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火者之野（五十二）

（五十二）

張誠來到了文君的房子，隻見她的貓和狗，互相擁抱著躺在地毯上，它們已經餓死多日了。房間顯然被搜查過，淩亂的東西散落了一地，一本照相簿剛好落在貓狗的屍體附近。

張誠拿起翻看，這些都是文君和他以前的照片。那些黑白泛黃的片子，記錄了他倆的相識，相戀,共同生活的過程。張誠賭物生情，淚水奪眶而出，竟抱著相冊大哭起來。

一天前，張誠得到消息，文君在拘押期間自殺身亡。據中紀委的通知，文君利用遺落在牢房中的玻璃片割腕自殺，當監管人員發現時，她已死了至少6小時以上。按有關規定，屍體被火化處理。

在這批被捕的人員中，出現自殺者是出乎當局意料的，一般腐敗分子都被認為是貪生怕死的，而這次的臨時牢房防自殺措施不嚴密也是一個原因，監管部門為此受到了批評。按照中共慣例，對自殺的人員一般就不再追究了。文君的黨籍和死前待遇得到保留，財產除了無法說明來源部分被沒收外，其餘部分還是退還了。張誠收到了退還部分約1000萬元，他又加了5000萬，留給了文君的父母。文君的自殺，使得可能牽涉到張誠的調查也中止了，張誠認為這就是文君自殺的動機。

張誠把文君的貓狗裝入了棺材，與文君的骨灰合葬了。動物的忠烈，讓張誠感動，特別是那隻貓，本來是有能力外出捕鳥為生的。他回憶著兩人十年的婚姻，心想文君最後是為了自己獻出了生命，她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女人。張誠在墓碑上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決定，以後死了，就和文君合葬，雖然他無法肯定自己那時是否還能合法地進出中國。

這一段時間，張誠情緒低落，整天窩在杭州自己的房子裏，什麽事也不處理，誰也不見，想著文君生前的事，他常常哭得昏天黑地。

負責保衛張誠的兩位女保鏢，菲菲的妹妹們，看姐夫兼老板如此重情，也感動起來。玲玲說，原來以為他就是個色鬼，現在看來還是蠻有感情的，看來姐姐找了個好人。琪琪同意，心裏卻作起怪來，據說姐夫可以娶四個老婆，現在文君一死，除了菲菲，亞男，亞青，豈不是多了一個名額？琪琪不在乎未來丈夫有多少老婆，但一定要是個有錢能幹的人，姐夫就是這樣一個理想的人，現在又發現他那麽重感情。琪琪有了想法，就想著找機會表白，但現在肯定不行。

張誠正處於悲痛期時，卻接到了老冤家胡立誠的電話。“老張，聽說了您太太的事，我很痛心，請一定節哀！”

張誠自從上次華瑞專利權那件事後，就把胡立誠的電話從手機上刪除了，所以今天老胡打進來時，張誠的手機上沒有顯示名字，他不知道是誰才接了電話，但這兩句安慰話，也符合情理，對此張誠客套了一下，表示感謝。

兩人聊了一會家常，回憶了一些昔日創業往事，待兩人談話氣氛好了一點，胡立誠就言歸正傳了，“最近我在重慶碰到了點麻煩，新任濮書記把公安局文局長給撤了職，調來了遼寧來的汪局長，現在在整私營企業，我的幾位朋友都被以打黑名義弄進去了，財產被沒收！你有沒有關係，能和汪局長溝通溝通！”

說到正事，張誠又火了，心想，當初我幫了你的忙，聯係上了文局長解了你的圍，你一得意就反咬我一口。現在我原以為你是念舊情，對亡妻表示哀悼，想不到又要讓我們幫忙，我當了一次東郭先生，還會當第二次嗎？

“哦，我不認得濮書記，不過我可以去打聽打聽”，張誠用一句話搪塞過去，根本沒費心思去了解濮書記的消息。他不知道，中國的政局正悄悄發生著劇烈的變化。

還有兩年，中共將要召開17大，在會上，將確定下一代中國的領導集體。從這時起，各路諸侯，都開始了競爭中國未來最高權力的鬥爭。

自古權力的繼承，都是一個大問題。民主選舉的方法，在希臘，中國的堯舜時代，羅馬共和國等時期都實行過，最後都過渡到帝王的血統世襲製，這個繼承製度還是相對穩定可靠的，所以延續了幾千年，到現代依然沒有絕跡。

近代以後出現了以美國為代表的現代民主製，和以蘇聯為代表的黨國製。中共屬於黨國製，其繼承製度和帝王製的不同之處，就在於繼承者與被繼承者之間沒有血緣關係，隻是同屬一個政治黨派。黨國製的繼承問題一直解決得不好，有時直接導致政權的崩潰。中國的毛澤東一生都糾結於繼承人問題，他死了後也是通過一係列混亂的爭鬥，才最後確定了繼承權。

