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秋,王光英先生訪港,查先生設宴招待,想不到32年後兩位竟然幾乎同日離開這個世界。
左起:王光英太太,筆者,查太太。
查先生常用這樣手寫的方式,傳達他的指示。
第四章 領命訪問國舅王光英
查生設宴招待北京貴客
一九八六年秋天的一天,查先生宴請王光英夫婦,印象中好像是在中環的上海總會,也請我一起參加,在座的還有剛被任命總編輯不久的王世瑜先生,查太太阿MAY,查先生多年好友關醫生。
王光英是中共政協委員會的主席,一九八三年受命從北京到香港開闢第一間以中資為背景的光大公司,王便是光大公司的第一屆董事長。大陸雖説一直都有新華社這樣的政府機構常駐香港,但大張旗鼓地用國家資金來開設公司做生意的,光大公司還是第一間。
查先生當時已經是基本法草委成員,而且五年前在北京曾受鄧小平的熱情接見,對於王光英這樣的“紅色資本家”當然很感興趣。
我跟王光英先生素未謀麵,但北京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王光美的大名的,她是王光英的妹妹,前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妻子,劉少奇在文革當中受到殘酷迫害致死,王光美則受其牽連,從文革開始便挨鬥無數。王光英文革時被紅衛兵稱作“國舅”,也受到牽連,還在監獄裏度過數年。
查先生很關心的是,王光英的公司究竟想在香港作什麽規模的生意,席間,王也很坦誠,提到與新加坡合資的投資項目,靠近蛇口的南投石油開發公司,很快就有十幾個碼頭開工,其中兩個碼頭可以泊三萬以上噸位的輪船。還有一個三百萬噸的煉油厰,正在在談判中。
後來又談到光大公司在香港的運作問題,王光英立刻表示出他的擔憂:
“我們本來在公司成立時,計劃香港人大陸人的比例是八比一,後來情況變了,我們這兒出了雞孵出鴨子的事,就是説,我們培養的人本來都不錯,結果當了官就變質了,搞關係學,走後門。中央就問我:怎麽老出事啊,我說這兒太肥了。”
王說到興頭上,更把光大的內部問題索性都談出來:
“我並不隱瞞我們這兒有兩次企圖篡班奪權,不僅是我們這小範圍,而是帶有普遍性。這是事實,我不怕說出來。就算是見中央領導,我也是這樣說。”
那一年,正是文革運動二十年(1966—86),想當年,查先生在文革期間幾乎每天撰寫社評,揭露文革運動的真實麵目,更由於明報記者對文革的詳細報道,香港讀者當年若想了解大陸文革情況就必買明報,因此令明報的日發行量突破了十二萬,以後便穩定在十萬份以上,成爲香港不可忽視的一份大報。
可以說 當時在座的人裡麵,除了我對王光英及其家人(那是文革不可或缺的部分)有一些了解之外,應該說查先生對文革也是有相當深度了解的。於是,我們又聊起了文革。王光英說:
“在秦城監獄關了那麼多人,我們家就佔了五口,我,光美,光其,光傑和我母親,我被關了八年,光美關了十三年。”
我提了一個問題:
“您覺得現在大搞經濟建設,是否可以有效地阻止文革重演?”
王回答:
“過去我們閉關自守,妄自尊大,開放以後接觸了新事物,使我們的建設加快了腳步,這是一方麵。但是光有物質文明還不夠,還要有精神文明,就是有了物質文明以後的升華,要有一個正確的政策這才不會再次發生文革。”
親自過問訪問稿
那天那頓飯吃了很久,也聊了很久,我又問了王光美幾個子女的情況,文革期間那幾個孩子因受牽連,境況十分淒慘,當年北京人大都知道或聽說一二。這邊廂,查先生顯得非常開心,臨走的時候,特別走到我身邊:
“你去給王光英先生作個訪問,我們會登在名廊版上。”
名廊版是做名人專訪的,以彩色粉紙印刷,是當時明報各版中的重頭戲。而我那時的工作是檢查報紙,寫報告給查先生,於是我跟查說,名廊版有他們的記者作採訪,查老闆卻説:
“你講一口北京話,訪問起來比較方便,還是由你來訪問吧。”
就這樣,“抗命不如從命”,我隻有“領旨”,寫了『王光英的一家』,並為王家拍了合照。稿寫完了之後我交給查先生過目,他很滿意,寫了一張條子給我:
歐陽小姐:
訪問寫得很好,可用於名廊。請將刪改稿抄一遍,原文太花,字房看不清,容易出錯。請抄好後交王先生(世瑜)發,(連我的信)。
查
後來,這篇訪問稿在名廊版上刊出,時間大約是一九八七年年初,用了整一版,並以彩色印刷,煞是漂亮,可惜我沒有留下來。
一般來説,查老闆是不會幹預編輯部採訪的事的,隻要不違反他的原則,怎麽寫都可以。訪問王光英卻是個例外,可能也是他覺得我的北京話講得好,又有在北京的文革經歷,對採訪比較有利吧。
不久,查先生又寫了條子來,叫我去做外勤,就是在外麵(主要是去北京)採訪:
你的兩大才能(文筆流暢,常識豐富),在加上普通話說得好,活動能力強,做外勤比之作內勤更有成就。我相信你做這新的工作,一定會大有貢獻。
不過,報館那時“陰雲密佈”,人人自危,我“撞來撞去”不得要領,結果“辜負”了查老闆的厚望,未能做成“外勤”。
後記
32年之後的今天,查先生已經作古,想不到的是王光英先生也幾乎於同日,以百歲之齡離開這個世界,用明報稿紙寫的這9頁訪問稿依然留存,成為記憶,也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