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社會主義VS彼社會主義

外子來自捷克斯洛伐克，他離開家鄉的時候，那裏還是共產黨治下的社會主義國家，因此，討論及比較中國大陸和捷克斯洛伐克這兩個同是冠名社會主義國家的真實狀況，就成了我們談話的熱衷話題之一。

二十幾年前，母親因病重住進廣州一所醫院，我的哥哥也在同一醫院作醫生，大約兩個月後母親過世，兄長告訴我前後花費了十幾萬。當我告知外子後，他大吃一驚-----你媽媽不是作了四十幾年的醫生嗎？怎麽臨終治病還要花這麽多錢？我説中國的製度就這樣，不花錢治病的衹有中共高幹。外子母親不久後也因病住院，直至去世，卻不必花費分文。

原來，捷克斯洛伐克實行的是全民免費醫保，不僅從1948年立國時即如此，即使1991年結束共產黨統治之後至今也是一樣。記得十幾年前，我們去斯洛伐克旅行，大概是舟車勞頓，我突患感冒，喉嚨發炎，聲音嘶啞，不得不去看醫生，結果病看完了，診費不必付，衹是需自付藥費，原來這免費醫保也惠及遊客。

外子父親生前患有某種皮膚病，他幾乎每年都去斯洛伐克的溫泉接受治療（50-60年代），爲期兩周，這是政府給予每個公民的福利，無論政府官員或平民百姓，無論你患病或健康，都可以享受這項福利。我聽了乍舌-----我的父母以致全中國人民，不要說免費泡溫泉，從1949年以後，每個有工作的成人均需每周工作六天，全年無假期，直到我離開北京都是如此。我們隻聽説北戴河那個地方，每年夏天都會有大批中共高級官員，帶著他們一家子浩浩蕩蕩去海濱度假，而老百姓連想都不要想。

捷克斯洛伐克地處中歐，夏天人們習慣去鄉間度假，住在哪裏呢？Cottage，中譯應該叫別墅，這裏所説的“人們”並非特權階層，而是大多數普羅大衆，他們在城市擁有一套公寓，離城市稍遠的鄉間則有一小小的Cottage，周圍還有小片可耕的農地。這房子和地可租可買，完全根據屋主的經濟情況，不過，一般人都會買下來，年老後留給子女。外子的幾位親戚和朋友都有這種Cottage，他們都是普通人，有份普通的工作，絕非顯貴。

我問外子：你們有沒有過土改？他一下子聽不明白，我補充道，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他説從來沒有這樣的事，土地一直歸農民所有，政府從來沒有、也不可能從農民手裏把土地搶走，衹是五十年代政府要求個體農民將土地合並，並不是收爲國家所有，可能是便於管理及現代化農業耕種，即使如此，農民和政府也曾有過矛盾，不過，六十年代以後政策逐漸放寬，農民的壓力減輕 。外子說，如今誰家在鄉間有土地房屋，那一定是十分富裕的人家了，跟城裏打工階層不能比。多年前我們曾驅車在斯洛伐克境內周遊，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們已沒有城鄉差別了，與鄰國奧地利幾無分別。

説到教育，與全民醫保一樣，捷克斯洛伐克歷來都是實行小中大學免費教育，共產黨解體之後也沒有改變。1993年捷克與斯洛伐克分家，各自成爲一個國家，沒有戰火硝煙，兩兄弟坐在一塊兒開個會，就決定分開過了，被稱作天鵝絨革命。雖説從此分屬兩個國家，但互相並無敵意，持有捷克或斯洛伐克護照的公民，去對方國家不需簽證。外子的一位斯洛伐克朋友，一家人已經移民加拿大多年，剛中學畢業的女兒卻準備到捷克布拉格上大學，我十分詫異，原來捷克也一樣實行大學免費教育，衹要學生的語言沒有問題即可。捷克語與斯洛伐克語相近，小妮子這兩種語言都沒有問題，況且捷克對來自斯洛伐克的學生（即使已移民）也一視同仁，不存在任何障礙。如今，小妮子已經大學畢業，準備找工作定居在捷克了。

