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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回: 常青園中精打細算 理想現實格格不入

(2022-12-03 22:29:42) 下一個

第18回: 常青園中精打細算 理想現實格格不入

 

送走夢緣和玉寒兩人之後,重生心裏非常激動。首先他很高興,自己終於確定樓上那位美麗的姑娘現在還是單身,而且竟然連男朋友都還沒有呢;其次他欣幸這個待人處世如冷玉寒冰一樣的姑娘,終於對他寫的東西有了一點反應;最重要的,重生驚奇夢緣對他的那首詩,竟然做出了那樣深刻地批評!薑重生隻不過是對曾經一度認真信奉過的共產主義理想產生了懷疑,但眼前這位“先知”已經進一步指出,在批判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再創立一個“牛克思主義”的虛妄。重生反複地咀嚼著葉夢緣的那句話:“……你說要讓我們對那個信奉進行批判,但卻仍然沒有逃脫理想主義者創建理論——幻滅——再創建理論——再幻滅的窠臼。豈不知,這正是你所慨歎的人類曆史的悲劇一再重演的真正原因。”重生覺得夢緣的這些智慧話語真得像佛語綸音,聽到之後如飲醍醐。她對他的思想要害之處,批判得那麽貼切有力,仿佛是他的知音甚至導師一樣,比楊玉寒單純地評論說“好,有激情,我喜歡”深刻多了。

 

重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緒萬千。剛剛迷糊想睡,卻見夢緣從外麵走過來看他。於是趕緊爬起來殷勤接待她。想請她喝他從國內帶的茉莉花茶,又怕她隻喜歡喝西湖龍井;想請她去他的臥室裏麵去坐坐,又怕她嫌他住的地方局促淩亂;想給她看他過去的詩集,又怕她不喜歡他的蹩腳詩篇。正在那裏忐忑不安呢,那女孩卻微笑著走近,仿佛一切要隨了重生的願。重生見她不嫌棄自己猥瑣寒酸,不名一文,心裏一陣狂喜,便請她到裏屋去看詩,其它的詩都設法隱藏隔過,腆著臉就讓她讀那首並沒有機會送出去的新詩《渴愛的贈言/贈可愛的你》。女孩讀過,卻變得笑靨如花,香唇微啟地說:“早該如此”,便主動投懷送抱地吻了上來。重生正在驚歎和疑惑,這甜蜜的愛情是不是來得太快了,太不符合母親時常教導他的“吃不得苦中苦,便不得甜中甜”的人生定律。突然就覺察到,那懷中的女孩原來並不是夢緣,細看她那性感成熟、風流不羈的樣子,分明是楊玉寒。正意亂情迷不知所措之際,重生突然聽到窗外有一群烏鴉,被不期而至的月光驚動,在高高的鬆樹枝上嘎嘎大叫,此起彼伏,綿延不絕。我們知道,薑重生乃中平市烏佑村人士。這平常的老鴰叫,對他來說,除了常人所謂的吉凶之兆以外,更有大禍將要臨頭的預警含義。因此,這些淒厲的叫聲,一下子便把重生從睡夢裏拉回了冷冰冰的現實。重生輕輕地歎口氣,披上大衣,在窗前的課桌旁靜靜地坐了片刻。一時,窗外皎潔的月光透過稀疏的雲朵縫隙,照在地板上,青灰色的地板上像抹著一層厚厚的白霜。重生默默地念那天才詩人李白的天籟之音。但尚未念完,皎潔的月光卻突然沒有了,窗外忽然又變得一片漆黑,外麵竟然刷刷地下起了夜雨。倏忽又過一會兒,窗外又若無其事地皓月當空了。來回如是幾次。這些變幻無常的天象,攪動地重生心中五味雜陳,莫可名狀。

 

隻見重生終於打開桌角的台燈,緣引嶽飛《小重山》的格調,走筆寫道是:

 

昨夜寒鴉不住鳴,驚醒相思夢。夜未明。起來燈下奮筆行,人無聲,窗外雨零星。此生為何生?欲望雜念多,阻行程。思將心事付紙筆,知音少,荒唐有誰聽?

