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初,
一篇報道把故宮附近,
名不見經傳的智珠寺,
推上了風口浪尖。
報道稱:有人在北京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智珠寺、嵩祝寺開辦豪華餐廳、私人會所,甚至隻對少部分人開放。
一時間眾人嘩然。
一座曆經滄桑的皇家寺院,
一場風雨欲來的輿論聲討,
一個“憂鬱的”比利時男人。
八年前,
初冬的一個黃昏。
租住四合院的比利時人溫守諾,
像往常一樣騎著自行車,
在胡同裏瞎轉悠。
民房瓦灰色的屋頂之上,
斜挑出一座寺院邊角,
餘暉輕巧地灑落飛簷,
似乎塗上了舊日金粉。
與生俱來的好奇心,以及對建築的敏感驅使著溫守諾前去一探究竟。輾轉穿過破舊擁擠的民居,眼前的一切讓溫守諾的心,為之一顫。
古柏蒼翠依偎著灰沉大殿,
殘陽夕照溫存堆積在殿內,
零落光束裏灰絮飄渺,
隱約可見陳舊機器的輪廓。
破落的古寺,
庭院深深,
碎金下的斷壁殘垣,
散發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絕望之美。
那一天,
溫守諾在大殿冰涼的石階上,
一直坐到天黑:
“我發現了我的使命。”
智珠寺,
建造於明代永樂年間,
是皇家禦用印刷和收藏經書的地方,
巔峰時期從事印經人數達千人之多,
名氣大過雍和宮。
建國後北京城大改建。
智珠寺先後變成了:
北京金漆鑲嵌廠、
自行車飛輪廠、景山裝訂廠、
東風電視機廠、
牡丹四星音像有限公司。
歲月流轉,工廠更迭。
沒人關心這個寺廟,
為何而建、為誰而建。
廠房蠶食寺院,人們進進出出,
從來沒人想過修繕和保護。
60年代,
大殿經曆了一場大火,
殿內被熏得烏漆麻黑。
這還不是最慘的時候:
智珠寺掛牌“文保”單位之前,
它還做了三年廢品回收站。
萬分心痛的溫守諾,
決定聯合朋友林凡與周理賢,
開始破廟修複工程。
而且從一開始就確定了,
“全方位保存曆史風貌”的理念:
修舊如舊。
智珠寺屬於文物保護建築,每一個環節修複之前,都要得到北京市文物局批準,修完以後要得到文物局認可,才能繼續下一個修複環節。
換了四家建築公司,
終於才找到有修複資格,
又極其負責的建築隊伍。
他們小心翼翼地,
從舊建築裏挑選能使用的材料,
再尋找到最接近舊材料的新材料,
按建築原貌一比一重建。
清理出400卡車瓦礫,
購買80立方米的新木材,
換掉了71根木柱,
並整修了1400平方米的棚頂。
43000塊棚頂瓦片,
被手工清洗和更換。
每一塊磚瓦、每一根柱子,
都被拆下來重新編號,
成千上萬的磚瓦木料按順序排放。
“這種方法比全部拆掉再用新材料按舊圖紙重建的方式費時費力得多,很多人說我們太‘奢侈’了。
是啊,這並不是一個合理的成本,但這是一種對於曆史的尊重。”
大殿吊頂的梵文繪畫,
幾經風雨,
已經看不出原有模樣。
他們請來畫家湯國,
和古畫修複師許平,
從十幾米高的吊頂上,
將彩畫一幅幅取下。
打濕、滲透、起畫、
清理、洗滌、消毒、
待幹、上漿、上板···
一天隻能修複幾塊,
花了一個多月,180塊木板中,
僅有30%的作品可以修複。
溫守諾原以為,
修複工程兩年就能完成。
但是整整五年過去了,
智珠寺才漸漸蘇醒。
再次出現的智珠寺,
不是一座嶄新簇亮的建築。
溫守諾希望人們能夠看到,
一百多年的時間,
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跡。
曆朝曆代混搭的牆體,
燒焦的梁柱繼續支撐著屋頂,
鬥拱如浪花翻滾,
榫卯咬合鬼斧神工。
褪色的油漆、木材的裂紋,
地麵開裂的灰磚,
雷公柱、脊角背、井口天花,
那個年代的標語···
2012年,
整個修複工程,
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授予“文化遺產保護獎”。
評語是:“智珠寺,這座公元17世紀晚期北京的宏偉寺廟建築群,經全麵修繕,愈發顯示出其豐富的曆史積澱,令世人傳頌景仰。修繕前,院內古建破敗不堪,淹沒在與其格格不入的新建築中。”
改造後的智珠寺,
變成了集畫廊、會議、餐飲,
及客房等功能的精品酒店——
東景緣。
曾經的大殿,
如今改造成禮堂,
作為舉辦活動的場地。
曾經的東麵僧房,
改造成了會議室和畫廊,
免費對外開放。
大殿北麵的後殿,
改造成休息室,
供客人小憩。
人們叫它“Temple”,
丹麥女王曾在這裏用餐,
比利時王後曾在這裏下榻,
劉燁跟他的法國姑娘在這裏訂了婚。
可正因為如此,一篇沒有調查清楚的文章《故宮旁寺廟變會所,可坐龍椅》,把Temple揪出來,當了“整治私人會所”的靶子。甚至在2015年1月,遭遇停業整頓。
有人說,
投入巨大金錢、時間、心力的溫守諾,
肯定是要抑鬱了。
溫守諾歎了口氣:
不是抑鬱,有一點失望。
高雅的酒店、
不使用明火的餐廳、
免費開放的藝術中心···
他沒想那麽多商業布局,
他隻是想用一種,
他認為最合適的方法,
(外國比較成熟的“開發式”保護方法)
幫助將死的智珠寺活下去。
古廟裏的奢華餐廳,
是保護還是破壞?
中央電視台新聞調查節目,
特地深入調查,了解真相,
拍攝《智珠寺風雲》,
還智珠寺一個公道,
還溫守諾和他的朋友們一個公道。
清華大學博士張帆評價說:智珠寺是目前北京文物建築“合理利用”的最佳典範,不失為我國文物建築保護利用雙贏的優秀榜樣,在保護原則、修繕技術、利用策略、管理模式等方麵皆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和探討。
比利時魯汶大學雷蒙·勒邁爾國際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崔金澤評價說:“它將一處喪失原有功能的古建築群由破敗的工廠變成一處集餐飲、住宿、文藝活動於一身的社區文化中心,且藉由不同的活動規劃麵向公眾開放參觀,保證了文化遺產曆史信息的傳承,保護了文化遺產的社會價值”。
又是一個初冬午後,
陽光暖暖地透過窗欞。
天上的鴿哨忽遠忽近,
風雨之後,
一切回歸寧靜。
在600多年前的古建築裏,
與曆史麵對麵,
古今之間有大美,
相顧不言。
你可以來聽她講故事,
但請不要過分打擾她,
讓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你一切。
“智珠寺風雲”過去了,
那別的風雲呢?
文物如何活化、保護和商用,
在中國除舊迎新的當下,
遠比故事更值得我們深思。
圖片源自東景緣官網,《智珠寺風雲》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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