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為潘粵生先生,從明報創立開始,便陪著查老闆打天下。
胡菊人先生在明報月刊作了十幾年的總編輯。
第十章 明月明周與明虹
明報晚報的宿命
一九八六年,查先生叫我做檢查明報日報版麵的工作,並在五樓找了一個小房閒,作我的辦公室。其實,五樓是明報晚報的編輯部,當時,晚報和日報雖然同屬明報體係,但各有各的編輯部,互不幹擾。
我到五樓剛開始我的工作時,晚報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可是過了沒有多久,我們便慢慢都混熟了。他們很奇怪,怎麽我一個人獨佔一個房間,整天拿一大堆報紙看。反正查老闆也沒跟我交代要保密,我就跟他們說明了我的工作,還把我曾經寫過的報告,老闆的批示等等,拿給他們看。
那些晚報的編輯和記者看得眼睛都瞪大了,因爲查老闆說的報紙改革,並沒有包括晚報,所以,那些報告也無須傳給晚報的編輯和記者看,因此他們並不知道樓上日報的編輯部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雖然他們知道了查老闆的改革大計,但畢竟與他們無關,知道了我的工作,看了檢查報告,他們依然對我十分友好,跟日報編輯部對我那種猜忌怨恨的目光,有著天壤之別。那是我進入明報以後,第一次感覺到同事間的溫暖。
一九八七年,查先生任命王世瑜作明報總編輯,但是卻沒有明確指示說免去潘粵生總編輯之職,於是,潘先生依然在九樓編輯部做總編輯,王先生則有點處於“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不知是否老闆的安排,那時王先生開始主編明虹版,就是每個禮拜天出一張彩色粉紙,隨報贈送的那個版。既然九樓“上不去”,王先生便在五樓找了個地方辦公。
明虹版是新增的版麵,當時香港還沒有一張報紙用整頁粉紙彩色印刷,即使有廣告支持,粉紙和印刷的消耗也是非常大的。所以,明虹版在當時的明報成了“重點保護對象”,除了每星期找一個女明星拍性感照之外,窈窕版(婦女版)和消費版的漂亮圖片和稿件,都要支援明虹版,以求吸引讀者。
當年的老同事美術編輯許力進還記得這樣一件事,起初,星期日明虹彩色粉紙是套在報紙裏麵的。下了這麽重本,卻把這麽好看的東西藏在報紙裏,有如錦衣夜行,簡直浪費。一天下午,主持明虹的王世瑜先生正在五樓,同在五樓工作的許力進當即走上前獻計:把星期天粉紙套在頭版當封麵,才能發揮最大效益,讀者在報攤上一眼望去,即知明報的精彩明虹版。此計甚好,王先生拍案而起,馬上通知印刷廠和發行部,下達有關是項改革和安排,不到兩個小時便完成各項指令。我稱公仔佬許力進確是有功之臣。
另一方麵,當時電視正成爲與報紙競爭激烈的媒體,每天早上人們還是習慣買一份報紙,到了晚上,一家大小圍坐在電視機旁,觀看新聞,球賽,連續劇,差不多已經沒有必要靠買一份晚報來看新聞了,這成了一種新的社會趨勢。
那個時候,各家的晚報都開始出現銷路問題,明報也一樣,查老闆於是開始考慮明報晚報的歸宿問題。
提到明報晚報不得不提到她曾經的輝煌,當年明晚走的是高級路綫,以報道經濟新聞,分析金融市場爲主。創辦之初,明晚的銷量已經有四五萬份,當時最有規模的星島晚報銷量是十萬份,這對於報界新星---明報晚報,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明晚的總編輯開始是潘粵生,後來他要兼顧新加坡的新明日報(明報在新加坡發行的報紙),便由本來是明報資料室的職員林三木擔任。林三木何許人也?他便是當今香港信報的老闆兼總編輯林行止。林當年受到查先生的器重,送他到英國讀經濟,囘港以後又回到明報,繼而被任命明晚的總編輯。
林行止在英國學的是經濟,自然很懂得股票市場的運作,因此,他辦明晚這份以經濟爲主的報紙獲得令人矚目的成功,他本人也賺了不少錢。不久,林離開明晚,創辦了一份新報紙----信報。可想而知查先生當時的心情,培養出一個人才,卻又阻擋不住他的離去。
