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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小學時代起,就久聞魯迅的大名。特別是毛澤東在他的雄文“新民主主義論”這樣評價魯迅:“....而魯迅,就是這個文化新軍的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魯迅是在文化戰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向著敵人衝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讓毛某人這麽高度評價的人,那還不偉光正高大上到極點啊?但以後長大了,看了很多魯迅的作品,覺得毛對魯迅骨頭硬的評價,確實不假。奇怪的是,毛這麽一個專製變態的獨裁者,怎麽會喜歡上骨頭那麽硬的人呢?
據說毛第一次聽說魯迅,還是在井岡山時。情報人員馮雪峰匯報說,日本人評論在中國有兩個半人最懂中國,一個是蔣介石,一個是魯迅,半個是毛澤東。 那時還是草寇的毛,聽說還有個比自己高上一倍的文人,就讓馮找些魯迅的書看看,誰知一看就一發而不可收。魯迅的書是他除了金瓶梅外最愛看的書,據說到了年老時,毛還特意要求為他專印大號字的魯迅全集,放在床頭,不時翻閱。
另一位曾擔任中共最高領導的文人瞿秋白,早在1933年魯迅在世之際,就撰寫了《<魯迅雜感選集>序言》一文,第一次將魯迅的文學創作視為是現代“中國思想鬥爭史上的寶貴的成績”,而魯迅也被他譽為“是野獸的奶汁所喂大”的“萊謨斯”,“在兒童時代就混進了野孩子的群裏,呼吸著小百姓的空氣”,最終完成了其思想“從進化論到階級論,從紳士階級的逆子貳臣進到無產階級和勞動群眾的真正的友人,以至於戰士”的徹底轉變。
從瞿秋白的表述中,我有點嗅出為什麽魯迅那麽受毛青睞的原因了。毛是個一心以帝王自居的人,最關心的事是如何鼓動,領導人們跟著自己,為己所馭為己所用。因此,知道中國人的缺點,弱點,比知道他們的優點重要得多。魯迅出身於底層(隻能說淪落於底層,還是有文人的基因的),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在描繪中國人的缺點弱點方麵,達到了天才的水準。無論是古代,還是同時代的思想家,文學家,在刻畫中國人的醜陋一麵時,其深刻性和普遍性都不及魯迅的項背。對毛而言,經常閱讀魯迅的書,就能溫故而知新,了解如何去利用人民的缺點弱點去愚弄人民,去利用人民,去魚肉人民。
毛本人也是個相當不錯的文人,其詩詞和文字都達到專業水準,對魯迅有惺惺相惜的感覺是可能的。斯大林有個高爾基,毛澤東也需要一個。魯迅有點符合中國的高爾基的標準:他出身時家道已經沉淪了,經濟上夠得上無產階級標準;對社會不滿,同情無產階級革命;另外,魯迅此時由於樹敵過多,經濟上一度有點走投無路,為了五鬥米是可能折腰的。晚清民國時雖大家頻出,但找個無產階級的代表並不容易:辜鴻銘是南洋富家、王國維是書香門第、胡適之是高薪教授、梁實秋是留美高才、梁啟超是前朝遺老、徐誌摩是劍橋情聖、老舍是民俗死忠……雖然都是大成學者但誰都沒有魯迅那樣的童少經曆,於是誰也不會跟魯迅一樣的初心與著眼點,因此魯迅就成了共產黨的不二人選了。
魯迅確實為了掙盧布作了一些表現,也參與了共產黨內反托派的文鬥,交了”反對托洛斯基主義“等作文,並幫助把方誌敏的遺作交給共產黨等。但他本質上是個自由主義者,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意誌。他本身就是對統治權術的揭露和批判者,自然能看穿共產黨的伎倆。有次他聽馮雪峰介紹革命形勢,對馮說,“你們來到時,我要逃亡,因首先要殺的恐怕是我。”馮雪峰連忙搖頭擺手,“那弗會,那弗會!”。魯迅何等冰雪聰明的人,他生前已經看到未來共產黨會給中國帶來一個怎樣的社會,幸運的是,他早一步離開了這是非悲劇的時代!
其實毛澤東也曾直言不諱,如果魯迅在解放後還活著的話,“要麽被關在牢裏繼續寫他的,要麽一句話也不說。”
對中國人有幸的是,魯迅沒有變成高爾基,沒有變成郭沫若,他保留了晚節,留給世人的,除了那些雋永的作品,還有他的傲骨!
若他活到五十年代,毛會請他去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