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不相知(中)
(2005-10-14 03:49:19)
下一個
從來沒見過男孩來找Alex,圍繞在他身邊的都是女孩子。有一回還真的有個男孩來了,後來才發現是他的弟弟。
Alex倒的確有些可愛。比如他不知從哪裏拖回一輛奇破無比的甲克蟲汽車,大夏天裏汗流浹背地一通搗鼓,居然起死回生,開起來滿街跑了。
可沒多久,這輛車忽的就不見了,“我把它賣了!”他有點兒惋惜地告訴我,“你看,我留下了它的一個破車門。”以後很長時間那是他房間裏一件奇怪的裝飾品。
一天走過他的門口,門大敞著,地毯上疊羅漢似地摞著三台大電視,他正趴在地上忙著。
我說你要這麽多電視幹什麽,他抬起頭,臉上有幾道黑印,“修!”
很快電視們被修好了,但沒有搬走,現在他有四台電視可看了。他原來的那台一直被高高地掛在牆上,想看就得拚命仰著腦袋。這事兒我始終不太明白,也老是忘了問他。
Alex對中餐沒什麽興趣,還是喜歡吃麥當勞。不少中國人對一些德國人不愛吃中餐總感到氣憤,說他們是傻瓜。可是站在他們的角度想一想,中國菜也不過是世界大廚房裏的一道菜,喜歡它還是討厭它全在乎胃口和習慣,與品味沒有關係。
有時我做點兒什麽菜,比如豬蹄之類的,Alex總是搖頭,“這是什麽鬼東西?我做個菜你嚐嚐!”
他還真做了,滿滿一大盤子青菜土豆,還有一大塊牛排。我把青菜土豆吃了,牛排悄悄倒掉了,因為是生的,裏麵一片血紅。
Alex說直到認識我才明白大家為什麽說中國人活著是為了吃,我說你還不知道呢,在中國人中我要算非常不喜歡做飯燒菜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忍不住想笑,“你們德國人吃東西是為了活著,就像給汽車加油一樣。”他好像頭一次聽說這樣的話,驚奇不已,不讚成,也不反對。
有討厭的,必然有喜歡的。Greta對中餐就極有興趣。除了雞爪和豬蹄之類她實在克服不了心理障礙外,什麽都愛吃。隻要我在廚房做飯,她必定守在旁邊,等我請她嚐嚐。
後來又搬來一個女孩叫Anna,長得相當漂亮。估計Alex一見就傾倒了,所以那陣子Greta的日子不好過,懨懨地沒精打采。
Anna大概並無意成為情敵,盡管Alex討人喜歡。漸漸地,她們和平共處了。
其實這兩個女孩相似之處很多,尤其對於我的飯菜的關注,她們表現出驚人的一致。 每次我的中國朋友們來了,她們總是興奮得坐立不安,因為她們知道,我們一定會葷葷素素地大做特炒一番。於是她們每隔五分鍾便跑來掀一次鍋蓋,每次都嚷嚷著,“我們一定要嚐嚐!”
碰上這樣的饞貓讓人也沒什麽辦法,那時候就知道如果有一個像Alex那樣對中國菜毫無興趣的鄰居,未嚐不是件好事。
她們也實在是缺嘴,天天麵包夾一片奶酪,煮一鍋土豆或麵條也不是經常的事。
中國人說,禮尚往來。Greta可從來是隻來不往。她動不動就提議,“我們輪流做飯吃吧!”等吃了你這頓,她的就沒下文了。
如果因為忙,或者碰巧忘了,她會追在後邊說:“你答應過要做菜的!”
可是也有一天,她拿了一盒已經吃了一半的酸奶對我說:“我不喜歡吃這種酸奶,你吃了吧!” 我隻好說我從來都不吃這個牌子的酸奶,生為中國人,我不會斬釘截鐵地拒絕別人。
然而有一次,她的確讓我感動。那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必須淩晨起來去打工。推開門,發現門邊放著一塊塗滿油彩的小木板,上麵一塊蛋糕,一隻小小的蠟燭,熒熒的燭光。自製的生日卡上畫了一個笑哈哈的紅太陽,旁邊寫著“祝你生日快樂!--Greta”。
盡管蛋糕是冷的,但那點微弱的燭光,在清寒的晨風中,給我絲絲暖意。 看見我的書架上滿滿都是書,Greta也聲稱愛讀莎士比亞。不過我們認識做鄰居那麽久了,從沒見她讀過一頁書。
Anna和 Greta都是高中畢業,然後都在老人療養院裏做護理工作。對她們來說,讀書當然好,但與她們已不相幹,因為“那就手裏沒有錢了,怎麽行!”
那時他們很難想象我常常一個人在房間裏埋頭學習,不見人,也不說話,“好像你根本不在似的。”Alex總會這樣說。
我也難體會他們的生活。工作回來,聊天,聽音樂,幾個大孩子圍坐在地毯上一聲不出地乖乖地看電視。
夏天陽光燦爛的時候,Greta會脫得光光的躺在外麵的草地上曬太陽。從窗內望出去,她白白亮亮的,象一座安詳的冰山。
Alex會支起爐子來烤肉和香腸吃,還有啤酒,一陣陣聽得見他們的笑語。他們會一直待到九,十點鍾太陽完全落山,肉吃完了,酒喝光了,靜悄悄地回來睡。
那時的風中還有歸巢的鳥的鳴叫,不甚熱烈,仿佛大海歸潮時的浪花,慵懶,恍若不累時也有的身心的疲倦。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我在樓上偶爾看看他們,他們注意到了便笑著招手,叫我下去。有時下去挑一塊肉吃,喝兩口啤酒,看他們嬉鬧說笑,也沒什麽意思。
可是隻有那個時候,心裏泛上一陣陣奇異的安逸的感覺,象在家裏。
與他們做鄰居挺熱鬧,同時也很簡單。他們在眼前轉來轉去,有時讓人心煩,但實際並不討厭。
Alex不在家的時候,Greta總要找借口跟我聊天。她的語速和大多數德國人一樣相當快,我不太有插嘴的餘地。 她並不在意我聽了沒有,她隻是想找個人說話而已。Alex一回來,她就很少理我了,話隻跟Alex一個人說了。
她的有趣也正在這裏。大大方方的厚臉皮,毫無機心的自私,肆無忌憚的坦白,隻讓人覺得簡單,平乏得讓人反而不好意思說她什麽,那種無聊近乎可愛,傻乎乎的成年人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