更令查先生又喜又恨的是,林行止出去創辦了信報,馬上便成了明報晚報的競爭對象,搶了一大部分的讀者,明晚的銷量一下子跌到兩萬份。當然這裡麵也有全港晚報都開始走下坡路的原因,總之,明晚從那時起便一蹶不振,直到一九八七年走入歷史。
【明晚】關門 【明虹】流產
其實 關掉晚報是早晚的事,但晚報已經經營了二十多年,從編輯到排版印刷以至廣告客戶,都有了一套成熟的體係,棄之未免可惜,因此查老闆提出停掉晚報,辦一份新的日報,報名就叫明虹日報,並委派王先生作總編輯兼總經理。
明報晚報的同事本來正憂愁著今後的前途,這下一來,真是皆大歡喜。因爲明虹日報的班底,將會以明報晚報編輯部為基礎,不做晚報做明虹,誰都不會在意。
王先生尤其高興,自從他被任命總編輯以來,因報館內部這樣那樣的矛盾和問題,一直未能施展抱負,這一次成爲全新報紙---明虹日報的“雙總”---總編輯和總經理,他怎麽不開心呢。
我記得,當時我已經是明報“健康是寳”版的編輯,但因與晚報同事一直交情不錯,經常從九樓跑到五樓跟他們閒聊。那天,我又跑到五樓,王先生見到我,顯得很興奮的樣子,告訴我今後“明虹”的路向和前途,還遞給我一張新名片,上麵有“明虹日報”的字樣,一道彩虹,印著“總編輯總經理王世瑜”。
不久,王世瑜先生便去歐洲旅行了,臨行前說是去“充電”,回到香港以後便要大幹一場。
此事已經過去十八年了,一切都已成追憶。但不明白的是,王先生當時為什麽重任在身,卻急急要出國旅行,因爲後來事情的發展令人出乎意料,王先生的旅行大概是半個多月,還沒等到他回來,查老闆便宣佈:
明報晚報停止發行,明虹日報暫不出版
明報晚報的前身是華人夜報,是查先生六十年代末繼明報(日報)之後創辦的,總編輯則是查先生一手培養起來的王世瑜,華人夜報內容以吃喝玩樂爲主,還帶點色情成分,是一份走軟性路綫的消閒報紙。
據最近出版的“金庸傳説”中描述,查太朱玫對華人夜報及王世瑜很不滿,認爲登載太多的色情文章,有損報格。後來事情發展到雙方發生爭執,朱玫要查老闆炒掉王世瑜,查左右爲難,隻好將太太的話轉告給王,王一氣之下便辭職,其後出任新報旗下的新夜報總編輯。書中還披露,王世瑜可能怒氣難消,他在新夜報不時製造新聞痛駡查良鏞,但查不爲所動。不久,王又辦了一份叫今夜報的報紙,賺了錢 便移民加拿大,不再辦報。
多少年之後,我在辦公室親眼目睹的這一幕,令我難以忘懷:王先生在老闆宣佈的第二天回到明報,神情落寞地坐在五樓編輯部,臉色非常難看。當然,這是查老闆的決定,王世瑜在香港與不在香港,應該都不能改變查老闆的決定。不過,查老闆的這一招,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老人家真的不但是下圍棋的高手,更是寫武俠小説的高手。誰能不服?
查先生與王先生結識於六十年代初,王到明報工作,雖然學歷不高,但他勤奮好學,人又聰明,在查先生的直接指導下,很快就學會由校對到編輯的各種工作,而且能寫能編,甚至連寫字的字體都學得跟查先生十分相像。
王先生離開明報十幾年以後,查老闆不僅沒有計較以前的事,還把王請到明報,委以重任,因此,這也是當時全港報界譁然的原因之一。
後來,明虹日報流產的事很快傳到了外麵,大家都在議論紛紛,但結論卻是一樣的,那就是----這不是查老闆最後的動作,應該還有下一幕。果真,過了不久,查老闆任命董橋先生為明報總編輯,董曾於英國留學,並曾在明報月刊和讀者文摘擔任過總編輯,不論資歷還是學歷,都令查老闆滿意。
王世瑜先生這一次在明報作總編輯,隻做了兩年多,是歷屆明報總編輯做得最短的一位。他當時在明報副刊有個專欄,跟十幾年前不一樣的是,王沒有因明虹日報流產事件在筆下流露一點兒不滿,反而經常在專欄裏提到查先生,如何跟查先生一家去旅行,如何在查家設飯局等等,顯得跟查先生的交情特別與衆不同。
想起查先生曾經跟我說過的話,請王先生來是爲了明報改革,用王來替代潘,也是推進改革報紙的手段。那麼,在查老闆的心目中,王先生這兩年是否完成了使命呢?
