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無意邀眾賞，一心追殘陽
在6月8日的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有記者就“抗疫”白皮書進行有關提問，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表示，中方發表白皮書絕不是為了辯護，而是為了記錄。因為抗疫敘事不能被謊言誤導玷汙，而應留下正確的人類集體記憶。
這個說法很有意思，原來人類的集體記憶，還有正確的和不正確的之分。誰決定這個記憶正確與否呢？
最近，原記者，攝影師李振盛，“紅色新聞兵”一書的作者逝世，又讓我想起看到他的書的第一時刻時的那種震撼。
那是一次逛書店Indigo。 北美的書店對讀者是很寬容的，你可以在裏麵呆一整天一本書不買，沒人來趕你，裏麵的環境通常很好，有的書店還有免費咖啡。我無意中看到了李老師的那本書，“Red color News Soldier",裏麵的內容讓我大為震驚，就愛不釋手，很難得買了一本，加稅要60加元。
納粹身敗名裂，關鍵是由於最後被攻破國都，所有的秘密文件都被繳獲了。雖然納粹燒毀了一部分，但沒法完全銷毀。那是鐵證如山，永世不得翻身了。
共產黨國家裏，唯一永世不得翻身的是民主柬埔寨（紅色高棉）。由於被越南攻破國都，那些罪證也留下來了。那時候，美國是支持紅色高棉的，越南為了讓美國住嘴，也是讓支持紅色高棉的中國蒙羞，公開了那些屠殺的照片。記得有張照片，記錄了鐵鑽進入犯人的腦袋前後的瞬間，令人震撼得魂飛魄散。這些照片，讓紅色高棉永遠地被釘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
蘇聯倒台了，但繼承者就是前政權的精英。開始幾年，比較反共的葉利欽還爆點料，以後親共的普京上台，就停止爆料了，反而為斯大林粉飾。著名的俄羅斯二戰係列紀錄片”Soviet Storm”（中文譯名”偉大的衛國戰爭“）中，斯大林就是位偉大的領袖嘛。有關斯大林暴行的實錄照片很少，網上有的關於烏克蘭饑荒的照片，被俄方有根據地指出，是偽造的。
中國共產黨還牢牢地掌握著政權，和正確的集體記憶，更不可能讓人找到有關的曆史紀錄照片了。有關鎮壓反革命，有關大躍進，有關60年代饑荒，都沒有實錘的證據。網上老有人對大饑荒提出疑問，怎麽我的熟人裏，從來沒聽說過有人餓死呢，如果有三千萬死掉，對於那時隻有五億人口的國家，應該感覺的到才是啊！這是不科學的說法，當年美國押著德國居民參觀達毫集中營時，德國居民見到猶太人的慘狀，驚呼怎麽他們一點也不知道呢。按說在8000萬人口裏殺了600萬人，怎麽也有點感覺，是嗎？
但李振盛的照片改變了這一切。至少對文革這段時間內，人們對當時恐怖和荒誕的生活，有了感性的，第一手的了解。影像總是比文字更直接，更生動。
那些殘酷的批鬥，處決，那些經曆了這些事的人的恐慌，憤怒，無奈躍然畫麵之上。不用解釋了，即使你以最友好的方法，也無法說服人們相信，這個革命是正義的，這些批鬥，侮辱是有理由的，這些處決是公正合法的。政權的暴力，以不容置疑的方法 ，在徹底壓製一切反對或反對的企圖，在踐行“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的真理。
毛主席的著名語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紅衛兵小將們就是朗誦著這個語錄，砸倒了廟宇，砸倒了教堂，讓和尚們罵佛祖，讓穆斯林吃豬肉。把當權者掀翻在地，把教師打得鬼哭狼嚎。
那些革命者，並沒有一絲愧疚。那個揪著當權派的女紅衛兵，一臉凶惡，那些處決階級敵人的士兵，一臉的正氣。跳舞的鐵姑娘，豪氣萬丈，就是一個毛頭小孩，也挑起忠字舞，雅氣中透出殺氣。
從這些照片，可以更深刻，實時地理解文革。這顯然不是毛澤東一個人的文革，這是有深刻社會基礎，政治基礎和文化基礎的一次運動。
1965年，新中國成立時出生到記事的一代成長起來了（15-20歲），他們被灌輸了一套正確的集體記憶，但受到了他們的父母，祖父母一代的幹擾，這一代人對30-40年代有他們自己的集體記憶：毛澤東曾是土匪頭子，共產黨曾是匪，地主對長工挺不錯，蔣介石打日本鬼子......
其實，隻要把這些記憶壓製掉，不讓說，不讓寫就可以了，像當時的蘇聯一樣，像現在一樣。但毛不同意，他認為這就是蘇聯變修的原因。必須從靈魂深處鬧革命，徹底改變每個人的腦子裏的集體記憶。他太自信了，當時李光耀就評價說，毛隻是在沙灘上畫畫，當海水衝回來時，一切將恢複原樣。
李光耀說對了一半。文革的那一切，確實沒改變中國人對以前的集體記憶，但卻留下了自身不堪的集體記憶，而這個記憶，對下一代領導人來說，是不正確的。因此，必須改變它。隻是下一代領導人，沒了毛的自信，隻是在表麵上改變而已，沒有再試圖在 每個人的靈魂深處去改變。
李振盛隻發表了250張，他總共有十萬張。他當時是個官報記者，有特權進行攝影，甚至被允許在毛檢閱紅衛兵時抵近攝影，使得我知道，其實在第一次檢閱紅衛兵時，劉少奇也在場。但李振盛膽大包天，私自把底片藏了起來。這在當時，如果被發現，是要殺頭的。
感謝李振盛勇敢地收藏了這些照片，以後又有機會把他們帶出國出版，從而使世界有機會了解文革時的第一手資料。其價值是不能用金錢來估計的。
1984小說中有句話，誰掌握了曆史，誰就掌握了未來。李振盛的照片，給了我們一個窗口，使得大家能了解真正的曆史，真正的集體記憶，雖然在某些人看來，這些不是正確的集體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