鄧小平對此問題作出了探索，但他首先把在權力移交最穩定的西方民主製度列入不考慮名單，而在現代黨國體製裏，在他的時代還沒有什麽有創意的的成功的例子。可能受了滿清權力移交的啟發：從康熙起，皇位繼承人不再鐵定嫡長子，各嫡子都有資格，並在一定階段內讓候選皇子們進行曆練競爭，並定期考核。到一定時候，父皇會將繼位者的名單寫入遺詔。為了傳位的正常進行，除了有軍事安全部門的保證，還有滿清特有的鐵帽子王們（滿清立國時封的世襲的親王）的背書。

鄧的方案是：領導人實行任期製，到期必須下台；繼任候選人必須有多年各種崗位的曆練，由前代元老和當代領導人通過協商，並參考黨內評議和考核結果共同選定，並在上任前一屆黨代會以儲君身份進入常委會熟悉最高領導層事務。儲君的安全和按時上任由軍事安全部門以及元老們（相當於清代的鐵帽子王）進行保證。為了這一方案能順利實現，鄧專門製定了黨內鬥爭的一些原則和潛規則，核心就是“刑不上大夫”，一定級別以上的官員，即使政治鬥爭失敗，也不得逮捕和加以人生迫害。

所謂隔代指定可能是碰巧了，因為鄧是始作俑者又是強人，作為元老指定了江的下一代胡。這一製度有一定合理性，由於下一代領導人必須由上一代元老參與共同決定，上一代元老出於自己的利益會盯著當代領導交權，起到鐵帽子王的監控作用；當代領導人由於下一代可能不是自己的嫡係，做了壞事可能會被挖出來而有了忌憚，起了製約作用；當代領導人由於交權後仍然具有鐵帽子王的權力和影響力，因此更可能交權。而由於寬鬆的黨內鬥爭規則，使得權力鬥爭不是你死我活的決鬥，鬥爭失敗錢不會少，子女和親信不會連累，因此也不是那麽性命交關。這些都是江胡間交接相對順利的原因。如果說美國的體製是通過同代不同機構（行政，立法，司法）相互製衡，那麽鄧方案就是通過代間（上代，當代和下代領導）製衡，很有創意的思路。

胡的下一代領導人的確定，是中共第一次在鄧小平去世後實踐這個繼承方案。各方都對這個方案提出了修正，其中出現了幾個變數。

首先是不同出身的領導人出現競爭。毛澤東在世時壓製了高幹子弟的仕途，鄧小平時代也重用了平民出生的官僚，江胡本人及其僚屬大多數都是平民出身，這引發了高幹子弟的不滿。以陳雲為首的元老在64事件後提出了培養自己人的計劃，很多紅二代被加入了特別曆練計劃，到這時候，他們中的很多達到了省部級，有了爭奪最高權力的資格。其中的代表，有商務部長濮恩來，上海市委書記席小平，他們都是開國元勳，毛時代的政治局委員以上人物的兒子。

其次是有關競爭方法的爭議。一派認為依然要由內部博弈，評定的傳統方法來決定未來領導人，另一派認為應當引進國外競選的一些思路，通過政績，公眾表現力，未來政策導引性等方麵來全麵展示競爭者的領導能力和個人魅力，以此作為當選的重要指標。

最後是有關未來道路的爭議：一派認為未來中國應該走民主發展的道路，逐步民主化，西方化，市場化；另一派則認為西方化會導致中共的崩潰，中國的崩潰，就像蘇聯一樣，而全民的信仰缺失將導致中國的精神崩潰，所以要改變目前的走向，重新回到毛澤東的道路上去，加強信仰教育。

濮恩來長相英俊，充滿魅力，演講水平高超，但由於其作風強硬，霸道，在官場上不受 歡迎。如果要按照傳統考核步驟，即由內部博弈，評定的方法，他落敗的可能性較大。自從得知上層有人提出可以參考西方競選思路選拔下一代領導人的消息後，濮恩來動心了，他決定放手一搏。

濮的履曆中，沒有獨當一麵擔任省級一把手的經曆，於是他通過父親的關係，得到了重慶市委書記的職位。重慶現在是省級直轄市，但濮不僅要當一個封疆大吏，而且要在重慶掀起一股狂風，他意圖通過這陣狂飆，改變中國的走向，也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的政治路線用一句話表達，就是“唱紅打黑”。唱紅，就是通過普遍傳唱文革前後的紅色歌曲，來激起民眾的信仰；打黑，除了打擊引起民眾公憤的黑社會，官僚和司法腐敗現象，也要打擊私營企業。搞經濟搞福利是需要錢的，國家並不會給重慶額外的經濟投入，要搞那些社會主義的福利措施，錢就從沒收私營企業而來！

濮需要一個助手，他看中了遼寧的老同事，著名的英雄公安局長汪力雄。汪力雄到位後，濮撤除了原公安局文局長的職務，後來又以貪汙罪將文局長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重慶的風暴馬上就要爆發，胡立誠等的末日就要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