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
有方向 在路上
半個月後一個傍晚，紫雲收到了來自A大的信。做個深呼吸，慢慢拆開，看到“祝賀你”跳了出來，她抿嘴笑了。好像早在意料之中，開心卻算不上激動。那曾經被不安和渴望燒焦了的心田仿佛被輕輕漫過清涼的溪水，心底的快樂好似陽光下平靜湖麵的粼粼波光，看著鋪天蓋地，抓時又無形無影。
抬頭看看那棵大槐樹，大串大串的花蕾又一次掛滿了樹冠。突然想起自己在紙上寫過無數遍的“無邊落木瀟瀟下”，不禁莞爾。如果眼下有紙筆會寫下什麽呢？紫雲歪著腦袋想了想，想來是“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下一步要做什麽？她能感到身體內有滿滿的能量湧動著，推著她令她想跑起來。
她很享受這種輕盈而充實的喜悅，付出很多努力才達成的目標看似並沒有帶來狂喜，卻啟動了尋找下一個目標的引擎。對，出國留學。很多年前讀錢老的《圍城》，那句“出國就像出疹子非出不可”當時就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糟糕的成績令她不敢想像自己也有機會。現在經過考研一役，英文水平上了個台階不說，她從心底裏開始相信自己的能力。
這個新的目標令紫雲激動起來，她馬上想到了傳說中的新東方。一刻也沒有遲疑，她跑到街上買了一份T城晚報，每天報紙的夾縫裏都會有新東方的廣告。記下電話，準備明天一早就去谘詢。
紫雲的父母明天就要坐上來T城的火車了。這兩個多月可把媽媽爸爸忙壞了，各種手續工作交接再加上處理家具打包搬運，終於塵埃落定，可以啟程。即便馬上就要見麵了，紫雲還是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媽媽，我考上T大的研究生了。”紫雲歡快地匯報著。
“哦——”媽媽沉默了一會兒，“哎！”跟著一聲尾音顫抖的歎息。
“當時我和你爸是啥也不敢說啊——還真讓你給考上了。”
聽著媽媽這聲歎息，紫雲鼻子一陣發酸，這一年讓父母擔了多少心啊！爸爸是知道她的大學成績的，考本校都有困難，更遑論A大。但他們從來沒有打擊過她，每次電話除了叮囑注意身體就是問要不要匯錢，估計他們也早就做好準備去安慰女兒了，能考上肯定大大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第二天，紫雲告訴杜姐自己考上了研究生，恐怕幹不長了。王經理建議紫雲一直兼職做，每星期講兩到三次課，每個月有1000塊的固定薪水，公司會另外再找一個全職的學術推廣。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了，1000塊錢足夠紫雲的日常花銷了。
谘詢了新東方，被告知托福暑期班正在招生。紫雲決定周五請假專程去北京報名，生怕太晚了會沒了學位。
紫雲小時候來過幾次北京。五歲的時候，爸爸和同事出差帶上紫雲。在頤和園裏，爸爸鬆開她轉身給同事照相，就那麽一轉眼的功夫女兒沒影了。兩個大男人找得焦頭爛額時，聽見大喇叭裏在喊尋人，待爸爸趕過去看見她正站在公園門口哭呢。
上小學時，紫雲到親戚家做客。舅婆帶幾個孩子去紫竹院公園遊玩。有一個大大的池子，裏麵仍滿了錢幣。紫雲伸手去撿，沒夠著又跨腳進去，沒想到一下子掉進了水裏。紫雲又驚又怕，明明看著很淺的啊！舅婆把她拉上來，眼神厭惡地說了聲“討厭”，紫雲就怎麽也打不起精神了，隻想早點回家。
再大些時，紫雲又一次來到北京，隨著大人們參觀故宮。外麵是七月驕陽，裏麵是泱泱人流。紫雲機械地跟著大家，疲憊不堪，完全沒有興趣端詳那些稀世珍寶，長大後也仍然提不起興趣再參觀了。
總之，北京留給紫雲的模糊印象裏有種伴著迷茫的隔閡。時隔多年後，紫雲第一次獨身一人來到了北京。一路過去，到處是與T城市區一樣的高樓林立人流如織馬路寬闊，但感覺還是不同。除了大，哪裏不同呢？紫雲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那無處不在的京腔兒，兒時的她並未注意過。
趕到新東方時已是下午，很快就辦好了報名手續。從學校出來時間還早，紫雲腦子裏突然電光一閃，為什麽不去北大看看呢？
夕陽西下漫天雲霞，未名湖畔楊柳依依曲徑通幽，學子們三三兩兩的或讀書或談笑，一派象牙塔裏的平和安詳。紫雲沿著小徑漫步，想像著如果萬一遇到子恒該怎麽說。可是諾大的北大，怎麽會那麽巧呢？這麽轉念一想便暗自笑了。