 

寫完之後,重生對著這些無奈的黑紙白字,苦笑著,非常謹慎地將“相思”二字塗去,填上了“思鄉”兩字,才覺穩妥。

 

第二天早上八點的時候,夢緣來按重生的門鈴。重生昨晚上沒有睡好覺,所以起得晚;但是夢緣來了,仍然抖擻精神,胡亂吃了一點東西,就和她一同出去買東西。夢緣卻和重生約好,他們今天交談隻能說英語。重生隻好答應她,但也因此很快就變得沉默寡言了。夢緣卻依舊興致勃勃地說她今天打算買一個自行車,一個小鏟子,一個平底鍋,一個電燈泡,最好還要有一個手電筒。其它的東西都還好,但是夢緣把手電筒說成‘手裏拿的燈’,感覺不對,就問重生這‘手裏拿的燈’有沒有一個專有英文單詞。重生一心想在夢緣麵前表智慧、獻殷勤,但卻搜腸刮肚也想不起‘手電筒’這個單詞了。好容易說可能叫‘火把’,但是感覺也不對。夢緣隻好說,“看來我們隻好打手勢了,隻希望人家賣東西的能聽懂。”

 

到了第一家賣東西的庭院,隻見一個打扮地花枝招展、頭戴蝴蝶花的白人小女孩,正在她家前院的大草坪上賣東西,大塑料布上散放的多半是她小時候用過的各種各樣的絨毛玩具和五顏六色的花衣服,但也頗有一些其它的日常用品。重生時刻留意著夢緣要買的那些東西,很快便從一箱子舊貨堆裏麵翻出了一把手電筒,隻見上麵貼著個標簽,隻要一塊錢。重生注意到那燈炮很亮,打開電筒皮一看,發現裏麵竟然是賣前特意新裝的三節大電池,就趕緊攛掇夢緣買了。這時夢緣看到那邊還有一輛保養得很好的山地自行車,車座的高度也很合適。夢緣見那車標價40美元,在那裏左看右看地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沒有說要買。重生一心想著幫夢緣買了,就趁她在那邊翻看其它東西,得空小聲問那個小女孩自行車能不能30塊錢賣。女孩說不行,說那自行車是她媽媽的,買過之後幾乎沒有怎麽騎,如果沒有人買,她會再留幾年之後自己學著騎。重生心想,自己所剩的錢加起來也不夠買那輛自行車的,也隻好算了。

 

這時,葉夢緣拿起地上的一個平底煎鍋,問那小女孩,這個鍋25美分賣不賣,小女孩卻非常爽快地答應了。重生注意看那鍋的原標價也是一元,沒想到夢緣這麽會砍價,令他刮目相看。心想他攛掇夢緣買那手電筒時,可能反而讓她多花了錢。夢緣又向小女孩要了一個大塑料袋子,紮住了那個半舊的鍋盤,讓重生放在背包裏背著,隻露一個金屬柄在背包的拉鏈外麵。重生結結巴巴地比劃說,他這樣替夢緣背黑鍋,打扮得倒像一個多情的劍客了。夢緣微笑著不說話,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隻是示意重生趕緊去下家。

 

第二家賣東西的離了好遠的路。夢緣沒有自行車,重生的自行車又沒有後座可以載人的,所以兩人隻能推著車子一起朝前走。重生一麵走,一麵用蹩腳的英語和夢緣聊天。先聊昨晚的鬼天氣,然後就問夢緣從國內哪裏來。夢緣說“蘇州”。重生連忙說“好地方”。等夢緣問自己,重生就隻能籠統地說,自己是中原省的。然後就說起美國的自行車竟然沒有後座,所以連人也不能帶。誰知夢緣說,這正是人家美國的自行車設計人性化、安全合理的地方,要不,自行車帶人上街多危險啊。重生心想,要是中國也隻有兩億多人,自行車一般也用不著載人上街的。於是問夢緣,為什麽不買剛才那個小女孩的自行車。話剛一說出口,重生就後悔。果然,夢緣馬上不高興了,說她又不像人家楊玉寒那樣,山西煤老板的女兒,從來不缺錢花;也不像你薑重生現在這樣,一出國就有導師給資助。所以這個月她的每一分錢都得算計著花。隻希望開學後,能夠順利地勝任那個本係助教的工作,以後才有可能在美國長呆下去。重生連忙說自己的助研費也沒有發下來呢,現在也窮得很呢。夢緣這才撇撇嘴不說話了。

 

