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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出你那圈子來感受其他群體的難處——回顧網上論壇經曆有感

(2015-10-16 04:41:56) 下一個

前兩天,文學城結識的一好友在和我電話聊天時說了一句話,引出我一些思緒。

她說的是,我覺得你與壇裏其他幹部子女相比的可貴處在於,你能脫出你那圈子來感受其他群體的難處,為普通人說話。

這樣的話,我已從各時期陸續結識的眾多朋友中聽到過多回,尤其是我大學同室的一同學。我們在大學期間聊得雖多卻不深。她在讀了我今年寫的一些文後說,我一直覺得你不同於其他幹部子女,從你文所敘你的經曆中才了解到了緣由。

是的,我也覺得自己不同於人們通常認識的幹部子女。這能表明我有什麽高明或者多幾分智慧?非也。這隻是說明我少了些幹部子女常有的眼鼻朝天自以為高明和無芳自賞的空虛愚鈍,能有顆普通民眾的平常心而已。之所以能如此,應該是受益於幾個方麵。

 

(1)父母和祖輩的言傳身教。祖輩給予的是書香熏陶。父母和那《亮劍》裏的趙剛前輩差不多,對幹部/幹部子女特殊化反感。少兒時期,我們就在父母的要求下,背誦過陳毅的詩文《七古·手莫伸》,對“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黨與人民在監督,萬目睽睽難逃脫”熟記於心。

兒時,父母堅持要我們就近上普通小學,我一年級上的是“雞毛飛上天”劇中反映出的民辦小學。二年級搬到武康路後,弄堂裏多數近齡孩子去的是幹部子弟比例較高、條件較好的高安路小學。我和小哥則上離家近但條件設施差一些的安福路二小。和工人、職員、教師子弟們學習遊戲在一起,確實能感受到他們相對比較淳樸厚道實在,與我中學同班的眾多幹部子弟有明顯不同。

父母的言傳身教還帶給我們不少人性化教育。文革結束後,母親曾為自家的孩子們在文革中無一人參與打人而自豪,並將此總結為家庭教育中不用暴力的良好結果。在那崇尚革命堅定性,並將革命和暴力緊密相連的年代,幹部子弟在文革初期是否參與打人,確實與家庭教育有關。

三姐因早上學比同班同學小一歲,比較容易跟隨年長些的同學活動。文革初期曾短期加入過造反型紅衛兵,傻乎乎地跟著人去抄家。但見到一要好朋友一皮帶抽得一資本家家屬頭上出血,就受不了。說,我媽媽曾和我們講過不可打人,人一旦動手打人會上癮,日後惡債累累。說完扔下遞過來的皮帶轉身回了家。那打人的朋友也是一幹部子女,文革前曾以又紅(學毛選)又專(功課好)在上海的大報上被整版報道,成為上海中學生們的學習榜樣。由此可見,文革中的打人風,尤其是幹部子弟打人有多普遍。但我家無一人涉足。

父母都待人比較溫和,有人情味兒,對已被打成“曆史反革命”的朋友也誠意相待。父親有不少朋友,是搞某技術的高級人才。他們之所以在49年留下來,沒去也很需要他們並有高薪利誘的台灣,是由於父親和其他地下黨朋友的挽留。可是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在鎮反和後來的運動中被打成反革命和右派。父親試圖為他們辯護,卻被批評警告為嚴重右傾。父親晚年還和我姐說,對沒有保護好這些老朋友有著歉意和內疚。五六十年代裏,父親雖然保護不了他們,但依然真誠地對待他們。平日裏,我們都知道一些可親的叔叔伯伯們(尤其是一位唐姓伯伯)“有曆史問題”,因父母仍與他們常來往,我們的思想就不那麽絕對 “革命化”,也不那麽單純地認為黨說是啥就是啥。加上各種書籍看得多,耳濡目染著“資產階級人性論”,對打人有本能的反感和抵製。這樣的子女教育對父母的回報是,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會相信父母是人民的敵人。

 

(2)文革中從天落地的經曆。即使父母反對幹部子女特殊化,可在文革前我們還是被人另眼看待。當小哥和我所在的各自年級分別邀請我們父母來作革命傳統教育報告時,當同學們聽完報告被要求寫作文談感想時,當我代表班級去學校廣播室朗讀我的作文時,當我們到父親擔任主要領導的局裏俱樂部去遊玩、看電影,被一些叔叔阿姨們圍繞嗬護照顧時,我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特殊,並多少心裏有點淺薄的得意。