明月是怎樣升起來的
其實,查先生自從創辦明報的那一天開始,就在夢想著辦一份獨立自主,無政治背景的,集各地華人生活,文化和學術為一體的刊物。這一願望他早在大公報工作時已經想過,隻是那時他阮囊羞澀,隻能空有理想。辦報之初,因銷量不好,長期虧損,不要說辦學術性刊物,就是將明報辦成普通市民能接受的報紙,也屬不易。
六十年代的難民潮從中囯大陸湧向香港,造就了明報的第一個飛躍,香港市民紛紛關注起這份年輕的報紙,令明報業務逐漸上了軌道,虧損的情況也慢慢得到了改善。更重要的是,查先生的社評也越來越受到注意,跟左報長期的筆戰,引起海外華人極大回響,一些有心人更寫信來表示支持和鼓勵,查先生見實現他多年願望的時機已到,便著手辦一份屬於各地華人的學術性刊物。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就在一九六六年一月,明報創辦之後的第六年,明報月刊“出世”了,這份月刊比起明報來更加令查先生有理想的歸屬感,儘管明報編輯部的工作十分繁忙,他還是親自擔當起明報月刊的總編輯。
當時查先生住在九龍,而且當年還沒有地下鉄,來往香港九龍遠沒有今天方便,因此,他在香港特別買了一個公寓,每天在那裏找資料看稿件。當年去過那裏的人們說,查爲了方便工作,將房間裏的牆壁和廚房都拆掉,變成一閒寬寬暢暢的大房閒,裏麵放滿了他的藏書和各種各樣的資料,他就在那裏從早到晚地工作,以至連明報的編務工作也顧不過來。
後來,查索性在那附近又租了一個公寓,作爲明報月刊的編輯部。如果在編輯部有什麼資料要查的話,他會跑囘他那“私家資料室”去翻查,十分方便。就這樣,四十歲剛出頭的查先生每天都奔忙於“三點”之間,那就是明報,明月和家庭,不過,他放的時間最少的便是他的家,他的太太和孩子們。
但太太朱玫卻非常理解她,丈夫沒時間回家吃飯,她便從九龍拎著飯菜和湯,送到香港明報編輯部給他。朱玫照顧了丈夫,卻又顧不了四個孩子。有一天,查先生正埋頭工作,突然接到大兒子的電話,説小妹傳訥爬到鋼琴上玩,不小心摔下來。那時的傳訥隻有兩歲,嚇得這位父親馬上趕回家,抱起女兒就奔醫院。結果還好,小傳訥隻是左臂受了點傷。
這時的查良鏞開始感到身心疲累,他既要兼顧明報和明報月刊的編務工作,又要寫社評,寫他的連載武俠小説,還要惦記著他那有四個孩子的家,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既然“明月”在查的親自駕馭下漸上軌道,他便開始在當時的香港文化界中物色人選,以代替他在“明月”的工作。六七年,“明月”創辦僅兩周年的時候,查先生找來曾在美國新聞處工作過的胡菊人先生,胡在當年香港的“中國學生周報”做過社長,有豐富的編輯經驗,更有深厚的文學功底。直到今天,香港一大批社會中流砥柱都曾是中國學生周報的讀者。
胡菊人接過明報月刊總編輯一職後,除繼續刊登學術性文章以外,他還聯絡了一些著名的政論家,專門分析當時的國際局勢,其中又以分析大陸的政治局勢爲主,如徐復觀,牟宗三,司馬長風和丁望等。
這本灌注了查良鏞理想的月刊,在海外的中國知識界引起了很大反響,雖然“明月”的廣告不多,但有明報在背後的支持,這本學術性雜誌得以做到“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很快便成爲海外知識分子的一份不可多得的,而且沒有商業汙染的“自己人雜誌”。甚至國外一些政論家研究到涉及中國的問題,也會以明報月刊上刊載的文章為依歸。
明報月刊成立十周年的時候,查先生感慨地說:
“現在阿訥十二嵗了(阿訥是查的幼女),已會翻閲明月最淺的文字和圖片,原來,我們的孩子和雜誌都已經長大,大家都說我們的阿訥長得很美,也說我們的雜誌辦的很好。我隻希望,當我自己的生命結束而離開這世界時,阿訥和她的哥哥姐姐都過的很幸福,而我們的月刊也像過去十年一樣,從不脫期出版,得到越來越多人的喜愛。”
查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說得非常有感情,“明月”是他的理想所在,無論明報在商業社會中如何“摸爬滾打”,他也極力維護“明月”的純潔。