“嘿！真的是你。”她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驚嚇間轉身看，子恒正笑嘻嘻地站在那裏。她也發自內心地笑了，笑得那麽坦然，沒有激動沒有慌亂，更沒有幽怨。
“一個月前的這個時間你也來過，對嗎？”子恒笑著問。
“這麽說你是來這裏等我啦？”紫雲戲謔狡黠地盯著子恒。
“哈哈哈——那倒沒有。”還是那特有的朗聲大笑。
“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考上A大的研究生了。”能站在子恒麵前親口告訴他，她心裏別提有多爽了。
子恒楞一下神，笑著說“恭喜恭喜”。
“如果你報北大也一定能考上。”子恒又沒由頭地來了一句。
“是嗎？你對我那麽有信心嗎？”紫雲白了他一眼，“你沒想到青蛙也能長出翅膀吧？”
“你怎麽會是青蛙呢？”子恒訕訕地笑了。
“我該走了，很高興可以好好地跟你說聲再見。”紫雲看著子恒，認真地說。
“我送你去車站。”子恒麵無表情。
“不用了。”
“我送你。自行車就在前麵。”子恒的語氣不容置疑，紫雲也不再堅持。
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紫雲緊緊地握住座柄，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雙臂環著他的腰幸福地靠在他的後背上了。兩個人一路無話。
到了車站，公共汽車剛好緩緩進站。紫雲輕盈地跳下來，跑到車門口，轉身向子恒揮揮手便跳上車。車門合上，紫雲被裹脅在密不透風的人牆裏，怎麽努力也沒有望到那個離去的背影。不管怎麽說，真的結束了，徹底結束了，完美地結束了，非常好。
走在去火車站的路上，不經意轉頭，紫雲突然看到一個高挑清麗的女孩子，她上身穿著墨綠色真絲抹袖小背心，下身是時下流行的黃綠兩色小碎花的傣家裙，式樣簡潔的淺棕色平底涼鞋，肩上挎著淺棕色埃及圖飾的大包，一頭柔順的披肩長發隨著步伐一起一扶。她昂首挺胸，白皙光潔的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那是我嗎？紫雲開心地對著玻璃幕牆裏的女孩擺擺手，無視路人詫異的目光。
在購票口排隊，左顧右盼間眼睛餘光看到身後一個高大的身影。不一會，聽到後麵有人說：
“請不要加塞兒好不好？”很好聽的男聲。
“真小氣。”紫雲扭頭正好看見一個女孩兒撅嘴嘟囔著離開，感到有點好笑。
上車後，男生剛好和她同座，什麽行李也沒有，隻有手上的一本書。《人性的優點》！ 看到書的封麵，紫雲心裏頓時一暖，立刻想起了道道，也隱隱地對這個男生生出好感。
火車隆隆向前，兩個人各自看書。突然，紫雲手裏一直把玩的那支筆掉到了地上，滾到男生那邊，他彎身撿了起來，遞給紫雲。
“你也住在T城嗎？”男生微笑著問，她點點頭。
“你在北京上學嗎？”
“我隻是來報新東方，準備暑假上。”紫雲邊回答邊開始仔細觀察他。男生和她年齡相仿，高大健壯，眉目端正，平頭，眼鏡，上身灰色大T恤，下身條紋短褲，腳踏黑布鞋，那雙紫色尼龍絲襪子讓紫雲有點忍俊不禁，典型大學男生的隨意打扮。
“你還在上學嗎？”紫雲想證實下自己的猜測。
“我從清華畢業，已經在北京工作了，今天剛辦完辭職手續，準備回家住兩天再找工作。你呢？”男生很坦誠地介紹著自己。清華兩個字令紫雲心頭一振，這是紫雲最向往卻不可及的學府，心下裏對清華的畢業生很是崇拜，眼前的男生看上去更是一點不輸北大的子恒。
“我之前工作過兩年，九月份去A大讀研。你讀研了嗎？”
“我——，對，我研究生已經畢業了。”男生答得有點支吾。
幾輪問答過後，兩個人已經很熟了，分別講起了各自生活裏的趣事，不知不覺的火車便到站了。
“嘿，忘了問你，剛才怎麽對女孩子那麽小氣啊？”紫雲取笑到。
“讓她夾進來就沒法兒跟你坐一塊兒了。”男生說得坦蕩，紫雲倒不好意思了。
兩人一起出站。過馬路時，一輛車突然變線衝出，男生一下子拉住紫雲的手，領著她一起過了馬路。紫雲的心砰砰狂跳起來。
過了馬路鬆開手就該分手了，男生一直沒出聲。紫雲心裏滿滿的失落，卻故作瀟灑地笑笑說：“那我們再見吧。”
男生笑了，“再見之前能留個聯係方式給我嗎？”紫雲的心美得像花兒開了一般，卻故作矜持地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寫下了名字和電話給他。他是成，從此走進了紫雲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