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已經不再是一個能夠引起人們注意的事情了。”
這是一位文化人曾經說過的話。其實他應該算是一位藝術家,我不願意這樣去稱呼他,是因為無法跨越文化與藝術之間的距離。
藝術仿佛是曆史的遺留物。在政治運作中,藝術是一種極富美感的號召。
當年,非洲大陸的饑饉彌漫到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的上空時,搖滾歌星們聲情並茂地唱著“我們是世界”,各國政要的麵孔穿插在演出的間隔,充當嘉賓的角色。
在階級鬥爭的年代,藝術搖身一變,成為依偎在權力身旁搔首弄姿,邀歡取寵的姬妾,唯恐年老色衰。
而當代的藝術家們,活在前輩藝術家的推算之中,忠實於顛覆與坍塌的直接關係,再也沒有什麽能使人們看到將來。
於是行為藝術變得格外重要。在最適當的時刻,在最不適當的情景之下,設置一個行為的框架,使人成為框架中不斷活動的風景。
可是背著走,可以粗略地看,在麵對麵的狀態中,給人無法回避的衝擊感。或許,在一個嶄新的世紀可以預見的喧囂裏,行為藝術還不是最強的噪音。
行為藝術的基點在於“行為”,藝術是其背景和手段,所要達到的目的是文化。在這樣的關聯裏,行為藝術品的關注對象常常是人群,通過對人群反應的觀察和思考,檢測行為的藝術價值。
因此,人群在有意無意中成為藝術的主體,他們的行為決定了藝術的行為是否明確與理智。反複的觀察與被觀察就是行為藝術的反複實踐,為此藝術家們才能找到他們最初的隱衷,這個隱衷,應該是文化。
有一年的冬天,中國的幾位藝術家在一座商廈門前完成了一件藝術品-------一座冰塑,裏麵封凍者一場大火後斂集到的物品,有照相機,手表,衣物,金戒指等,在寒冬的陽光下,那些東西在晶瑩的冰塑裏清晰可見。
圍觀的人很多,據說藝術家們最初的意願是想表現一個所謂“人與自然”的模糊主題,但是一件令他們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
圍觀的人群,起初隻是左看右看,指指點點。後來便有人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再後就成為一場你爭我奪的搶掠。
他們從懷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斧子,鐵錘,甚至鎬頭等利器,奮力砸開冰塑,搶奪裏麵凍結的物品。頃刻之間,物品被搶奪一空,人們相互謾罵攻擊。盡管傳媒沒有披露是否有人受傷的細節,但以當時的混亂場麵推想,恐怕不能說沒有。
一場瘋狂的鬧劇,使潛在的美的主題被糟蹋殆盡。那些唯恐搶之不及的人們絕不會想到,他們的行為構成了超出藝術家們預料的另一件藝術品,毫無藝術內涵卻富於藝術底蘊的行為藝術品。
很久以來,人們以為靈魂中的“小”,經過思想家的批判,已經是可以用隨意的談笑來塗抹的東西,“小”隻是相對於“大”而言的,隻是一些靈魂浮遊過程中難以避免的微末,無需勇氣就能夠脫口而出。
經過無數次偽文化風暴的侵襲,人們確實不必對心靈的每一處轉角都窮追不舍,以至於信誓旦旦地顛倒黑白,不必神經兮兮或別有用心地把一切用高倍顯微鏡放大。
但這樣一來,又走入了另一個迷途。人們紛紛踏進了一個靈魂之殿的微縮景觀,於是一切都順理成章地變“小”,自然而然地精致起來。
當龐然大物忽然成為手心裏隨意擺弄的玩物時,總會有一個聲音在人們最需要的時刻,滔滔不絕地充當辯護律師的角色,以不容置疑的語調修飾和掩蓋那些隻有自己才知曉的真相,並以絕對無辜的名義去忽略那些“合理疑點”。
這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保持平靜,讓心靈之海微縮為潺潺細流,使人們不必經受驚濤駭浪的折磨。
我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選擇?當社會進程中狹義的文化價值尺度被不斷衡量時,有一種更為隱蔽或更為重要的思考價值尺度被下意識地遺忘或忽略了。
“回歸自然”的口號中,我們以為隻需更多地攜帶感情因子走來走去,而理性成為書架上沾塵的套話,是明日黃花。
通過“呼喚”而走入的“自然”,並不能使生活變得象以往那麽質樸簡單,我們廣為傳播的東西,往往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克製理性的“自然”,不是生命之鄉,而是對自然秩序的夢想的一種阻礙。
這場冰塑的鬧劇,有一個格外重要的意義---------重新發現的驚恐。這個驚恐,喚起種種回憶,使我們跌入想象的空間,並借助想象,揭開早已困頓的思索的封條,看到靈魂中陰暗低沉的一麵。
在想象的遞進過程中,碰到的第一個障礙是如此的巨大,清晰得讓人感到惡心。無法設想,那些為一些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小東西而爭先恐後的時候,一旦落入一個有關生死存亡的境況,他們會有什麽樣的表現?
