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歲高齡的老外婆就這麽平平靜靜地走了。當我聽到這個噩耗時,我正在婆婆家分享我和老公出遊的照片,聽到我媽在電話那頭盡量以平和的語氣向我報知這個壞消息時,我禁不住失聲痛哭。
老外婆身體一直硬朗,身為醫務工作者的她,一生中因為身體不適才去過醫院兩次。她從來都不吃任何補品,飲食清淡的很。除了遺傳因子好以外 (我的外太公和外太婆都在九十八歲高齡時仙逝的,我九十三歲的舅公和九十歲的舅婆都非常健康還每天獨自外出用膳),她那平和與世無爭的性格也是她長壽的秘訣。
我從小就和外婆很親,雖然在七十年代,外婆由於黑五類的身份被下方到農村,但她每次回上海都不辭辛苦給我拎一大袋新鮮香甜的玉米,就這麽簡簡單單地一蒸,一粒粒玉米飽滿的就像一顆顆整齊的黃色的珍珠,吃在嘴裏卻是如此的清甜香糯。在那個隻能吃飽穿暖的時代,那就是難得的美味。
外婆是幸運的, 在她年幼還有著綁小腳習俗的時代,她的父母卻思想開放不但沒綁她的腳,還送她去親戚開的醫院跟當時的比利時人院長學醫。可惜由於內亂,醫院的外籍醫生都紛紛回國,她的醫學院之夢也隻能中斷了。在家裏安排下,外婆和我那高富帥的外公結了婚。上海被解放後不久,由於她受過正規的教育,她被安排到了虹口區中心醫院工作。不知道醫院有否搬遷,但當時就在提籃橋監獄的隔壁。外婆值夜班時有時會帶我去醫院。當時還在上幼兒園的我就算一直躲在外婆的辦公室裏也會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害怕隔壁監獄裏的犯人會衝到醫院來鬧事。當時還是小毛丫頭的我常常在外婆的身後就像一條跟屁蟲一樣,因而和醫院裏的上上下下都混得很熟。
外婆是倒黴的,黑五類的家庭背景讓她沒享受幾年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就被迫和外公兩地分居,各自被下放到不同農場改造去了。更可氣的是她不懂事的兒子還貼她的大字報並帶紅衛兵到家裏來炒家。家裏值錢的東西都給搜光了外,連外婆解放前穿的旗袍,皮大衣都給一把火給燒了。
外婆是知足的,她退休後每天就是看看報,看看電視,悉心照顧她的盆栽。她從來不在別人麵前緬懷過去的好時光,也從不歎息自己原本可以比現實遠遠舒適的生活被瞬間剝奪了。自我離開上海後,我每次回國總是要去探望我的老外婆,而每次看到的她永遠是笑臉盈盈。就算由於她的膝蓋關節發炎,有時連起身都有困難,但她從不抱怨。每次見麵,她最關心的就是我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
外婆是明智大度的,鄰裏關係和婆媳關係由於她從不在任何人背後嚼舌根講八卦的性格被她處理得妥妥當當。我那母老虎的舅媽以她的跋扈和大嗓門在街坊中出名,但外婆從不在外人,甚至不在我媽麵前說她一句不是。
外婆是內疚的,她在醫院我媽前去照顧她時很不安地告訴我媽她在我那無用的舅舅和貪心的舅媽的壓力下不得不立遺囑把房產和全套紅木家私都留給他們。外婆為自己做得不夠公平而感到難過,所以她一定要親口對我媽說對不起。真是多慮的外婆,完全沒必要為這麽點小事在病床上還自責。
外婆是有福的,沒受什麽病痛的折磨。住院期間,由於她不能進食,所以醫生決定幫她插喉管。可能由於外婆知道自己的時間已到,也可能由於她的醫務常識她清楚強迫進食並不能改善她的病情, 她示意醫生和我媽表示不要再為她實施任何救治。也許冥冥中自有安排,要不是我爸在年頭生病住院,我父母會按計劃來芝加哥度夏,那他們可能趕不上回去照顧她,並送她最後一程。
自我知道外婆住院後,我每天詢問她的病情,並叮囑我媽如病情惡化一定要告知我,我可以飛回去探望外婆。可是我媽總是報平安,直到老外婆過世的第二天才告訴我。我有怪我媽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但我媽安慰我說她不想讓外婆生病的樣子留在我的腦海。心中深感遺憾,沒能見外婆的最後一麵,但可欣的是在我一月回國照顧父親期間和我媽一起去探望了她,不但和她照了相還錄了音頻。記得我問她我今年幾歲時,老外婆帶著老頑童的笑容說:“我寶貝外孫女永遠十八歲!” 那時我們三人在她的小房間裏笑得是多麽開心,看著健康的外婆,我們都覺得她能長命百歲。老媽希望我的心中和記憶中,外婆永遠是快樂和健康的。看著外婆留在我手機中的照片和音頻,她的音容笑貌將永遠留在我的心裏。
外婆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