兩個人好容易走到第二家賣東西的那裏,卻是一個中年男子開著他的車庫門,賣一些使用過的工具之類,其它的日常用品卻很少。重生見夢緣不好意思,就走上去問那個人有沒有燈泡賣。那人聳聳肩表示聽不懂。夢緣也趕緊上前解釋道:“我想買一個電燈泡”。但那人還是一臉困惑的樣子。重生這時抬頭,看到車庫上麵掛著一個電燈泡,就指了指那裏。那人終於明白了過來,很誇張地糾正重生和夢緣的發音:“燈——炮——!”然後說道:“這東西我不賣的,但是我可以免費送給你們一個。”說著就拉開車庫中的一個櫥櫃門,從自己備用的電燈泡裏麵,拿出來一個遞給夢緣。夢緣千恩萬謝地收下了。

 

等尋到第四家賣東西的那裏,重生和夢緣才看到有一個半舊的自行車賣,標價隻15塊。但是那車的座位很高,重生騎上去還能湊和,夢緣上去,兩隻腳便夠不著地。那賣東西的老人顫巍巍地拿出來一個沉重的大扳手,很費力地把車座調到最低,再讓夢緣試,卻依舊嫌高。這時重生和老人要了扳手,把自己的自行車座也調到最低,示意讓夢緣騎上去。夢緣會意,騎上去正好合適。重生便掏出3張5美元的票子,對那白發老人說道:“這車我們要了。”

 

等兩人騎著車往回趕的時候,夢緣說:“我欠你15美金,這一定要還的。”重生回說道:“我的那個自行車是錢鎖根學長免費送給我的,他沒有向我要一分錢,我怎好意思跟你要錢。”然後深情地望著她。夢緣躲著重生的眼睛,說道:“但是畢竟我騎了你的車,才害你另買的,所以這15塊錢的車錢,我必須要還你的。”“那還是等你發了助教工資再說罷。現在說什麽我也不要的。”重生隻好說道。

 

回到常青園以後,夢緣小心翼翼地邀請重生到她樓上一塊兒吃頓便飯。這時重生說道:“如果你不再強迫我說英語,我就上去,要不我還不如自個煮方便麵吃呢。”夢緣笑了,改用漢語說道:“今天我要買的東西幾乎已經買全了,而你什麽都沒有買。我原本是要謝你的,當然就不會強迫你再練習英語了。”重生見夢緣終於又和自己說起了中文,高興地說:“我從國內帶了兩把小鏟子,一把竹子的,一把不鏽鋼的。你讓我背的鍋原是不粘鍋,所以我下去把那個竹鏟子帶上來。這幾天我剛學會了煎雞蛋呢,你瞧我給你露一手,讓我也試試你的這個二十五美分的不粘鍋。”“那好吧,我來烤幾個麵包片,再洗幾片生菜葉子,咱們一起做三明治吃。”

 

吃完中飯,重生問夢緣中午休不休息。夢緣說,她原來在國內習慣午休的,但現在入鄉隨俗,再也不睡中覺了。重生於是說,那我正好有個問題想請教你,說著便拿出了那本《火與冰》。夢緣見重生仍然在看楊玉寒的書,臉上顯出一絲不悅,但卻依舊平靜地說道:“她問你什麽問題,你這個才子回答不出,就更別提我了。再說,她問你的事,即使我知道了,你怎麽就見得我會告訴你的。”一麵說一麵接著收拾餐桌上的東西。重生隻得央求再三,說夢緣肯定不會小肚雞腸,知而不惠;一麵又解釋說楊玉寒的兩個問題,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自己已經很有把握地猜著了一個;但是隻有兩個問題都猜對了,自己才能得到這本好書,所以才讓夢緣幫著猜。夢緣一來好奇,二來執拗重生不過,於是問重生怎樣猜的第一個問題。重生見夢緣中了自己的圈套,說道:“楊玉寒的第一個問題本來簡單。她說這本書裏麵引用了一句古詩,隻有十六個字,她最喜歡。我讀來讀去,也隻是這十六個字我最喜歡。但是我隻想念給你聽,希望你也喜歡。就是——這是《詩經》上兩千多年來流傳至今的一句話——‘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說完便兩眼睜著,情不自禁地盯著夢緣的兩隻大眼睛看。夢緣聽了重生的那句話,又突然注意到重生那種很奇怪的眼神,臉騰地一下子紅了,低下頭躲著那雙可怕的眼睛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她的第二個問題呢?你、你倒說說看呀。”這時,重生方從自己刻意營造的夢幻中清醒過來,說道:“這第二個問題卻很難猜,她讓我猜她最喜歡的一個故事。書中一共講了好幾百個故事呢。我又不是她的知音,哪裏就能猜得到。——所以才來向你請教。”