文革一來,這些頃刻間化為烏有。1967-69年間,我家陷入了我們曾遭遇過的最暗淡無望的處境。父母先後被審查批鬥關押。我們的居住處,被父母兩單位的造反派來兜底抄家了兩回。抄家人將“打倒某某”的粗大黑字寫在我們居樓前的地麵上,這在南下來的軍隊幹部居多的弄堂裏十分惹人注目,壓得我們抬不起頭來。父母的工資和存款皆被凍結,隻給家人發少量生活費,生活一下子拮據起來。所謂家庭問題迫使仨姐在五個月內,相繼去了農場或遠地他鄉插隊。我和小哥相依為命,過著受人欺負、類似孤兒的日子。

這時候父母讓我們上普通小學的好處就顯露出來了。盡管我們平日進出弄堂或在家附近街上行走時,常會受到差不多同齡或略年長幾歲的小混混們欺負,但我的平民同學們基本上待我如故。我依然可擔任著紅小兵團的幹部,直到“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毛指示出來,頭腦拎得清的我,自己要求同學們不要再選我擔任“要職”了。一位出身小業主、身材較高大的好友,在聽說我回家路上會有人欺負後,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日日送我回家。

小小年紀就經曆的世態炎涼,使我回歸到了非特殊化的人群間,絕然拋棄了幹部子女自覺高人一等的膚淺,能夠正常地感受人間冷暖,具備了對(自己曾在內的)弱勢受難群體本能的同情心和關懷意。

 

(3)摯友忠告。可能與我是幹部子女卻沒有多少幹部子女居高臨下的習氣有關,在我走過的人生路上結有多位紅藍顏知己。他/她們給我的忠告讓我終身受益。給我帶來較深影響的是我衛校時期的同班好友羅。羅是我小學裏的鄰班同學。個子嬌小,清秀美麗,很善於思考。衛校期間我是班級團支書,她是組織委員。在衛校搭檔的兩年多裏,我倆配合默契,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在我即將畢業“帶頭”去山區工作前,曾和羅有過幾次長談,羅說出了一番讓我久久難忘、頗為深刻的話語:

“你從家庭變遷中悟到了很多,除了偶爾急躁、有見不平拍案而起的衝動外,待人接物基本上已無可挑剔。但你不要將自己的一些成功都歸功於自己的努力。實際上,其中相當部分是由於你的幹部子弟身份。這個社會並不平等,幹部子弟們即使家庭落了難,仍在多數人眼中被高看一等。舉例說吧,平民子弟艱苦樸素不會被視作優點,而幹部子弟艱苦樸素就被視為美德。在有相近人品的人中,幹部子弟更易被看好和受到器重。”

此番忠言讓我思索了很久,並在日後時不時會跳上心頭,警鍾長鳴。別以為自己有什麽了不起的,做成功的事中有多少是沾了人們高看幹部子弟的光?別自視過高,處事為人中寧可將自己放一個低一些的心理位置,也不要將自己看得高於實際那樣的淺薄可笑。帶著這樣的徹悟,在我後來的山區生活和大學年代裏,我在人際關係上的坦蕩舒暢,是不難預見的。

 

來美後,那類國內幹部子弟自以為是的浮躁,仍會時不時從周圍一些人那裏感受到。與這樣的人少來往,倒也相安無事。自從進入了幾壇聊天,方知這裏頗有一些那類人,還有個別極品。要說因個人經曆不同而在政見上有不同,那很正常。與我政見不同者中不乏正直人。一些未真嚐過受難受壓滋味的人,言語輕飄不著調,雖覺得可笑,細想一下,也能理解。比較討厭的是極少數人已喪失了為人最基本的同情心,對其他群體人的苦難非但無知不解,還一味隻從自己少得可憐的經曆和狹隘的心胸,來看事度人。將自己沒有經曆過但看得不順其心的事,皆責為編造作假。更可惡的是從她人真誠分享自己家事經曆的字裏行間找茬,用她人家的苦痛來攻擊人,攻擊後竟還責人是她自己寫帖找來的麻煩,這在對如今已高齡的抗戰老兵的態度上表現得淋漓盡致。這類人表麵上在她/他周圍的人群中,可能還人模人樣,可其內心已喪失了做人的底線。這樣的網人是論壇之癌。若一論壇由這樣的人把持或占上風,哪還有可能有一個自由暢談交流的氣氛?

 

慶幸的是,本人已脫出了那類淺薄可憐的幹部子女圈子,再不可能與那類為伍。我知道,由於個人的經曆和認識總是有限,一個人不可能事事都對、都有正確的認識。帶著平常心和學習的態度來讀網文,帶著善意來看待作者的真誠分享,來了解自己的未知,了解他人經曆中的光明和苦難,才是種可取的參加論壇的態度。就我個人來說,也要改一改見不平見陰暗就忍不住出手的“仗義”急躁。其實有一些過於明顯的肮髒,自有網管來掃除,吾等完全可以袖手。

 

對那位說我能脫出幹部子女圈子來感受其他群體難處的網上結識的朋友,我想說,謝謝你對我這樣的極高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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