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卻並未過時

人近中年就莫名地開始懷舊，兒時曾為止癡狂的幻想故事雖然早已褪色，但仍深藏在記憶的某個角落，如幽靈般不時地縈繞於夢境。娛樂產業幕後黑手們早就洞悉了人性中的這處弱點，在合適的時機把令人念念不忘的舊日味道重新回爐，包裝一新呈於食客麵前。 
　　 
　　曾幾何時在電視機前錄像廳內驚心動魄的少年們，如今已被時代推到了經濟浪潮的中流，或是為了將腦海中泛黃的畫麵重新上色，或是一睹昔時偶像的今日容顏，大家高喊著買買買的革命口號，拿出大把票子爭先恐後地擠過來。 
　　 
　　君不見，變形金剛在一部比一部更爛的情況下卻再三刷新票房紀錄，反複強拆重建的侏羅紀公園再度開張便人頭攢動，一度畫上句點的星戰六部曲重聚老麵孔上馬第七部，E3遊戲大展上最終幻想7和莎木3重製消息引發萬眾歡呼。所以，當鬢染霜塵的施瓦辛格從州長的辦公桌後走出，重新披上皮夾克，戴上墨鏡，扛起霰彈槍的時候，如同命運主題般的五個撞擊聲鏗鏘著響起，情懷滿溢的粉絲們又怎麽能繼續保持淡定呢？ 
　　 
　　0 經典教材與先修課程 
　　 
　　終結者：創世紀是終結者係列的第五部，但從劇情上顯然和第一二部更為相關。對於老觀眾們，那些新麵孔背後的名字更能讓他們感到親切。而對於新觀眾而言，1984年和1991年的兩部作品縱然盛名遠揚，但二十幾年的時間差也不免成了不少人理解故事的一道鴻溝。 
　　 
　　發行於1984年的終結者1是詹姆斯卡梅隆成名作之一。在影片世界不遠的未來，人類開發的人工智能天網係統發動核大戰（審判日）消滅了大部分的人類。少數的幸存者組成反抗組織則與天網控製的機器人大軍進行對抗，其中最令天網頭痛的即反抗組織領袖約翰康納。天網在瀕臨戰敗之時，為了從根源逆轉戰局，派出了具有人類外型的終結者T-800穿梭到1984年來刺殺約翰康納的母親——莎拉康納。人類一方則派出士兵凱爾裏斯以保護莎拉的安全。凱爾和莎拉在對抗機器人殺手的亡命之旅中陷入愛河，最終凱爾以生命保護了愛人，而莎拉則即將成為一名母親——約翰康納的母親。 
　　 
　　終結者1很巧妙地套用了時間穿梭假想中“祖父悖論”這樣一個經典的因果問題，構建了精妙的戲劇轉折。而施瓦辛格所出演的T-800更是以冷血強悍的形象為人銘記，這一形象在7年後才再度由施瓦辛格本人刷新並不朽於影史的方尖碑上。 
　　 
　　同樣由卡梅隆編導的終結者2：審判日已經成為科幻電影中經典的代名詞之一，無論是劇情、人物塑造以及特效，即便放諸今日仍會令人驚歎。影片延續第一部的故事，仍然是忘我之心不死的天網派出更先進的機器人T-1000追殺少年約翰康納，但作為保護者的則換成了被人類重新編程的終結者T-800。約翰和母親莎拉在T-800保護之下一麵要逃脫液態合金殺手的追殺，一麵還要試圖阻止天網的誕生。在科學家梅爾斯戴森的協助下，一行人成功摧毀了繈褓中的天網核心，而在擊敗了T-1000之後，守護者T-800為了保障未來技術不再被用於研究天網而選擇自我毀滅。 
　　 
　　卡梅隆的終結者係列於此終結，第二部也成為其封神之作(之一)。那個冷血殘酷且能自由變換形貌的液態多重合金機器殺手，在大部分特效還僅僅是停留在飛車爆炸的好萊塢大片中脫穎而出，令人歎為觀止。而施瓦辛格的T-800化身為守護者的反轉，與男孩約翰頗有趣味的互動，為鐵與血之間增添了幾分暖意；而摩托車上帥氣的單手上膛，手持機載重機槍橫掃千軍卻不殺一人的精準與霸氣，煉鋼爐內最後告別的那隻翹起的拇指，這些畫麵更是永久地定格在影迷的珍藏回憶裏。 
　　 
　　之後的終結者3：機器崛起以及終結者：救世軍，不知是否由於卡梅隆的缺席，卻總感覺缺少了躍動的靈氣。2003年的終結者3雖然有施瓦辛格再度擔綱守護者，但劇情上的重複以及反派平庸的表現使得影片實際觀感相比10年前的前作尚且不如。2009年的終結者：救世軍直接摒棄了編號，以表明開展新篇章之野心。總是演員表星光璀璨，CG不遺餘力，然而事實證明觀眾對於一部連施瓦辛格都沒有的末世人機大戰題材並不買賬，所以新係列的嚐試也就到此為止。 