 

夢緣本來覺得,楊貴妃隨便拿一本什麽北大新銳作家的雜文集給自己的校友看,隻是故作高雅和深沉,想和重生找理由拍拖罷了。但聽到她問的第一個問題這樣的觸動人心,第二個問題應該也還不錯,再者心裏也好奇,那楊玉寒和重生之間,怎麽這麽快就有了故事和秘密。於是就對重生說:“那好吧,你把書留下,我抽空看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晚上的時候,楊玉寒給重生打電話,問重生那兩個問題猜到沒有。重生撒謊說,兩個問題都還沒有猜到呢。玉寒說不信。提醒重生那句話出自《詩經》,隻有十六個字,並在書中多次引用,不可能猜不到。重生說給我一些時間,等我兩個問題都知道了,再一起告訴你。玉寒責怪地說道:“重生,你怎麽連給女孩子撒謊都不會,什麽叫兩個問題都知道了,再一起告訴我。——這不正好說明,你已經知道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了嗎。好了,你現在也用不著告訴我,我一會開車到你那,我想讓你當麵說給我聽。”重生一下子著了慌,生怕楊玉寒來了,發現她的那本書已經到了葉夢緣那裏。便又接著撒謊說,今天晚上他還要去實驗室寫一個報告,明天要向導師匯報工作的。玉寒見重生如此說,隻好說,“那好吧,改天咱們見了麵,我再問你。”好不容易捱到楊玉寒那邊放了電話,重生怕玉寒真地要來找自己,就不敢在宿舍裏呆了,趕緊收拾了一下,去了實驗室。臨走時注意到,樓上夢緣的台燈亮著,想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去係裏,肯定是在看楊玉寒的那本書。等去了實驗室,重生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導師也在他的辦公室加班工作呢。見重生周末晚上也來工作加班,非常高興,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隻可惜重生在那裏坐了一會兒,發了一回呆,又上網看了看新聞八卦,如此就把兩個多鍾頭打發沒了,然後就又回去了。什麽正經事也沒有幹。

 

等重生又回到常青園的時候,發現夢緣屋裏的燈還亮著,就又忍不住上樓去按門鈴。夢緣手裏拿著那本《火與冰》開了門,見了重生,用英文冷冰冰地說道,“書我已經讀完了,現在還給你。楊玉寒最喜歡那個故事,在書中的第129和130頁。——但是我鄭重建議你,以後你不要把其他女孩借給你的書,再給別人看。這樣很不好。”重生拿到書,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上一句話,卻見眼前的那扇門,“砰”地一下子,已經無情地關了。

 

重生在夢緣的門口傻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開始緩慢而又痛苦地走下那長長的樓梯,每走一步,都感覺異常的沉重。重生此時真的希望自己壓根不懂一點英語,這樣,葉夢緣所說的狗屁英文,對他來說就沒有一點意義。但可惜他偏偏又完全明白她的話語及含義。雖然夢緣身在西方,而且雖然她說的是英語,但她的思維本質還應該是東方人的:因此這應該是她對自己明確地回絕,雖然那句話裏,並沒有任何明確回絕他的意思。可見母親說過的人生定律總是對的,自己極其幼稚,狂妄自大,目中無神,而且又有魔鬼心態,貪戀美色,耍小聰明,因此應該受到天主的懲罰,起碼不會得到天主的眷顧,重生這樣想。這時,重生一下子變得極度自卑,甚至開始嫌惡起自己渾身上下、行為處事一無是處。他想到了自殺。但是此念頭隻是一閃而過。重生雖然不信上帝,但他知道母親說過的另一句話也很有道理,而且一直是重生遵從的另一條人生戒律:人生雖然總是充滿無盡的苦難,但在天主賦予你的注定年限裏老老實實地做完你自己應該做的人生補贖之前,每個人都不能,並且沒有權力,自己終結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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