男主（名字沒記住）是個佃農，愛上了地主伯爵家的女兒安娜。因為階級鬥爭，安娜不願意接受男主的愛，但她仍然愛著故土，不願意隨祖父母跑到南美去。最後，在黨領導的幫助下，男主和安娜結了婚，安娜的土地也隻剩下分到男主名下的5公頃了。經過幾年的生活，地主家的千金成了一個勞動婦女，開著拖拉機在田裏幹活。但她覺得充實，夫妻恩愛，她和丈夫也成了社會主義東德的真誠支持者。
以後蘇美又重新分界，村莊的分界線剛好在中線，一半的人在東德一半在西德。由於馬歇爾計劃的實施，西邊的經濟狀態比東邊好多了，於是東邊的人都要往西邊跑，也有很多的走私活動。最後，東德當局決定在村中央造一堵牆，凡是有走私現象的家庭，要被遷移到中部區。但東德當局搞遷移過火了，死了人激起了世界輿論的關注，蘇聯當局出麵製止了過激行為。因為牆，一家人被阻隔了，再統一，已經是四十年後的事了。
第二季讓我們了解到了東西德分裂的曆史。東德是蘇聯式社會主義的模範國家，東德的社會主義改造是最溫和的，由於處於國際關注下，沒有發生蘇聯或中國發生過的那種殺人越貨式的土地改革。東德的生活水平，科技水平也是蘇東國家裏最高的。中國60-70年代的彩色電影，膠片都來自於東德，我大學的顯微鏡也是東德出產的，普京當年不是在東德工作的嗎？當年世界上奧運會第一名是蘇聯，第二名是東德，再下去才是美國。70-80年代的東德，絕對是社會主義世界的一盞明燈，雖然生活水平比不上西德，但其社會福利卻是今天的德國所不能比擬的。德國現任總理默克爾是東德人，就曾發表過表揚東德的言論，有部電影”再見了列寧“就表達了人們對東德生活的懷念。
曆史不是非黑即白的，感謝這個係列電視劇，讓我體念到了一段我們沒有親曆，但感同身受的異國的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