　　 
　　1 致敬，致敬，以及……致敬 
　　 
　　終結者曾曰過：I will be back。但與其接手一個爛攤子，不如玩重啟好了。 
　　 
　　當州長大人明確了回歸的意願之後，最保險的做法果然還是讓施瓦辛格負責他最為經典的角色——作為正派守護者的T-800。而顯然編劇認為需要玩得再大一點，於是我們不光看到了墨鏡皮衣的州長以二代形象重新通電上線，還看到了一代麵貌的CG化州長全裸出鏡，然後前者端起霰彈槍將後者一槍擊飛……有點亂?這就是編劇要的效果…… 
　　 
　　被時間穿梭設定狂轟濫炸過的朋友們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時間線出了問題。然而為了更好地讓大家懷舊與致敬，這種設定明顯是在不顛覆原有故事並保留一定合理性前提下的最佳方案之一。 
　　 
　　於是老觀眾們可以開開心心地坐下來，溫上一壺名為青春的陳釀，一邊抓起影片中醃漬到濃鬱的舊橋段下酒。 
　　 
　　深夜炸開的月光寶盒球狀閃電當然是不可或缺的招牌，裏麵當然是單膝著陸的肌肉裸男。然後按照慣例裸男一樣要上街找幾個小混混要衣服。然後二代主角順利登場，叮了咣啷一頓打不在話下。 
　　 
　　這邊終結者德比KO了一代反派，從天而降的凱爾裏斯也和終結者1裏麵一樣不知羞恥地搶了流浪漢的褲子，然後被警察追擊——不同的是，追他的警察成了T-1000。 
　　 
　　既然T-1000出場了，那麽第二部中那些分身追蹤器，雙手變刀刃以及經典的易容也必不可少了。不過很抱歉，你不是主演，致敬完畢後還請領便當從後台下場。 
　　 
　　之後的故事迎來了不同的發展，但細節處仍在不遺餘力地喚醒著觀眾塵封的記憶。滿臉嚴肅的州長一定會露出那招牌的機械式露齒而笑，在未來迎接穿梭的凱爾和莎拉的時候也一定要把槍隱藏在一隻玩偶熊裏（第二部中是鮮花），莎拉到了未來一定會去一個郊區的小倉庫裏拿槍，窮追不舍的約翰康納版終結者（T-3000）也一定要學習前輩T-1000從爆炸後的熊熊大火中緩步而出。 
　　 
　　當然莎拉康納的照片則再次作為線索道具怒刷存在感，終結者2裏本分的科學家邁爾斯戴森在新時間線中以元老身份出現，曾經隻是路人小朋友的邁爾斯之子丹尼戴森則成長為天網研發企業Cyberdine的CEO露臉。除此之外，配樂與分鏡也都在以各種明顯或隱秘的，刻意或偶然的形式呼應著曾經為影迷們所念念不忘的過去。 
　　 
　　2 被玩壞的時間線 
　　 
　　本部影片裏同樣強調了貫穿終結者係列的一個觀點：未來是不確定的，隻有人自己能夠決定命運。這也算是從一個角度為本作的劇情設置做出了解釋，但很明顯，這部新作在時間穿越詭計上處理得更為大膽。 
　　 
　　終結者係列一直以來都以時間穿梭因果悖論作為故事構建的基礎，比如由未來的約翰康納派出的守護者凱爾裏斯成了自己的父親，而被天網派往1984年刺殺莎拉康納的終結者T-800的芯片被Cyberdine公司用來反向研製出了天網的原型，未來的約翰康納又借助於從母親處得到的關於未來的知識來對抗天網機器大軍。這些和Interstellar，Predestination和哆啦A夢等一票涉及時間穿梭的故事一樣，用因果律和故事的趣味性進行了交換。
　　 
　　概括而言，終結者前作秉承的時間穿越法則是：特定的曆史導致特定的未來，而未來勢力則可以通過改變過去來改變未來的走向，每次對過去的改寫則導致時間線的一次偏移。而且與回到未來等作品不太一樣的是，過去的改變不會對穿越者自身的存在造成影響（比如即便天網存在的未來消失，但從未來來到現世的T-800也仍然會繼續存在）。 
　　 
　　雖說認真就輸了，但這些構建在悖論之上的穿越情節很容易就會把故事搞得一團糟。前三部電影中就在不同的時間點上（1984，1994，2004）存在著三次穿越，但是在各自的時間線上而言還算自洽，因為天網一直都沒有被完全消滅。 
　　 
　　【根據個人理解的時間線簡要梳理（隻包括前三部電影）： 
