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筆者在明報大廈5樓替查先生檢查報紙。
第五章 報館裏麵風起雲湧
不愧下圍棋的高手報紙檢查工作從一九八六年三月開始,到第二年的七月,一共是一年零三個月,其間,查老闆換掉做了多年總編輯的潘先生,任命王世瑜先生為新的總編輯。
王先生在六十年代時,曾在明報晚報與查先生的前妻朱玫一起工作,據説後來因工作跟朱爭執,王便離開明報,辦了“今夜報”,賺了錢以後移民北美,王先生被任命為總編輯的時候,剛好從北美回到香港。
當年全港報界都對查老闆的這一任命感到十分吃驚,其一,潘先生作了多年總編輯,可以説是跟查老闆一起打天下的,作爲老資格的報人來講,他能編能寫,對人又和藹可親,怎麼查老闆就要他走人呢?其二,查先生一直非常重視學歷,王先生雖有工作經驗,卻沒有顯赫的學歷,學識説實在也沒有潘先生豐富,怎麼查先生會挑中他呢?
當時我剛進明報兩年,很多情況都不了解,也不認識王先生。有一天,查先生叫我到他那新裝修好的辦公室,説是介紹我認識王先生。
查先生的辦公室分爲兩部分,一閒是書房(看書和批閲文件的地方),一閒是會客室,他示意我到會客室坐。會客室不大,四壁油漆得金碧輝煌,大紅色和金色相間,很有中國宮殿的味道,而椅子則是路易十八式的古典雕花描金扶手椅。
查跟我坐了一會兒,剛聊了幾句,王先生走進來,查先生立刻站起來迎候,並介紹道:
“這位是王先生,這位是歐陽小姐。”
王先生馬上跟我握手,並恭維說:
“啊,這就是石貝小姐,我常看你的專欄。”
王先生也是上海人,説話帶著上海口音,跟查講話索性就用上海話了。查先生於是囑我們落坐,三個人就開始談起報紙改革的事。王先生對查老闆畢恭畢敬的態度至今令我記憶猶新,無論老闆說什麼,他都會一麵點頭,一麵非常肯定地應道:
“對對對,是是是。”
過了一會兒,王先生走了,查先生笑眯眯地對我說:
“這位王先生很敢說話的,他不像潘先生那樣怕得罪人,我要改革報紙,就是要用他這樣的人。”
至此,我終於明白外界的那些猜測了,對於查老闆來講,用王先生是要用他為改革明報開路,要潘先生走路是因他不願開罪人,用我檢查報紙,是因沒有人認識我,可以“背對背”地工作。查老闆不愧是下圍棋的高手。
但是,儘管查先生很善於用“手諭”的方式公佈大小事項,卻從來沒有寫過一張字條,説明總編輯潘先生不再是總編輯,他隻公佈過王先生為總編輯的任命。
於是,明報當時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呈“雙頭馬車”狀態,九樓編輯部總編輯的桌子後麵依然是潘先生,王先生雖被任命卻坐不到那張桌子的後麵,而一眾編輯則按照習慣將做好的版樣拿給潘先生過目,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但是,編輯部的空氣卻一天比一天顯得凝重。
給了梯子不登高
八六年底,查先生又傳來“手諭”,請潘先生負責檢查明報版麵的工作,也就是說替代原來查先生的工作,我則從八七年一月起,將報告交給潘先生。查先生寫道:
“潘先生每星期請撰寫‘綜合報告’一份,除綜合歐陽小姐之報告外,更從較高層麵及觀點,指出明報不足之処,可改進之処,長處及短處,進步和退步等等,目的仍是對事不對人,隻求改進工作。其他同事可隨時表示不同意見,進行有益而有建設性的討論。”
在這期間,明報成立了編輯委員會,簡稱編委會,包括總編輯和所有的副總編輯,當然以查先生作統帥。明報從一九五九年建報以後,一直都沒有編委會,報館內部的編務,具體做事的由各版編輯負責,但觸及到報紙的方針和路向,則全是查老闆決定。成立編委會,不知是查老闆實在忙得難以分身,還是打算在明報建立集體領導的機製。
有一天,查先生跟我談完了檢查報紙的工作以後,説道:
“不如你也參加編委會吧。”
我馬上搖頭,回答說:
“您不是叫我背對背地工作嗎,我如果參加編委會,豈不成了麵對麵了?這好像不利工作吧?”
“沒有關係,你隻是參加他們的會議就可以了,聼聼他們是怎麽講的。”
我不能不承認,查先生對我確是一片苦心,在任何一個明報人看來這都是晉身高層的大好機會,但我認爲自己最多可以做的就是查先生叫我做的檢查報紙工作,而且邊做邊學,我想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好。於是我跟老闆說:
“北京有一句老話叫: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我連編輯都沒做過,怎麽可以參加編委會呢?謝謝您的好意了。”
查老闆拿我沒有辦法,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多年以後,跟一些朋友還有明報的舊同事談起來這件事,卻招來一頓笑駡:沒有人像你這樣笨的,給你個梯子都不會登高。我們嘻嘻哈哈笑成一堆,我心裏卻很有一種心安理得的坦然感覺。
查先生確實是想改進明報萬馬齊諳的狀態,總是強調“對事不對人,隻求改進工作”,但明報建報已有近三十年的歷史,不免人事複雜,若想扭轉乾坤改變狀況,豈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