另外，當年捷克斯洛伐克實行服兵役製度，凡是男性公民18歲（即中學畢業）都要服兵役，如果上了大學，那麽畢業後也要當一年的兵，才能去工作。這跟中國大陸當年參軍，先把出身亮出來不同，若出身地富反壞右的家庭，就別動這個心思了。外子說，他們其實也有這個限製，如果某人家庭確實不被認同，他依然需服兵役，但就會被派往做苦力，如礦工、築路工等。

有天收音機播出美國五十和六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外子聽了很興奮，表示那是他們年輕時代的流行音樂，我有點疑惑了----你1968年才離開捷克斯洛伐克，怎麽可能聽到美國流行音樂呢？原來，當年在捷克斯洛伐克，所謂西方流行音樂甚至電影都不受限製，很多流行曲歌詞還被譯成斯洛伐克文，大唱特唱，沒人管。我告訴他，那個時代在中國不要說美國流行音樂被嚴格禁止，連歐洲古典音樂都禁止，文革中，能夠合法聽與唱的外國歌曲，除了國際歌，就是社會主義明燈阿爾巴尼亞的歌曲，還有北朝鮮的電影插曲。外子聽得目瞪口呆。

外子的大量老照片中，我發現當年他們的服裝飾品，與西歐國家無異，男子西裝革履，女人典雅裙裝配絲襪高跟鞋，沒有我們的所謂列寧裝，用文革標準都是該破四舊的對象。我問他-----你們那時有沒有強製學習馬恩列斯思想，下班不能馬上回家，大家坐在一起大搞批評自我批評之類的活動，答案是否定的，可是你們這還叫社會主義嗎？

最想問的一個問題-----對於政府的政治宣傳，你們當中的大多數人是否需表示擁護？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當年在大陸，不論機關、學校、工廠，遇到這種政宣或紅頭文件之類自上而下的指示，絕大多數人都舉雙手贊成，甚至外出遊行，喊口號響應啊，支持啊，學習啊，這情景似乎至今未變。外子回憶當年的情形恰與我們相反，佔大比例的的人，不會有特別明顯的反應，或索性保持沉默，衹有極少數人表示擁戴，而這些人都是有特殊背景的。

雖然上述講了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治下的社會主義，似乎比強國的社會主義人道不少，但實際上他們也有不爲人知的醜陋，特別是上個世紀五十到六十年代。比如外子一個朋友，父親經商，當年屬於出身不好，政府竟然不準他進入大學接受高等教育，但他在家刻苦自學，後來成爲一名斯洛伐克著名的漫畫家和詩人。外子大學期間有位特別的同學，資質極差，又經常曠課，一回到課室，就抄別人的筆記，但他是黨員，其父是當時的政府官員，他不用付出其他同學的努力，依舊順利畢業。

外子跟我強調的一點是，捷克斯洛伐克1918年立國，此前屬於奧匈帝國，直至1948年三十年都是屬於西方民主社會，二戰結束後蘇聯趁機將捷克斯洛伐克變成他的衛星國，實行共產黨一黨專政達四十幾年，但之前的自由民主思想深入人心，前蘇聯即使極力推行他們的意識形態，但難以改變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心中對自由民主的向往，於是20年後，便有了1968年【布拉格之春】，前蘇聯居然派出坦克到布拉格街頭鎮壓意欲實行政治改革的人們。遺憾的是，那一次的抗暴鬥爭失敗了，十幾萬年輕人逃出祖國，外子便是那一年作爲難民來到加拿大。儘管【布拉格之春】被鎮壓，但人們心中自由民主的火炬從未熄滅，又一個20年之後的1990-1991年，捷克斯洛伐克人終於徹底將共產黨送入墳墓，結束了社會主義製度。

寫完此文，長嘆一聲，假如國人能有當年捷克斯洛伐克的那種社會主義，極大可能是滿足現狀，絕對不會有什麽【布拉格之春】，也不會結束共產黨統治和社會主義，這就是中國人的命運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