　　 
　　原始時間線：1985年莎拉康納誕下約翰康納——1997年天網係統上線，對人類開戰——2029年約翰康納率領反抗組織攻破天網核心——天網派出終結者回到1984刺殺莎拉康納，而約翰康納則派出凱爾裏斯前去保護。 
　　 
　　時間線#1： 1984年的莎拉康納遭遇終結者，與凱爾裏斯相愛並懷孕（可能的時間線分歧點）——終結者芯片被反向研究，並於1997年上線——2029年約翰康納攻擊天網，天網派出的終結者T-800失敗，隨即派出T-1000前往1994年刺殺孩童時期的約翰康納。（特別說明：由於終結者1中約翰康納的生父以及天網的原型問題，原始時間線和時間線#1也通常被認為是同一時間線） 
　　 
　　時間線#2：1994年（時間線分歧點）約翰康納與母親在程序改寫版T-800的幫助下擊敗了天網派出的追殺者T-1000，並銷毀了天網相關的研究資料——1997年審判日沒有發生，但天網最終仍然和人類開戰——未來的約翰康納參與反抗組織對抗天網——2032年T-850刺殺了約翰康納，但被人類抓獲——天網最終派出T-X回到2004年追殺反抗組織領導，人類方麵派出重新編程的T-850作為保護者。 
　　 
　　時間線#3：2003年（可能的時間線分歧點）約翰康納與凱特布魯斯特在躲避T-X追殺時相識，得到T-850保護——T-X前往空軍基地刺殺凱特的父親為Cyberdine新天網項目的接手者，此時為了消滅計算機病毒，軍方啟動了天網係統——約翰和凱特二人來到核戰避難所，審判日開始——二人加入反抗組織，後續人機大戰故事與終結者：救世軍相接。（特別說明：因為細節不詳，時間線#2和時間線#3也可認為是同一時間線）】 
　　 
　　然而，第五部電影為了營造超時空亂鬥的噱頭，直接把已經紛亂不堪的時間線像耳機線一樣丟在口袋裏揉搓起來。從設定上來看，第五部所處的時間線位置似乎是原始時間線（#1號時間線），因為凱爾裏斯所知道中的審判日仍是發生於1997年。 
　　 
　　但在穿越時凱爾目睹了約翰康納被滲透的終結者T-5000（來自wiki，不要問我天網為啥采用這種編號）襲擊，這和原初設定不符。而之後凱爾和殺手T-800的遭遇就更為詭異了，前者遭遇了本該在1994年出現的T-1000，而後者直接被自己的同胞截擊出局（相煎何急啊）。 
　　 
　　於是凱爾見到了與約翰描述全然不同的莎拉康納和守護者T-800，根據莎拉的描述，這位守護者是在她兒時就前來保護她的。凱爾和影院觀眾們也終於算是被告知這是一條嶄新的時間線。而凱爾在穿越回1984年的過程中，更是意外獲得了這個時空的記憶。 
　　 
　　考慮到故事衝突，我們隻好為這個電影世界腦補上平行宇宙的設定，把細節的解釋推給時空量子電磁場和“劇情需要”。至於守護者是誰派來的，以及時間線衝突是否能夠自圓其說，估計要等到續作才能有正式答案。 
　　 
　　既然曆史的原貌早已支離破碎，那麽未來也必然是另外一番樣子。所以凱爾和莎拉的前方不再是審判日的1997年，而是回到更有現代感的2017，最終麵對著已成大器，不，已成機器的兒子，上演了一場狗血家庭暴力倫理劇。 
　　 
　　3 關於影片：過去vs未來 
　　 
　　為了配合T-800的重裝上陣，也是為了呼應施瓦辛格的光榮回歸，影片中的守護者留下了有一句經典台詞：I’m old, but I’m not obsolete. 我老了，但並未過時。 
　　 
　　這一方麵是州長本人老當益壯的真實寫照，另一方麵也是終結者係列試圖東山再起的宏願。借助記憶美化的心理機製走懷舊路線，自然能夠在老淚縱橫中賺個盆滿缽滿，而試圖在大製作遍地開花的當今影壇站穩腳跟，獲得穩定的觀眾支持卻也著實不易，畢竟終結者3、4也算是前車之鑒。 
　　 
　　相比手到擒來的致敬，如何利用老題材創造出充滿新意的作品也的確考驗編導功力。卡神的終結者一二兩部已經珠玉在前，把時間穿梭和機器人的概念展示玩得爐火純青，更不用說影片的節奏控製和表達技巧。新的作品要想望其項背，保質保量地講好故事算是基本要求，如何抓住人類與機器，過去與未來的主要矛盾推陳出新，則成為了能否賦予影片靈魂的關鍵。 