自從查先生將月刊的重任交予胡菊人以後,胡菊人的工作令他非常滿意,漸漸地,他淡出了明報月刊的工作,轉由胡菊人全權掌舵。
一九八零年,一個名叫傅朝樞的臺灣人來到了香港,他是臺灣報界名人,此次來港有意辦一份新報紙----中報。在明報月刊作了十幾年總編輯的胡菊人,是他誌在必得的人才,他誠意邀請胡擔任中報的社長兼總編輯,胡再三考慮下,終於同意結束服務了十三年的明報月刊,過檔到中報。
查得知此事,大爲震驚,急忙招請胡菊人商談,極力挽留,不過,胡去意堅決,況且已經與傅朝樞達成協議,事已無可挽回,查無可奈何地跟胡菊人結束了十三年的主僕關係。
據説當時還有這樣的一段小故事,胡菊人在“明月”工作了十三年,已然在香港文化界獲得崇高地位,並有一批得力助手。查知道胡到中報會需要一批精明強幹的人手,這樣,勢必會引起一場“挖角戰”。於是,查先下手為強,宣佈所有員工獲加薪優待,並大擺宴席,安撫員工,結果,所有員工都乖乖留在明報,避免了一場“挖角戰”。
然而,胡菊人的離去依然令查先生痛失一位愛將和人才,胡離去後,查先生不得不又親自上陣作“明月”的總編輯,直到幾年以後找到董橋代替胡菊人的位置,查才放下心來。
娛樂周刊的“大姐大”
當明報月刊發行兩年以後,查先生開始籌備出版計劃多年的周刊。其實在明報創辦有了一定基礎之後,他便在計劃出一本月刊一本周刊,終於,在一九六七年香港發生暴動後的第二年----一九六八年的十一月,明報周刊隆重推出。當然,“明周”並不是香港的第一份周刊,在她之前已有“星島周刊”,但是明報周刊卻是首份香港娛樂周刊,從那以後才有其他娛樂周刊陸續誕生。
當年,查先生和二老闆沈寳新爲了提高明報銷路,便在每個星期天隨報附送一份副刊,這副刊內容多是報道娛樂圈消息,誰知這副刊大受讀者歡迎。於是,查與沈決定索性將這副刊改成周刊,增加了更多內容,並請來香港囯泰電影公司的編劇和導演陳銅民作明周的主編。
不久,明周由十六開小型雜誌改成八開,就像我們今天看到的樣子,而且增加了多幅彩頁和訪問明星的稿件,銷路一下子便打開了。後來,潘粵生也做過一段短時期的主編,最後將在明報娛樂版作主編的雷煒坡調來做明周的總編輯,這才令明周漸入佳境。
查先生曾說過,明報屬下的衆多刊物中,除明報能賺錢之外,就屬明周最能發揮經濟效益了。
雷煒坡,明報人都稱他雷坡,是資深娛樂新聞工作者,在明報娛樂版作主編的時候,就在“伶星專欄”,“偎紅樓主”中撰寫文章,擁有不少讀者。明報周刊創刊後,雷不斷創新,大膽起用女記者女編輯採訪娛樂新聞,利用她們女性的細膩捕捉娛樂界的新聞,結果非常成功。儘管後來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娛樂周刊,但明報周刊直到今天都是全港銷量最好的周刊。
由於雷坡跟很多影視明星份屬好友,他們有了什麼私生活或感情問題,情願讓明報周刊公諸於眾,因此,明周常常可以擁有別家周刊所沒有的獨家新聞。最明顯的一例便是在七十年代,功夫明星李小龍去世,明周不僅大幅篇幅報道,更做了“李小龍專輯”,推出市麵立即被搶購一空,不得不再版了又再版。
明周七十年代的盈利已經有幾十萬,八十年代更攀升到千萬。一本周刊在六百萬人口的香港,能夠取得如此大的成功,一是雷坡的精明強幹,二是查先生獨具慧眼,懂得用人之道。
明周始終堅守著他們的路綫,雖然是一本娛樂周刊,卻不會令讀者有低級下流的感覺。
大約是一九九四年年初,臺灣女作家陳若曦從美國到香港小住,帶來了“叫父親太沉重”作者的一部分稿件和照片,囑陳在香港找雜誌刊登。後來,陳便找到雷坡,將稿件和照片登在明報周刊。結果,身在美國的作者誤以爲明報周刊是一份“色情雜誌”,陳因此還受到指責。
其實,那位作者實在是誤會了,明周確是娛樂周刊,但並不是色情雜誌。不錯,明周每期都報道不同的娛樂圈新聞,但王丹,吾爾開希,以至後來的席揚事件,明周都不僅做了詳細報道,更以這些民運人士作了明周的封麵。明周應該説是一份很有香港特色的周刊,她不僅報道炙手的娛樂消息,也報道大衆關心的政治和經濟新聞事件,很多人不太了解這一點,一看娛樂二字,便誤會與色情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