見小利而你爭我奪,遇生死則自相殘殺,難道隻是未可預料的虛言?
我們一直認為,文化的一個重要價值是賦予人們克服各種欲望的能力,其中包括貪婪,殘忍,無聊……等等。希望人性中醜惡的因素,隨著漫長的進化過程逐漸減弱,隻有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環境下,才會有偶然的顯露,但也會因為種種必然的原因,總是可以被原諒的。
市場上的小販活剝鵪鶉的羽皮,買的人和賣的人麵對血淋淋仍在抽動的小鳥都無動於衷。
生物課上,被麻醉的兔子開膛破肚,兔子厲聲尖叫,老師仍然不動聲色地為學生們做各種講解,直到兔子眼睛裏的血流幹。
一群小男孩把一隻貓的毛點燃,看著它在街上狂奔而高興得哈哈大笑。
還曾經有英國的兩名兒童,虐殺了另一個隻有兩歲的小孩。
所有這些,難道是文化或教育就能避免的嗎?
不想與孔夫子爭辯“人之初性本善”或“性本惡”的問題。
威廉戈爾丁的<<蠅王>>故事,比孔子,荀子等人的箴言更能說服我。
關於“重新發現的驚恐”,源於人對自身的重新認識和評價,但與人無所畏懼的幻覺相敵。
自我認識意味著與自身的各個方麵頻繁接觸,而現實的矛盾可能抵消幻覺,也可能使幻覺加劇。我們隻是不要把那些會使我們聯想到痛苦的東西一並束之高閣。
現在可以回到藝術的行為和行為的藝術性上麵去了。藝術家把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改頭換麵,也許讓大家一頭霧水,也許引發另一些問題。
行為藝術如動態傳真,更恰當地說,是一麵鏡子,一麵哈哈鏡。
藝術本身不是表演,盡管人們常常用看戲的眼光看待藝術,特別是藝術的行為性。那好,究竟是誰忽略了藝術的主題呢?是誰使藝術蛻變得虛弱不堪,多維度的空間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一麵黑牆呢?
藝術家們把一個冰塑當成一件藝術品,當時隻充當被觀賞和思考的角色。但人群的第一眼注視,就給了藝術一記耳光。
不能說藝術是美的專利,但藝術確實可以刻畫醜陋,不是強加給醜陋以美感,而是賦予深刻。
問藝術還有希望嗎?等於在問,人類還有希望嗎?
真正的自然,是遼闊而自由的物性天地和人性天地。能夠覺察到被壓抑的恐懼,證明人類能夠不斷地認識和糾正自己。這是藝術或文化再度興旺的前提。
藝術之所以不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是因為,她不再是藝術了。
嗬嗬,郭德綱的相聲還有點像行為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