　　 
　　很明顯，為了新意與致敬的雙重需求，電影巧妙地選擇了時間線混雜的方式把前作最有人氣的要素都容納了進來。而在未來的部分，也將終結者一代中凱爾轉述的進攻天網戰役最終作為影像展示出來，並在關鍵部分加入變數，為影片展開及後續布下草蛇灰線。 
　　 
　　除去未來戰爭作為引子，凱爾裏斯的1984曆險記，父親女兒和女婿三人在未來與納米機器人版約翰康納對質及最終決戰的架構可以算是分量節奏勉強得當的標準化三段式。也許是出於老粉絲的怨念，總感覺相比1984年驚喜連連的新老終結者混戰，2017的幾場對決顯得過於平淡。 
　　 
　　作為一個技術先進的納米機器集合體T-3000（來自wiki，不要問我這個編號天網又是怎麽想出來的）版約翰康納，麵對比自己老上幾個世代的T-800，對戰時也隻是勉強占到上風，連讓對方當機重啟都沒做到，而智商上的表現就更是…….不說了。 
　　 
　　這其實是本片中存在的一個通病，畢竟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基本上都可以瞬間秒殺，但那樣一來打鬥場景也就沒戲可看。設想一下，早就埋伏在2017的約翰康納身為IT企業核心技術高管，運用手頭資源和自身能力搞些全球監控真是輕而易舉，直接調用警力就可以讓三個通緝犯消化不良；退一步說，反正主角們的目標始終是Cyberdine的大樓，那麽專心加速天網的轉化順便守株待兔要比追殺保險的多。但這樣一來，追擊和爆炸戲碼沒有了，萬萬不能。 
　　 
　　可以發現，這類為了橋段而強行加入，為致敬而致敬的劇情俯仰皆是。以T-1000為例，在其近距離麵對莎拉和凱爾的情況下，分明可以直接上手刀，但卻仍要保持凱爾的形態（看，我會變形哦）與真凱爾鬥嘴。而主角們也都是拖延症晚期，既然知道了天網確切的啟動日期，那我們就早回去一個周，一個月或者一年好了，留出緩衝時間不是常識嗎？那可不行，這樣一來怎麽能體現緊迫感呢。 
　　 
　　即便也可以找出各種辯解方法，但這樣的段落一多，總會顯得刻意造作，而缺少一種來自戲劇張力的緊張感。尤為遺憾的是，反派吸收了約翰康納的記憶和人格，本應該可以製造出與凱爾與莎拉之間更為深刻的衝突，但這份槽點滿滿的感情最後隻是被一筆帶過，約翰也隻是提議一家人就該齊齊整整嘛然後也就和爸媽反目成仇（畢竟天網才是親娘啊）。 
　　 
　　撇開不能細究的劇情，人物方麵倒還中規中矩。州長大人自然是萬眾矚目，而且反正是演機器人也不必太在乎演技，隻需要站好樁耍好酷順便對幹女兒莎拉流露一絲溫情就好。小生傑科特尼出演的凱爾比起原版而言顯得更為青春靈動，畢竟可以逃脫了必死的命運當然要開心些。艾米莉克拉克版莎拉康納由於劇情設定的變化，不再是初代電影中迷茫的女服務生，而是成長為一名智勇雙全的女漢子。男女主作為命中注定的忘年戀&英雄家長在戰鬥之餘含羞帶臊地坦誠相見順便相互鬥個嘴啥的，看起來倒是格外有趣。 
　　 
　　傑森克拉克出演作為大反派的約翰康納，受製於劇本而很難得到更好的發揮，畢竟大部分時間都是出演仍有人類記憶的機器人，太像人和太像機器都會比較奇怪。但比起貝爾的成年版康納，克拉克似乎顯得腹黑有餘精幹不足。剛剛拿了最佳配角的西蒙斯所飾演的是一個見證1984年終結者大戰卻被人當成妄想狂的老警員，其作用及戲份都相當有限，有些浪費。同樣被浪費的還有神秘博士馬修史密斯，他所出演的角色在上映前眾說紛紜，而影片真正出場也不過一分鍾的驚鴻一瞥而已，估計會在續集中會有其他戲份。 
　　 
　　即便種種不盡如人意，但作為爆米花大戲還是可圈可點了。而對於終結者和州長的粉絲而言，這部電影則絕對不容錯過。說真的，看到施瓦辛格呲牙一笑就足以值回票價了，包含T-800和T-1000在內的前三十分鍾更是讓人心滿意足，何況還附送了康納一家內鬥戲份呢。 
　　 
　　影片字幕後有彩蛋一枚，很老套：天網未死，大家續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