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特色美食多種多樣,舉不勝舉。比如東城的東來順涮羊肉,西城北海公園裏的仿膳飯莊,城南前門大街的全聚德烤鴨,城中後海的烤肉季。可以說,一個從外地來北京的遊客,不花個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就甭想嚐遍三朝古都,這漢滿蒙各族人民的會聚融和之地,所醞釀出來的美味佳肴。
雖說上述這些散布於四九城的美味早已享譽京師,但對於真正北京人來說,鹵煮火燒才算是京城裏老百姓的最愛。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知不知道鹵煮火燒的大名,可以用來識別是否在北京長期居住過;而喜不喜歡鹵煮火燒,則可以成為鑒別一個男人是否是在北京長大的指標。
和北京裝潢考究的飯莊不同,與樓上雅座的酒樓正好相反,早期鹵煮火燒的從業者往往都是肩挑背扛的小販。因為擺攤的位置極其地便利,又因為其味道好而且價格親民,所以鹵煮火燒成為了當時勞動人民的最愛。
據文獻記載,鹵煮火燒起源於清末北京城南的南橫街一帶。由清代宮廷小吃“蘇造肉” 演變而來。據傳“蘇造肉”是乾隆帝在巡遊江南時,由禦用廚師發明,是用豬肉的五花肉煮製而成。因為豬肉太貴,老百姓消費不起,所以民間改成了價格便宜很多的豬下水。主要的菜底是:豬肺,豬的大小腸,幹豆腐,油豆腐以及隔夜的火燒。
一般烹飪方法都是用一口三尺多寬的大鐵鍋,把各樣食材都放進盛有鹵湯的鍋中,一早起來就這麽著小火燉煮著,在臨近中午或傍晚吃飯的時間,中火燒開。隨後來的客人隨到隨吃。
我雖說是出生在北京,但因為住在東城的機關大院裏,小的時候,對這種街邊飲食有點抗拒。第一次吃鹵煮火燒是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麵對著已經在北京住了二十多年的父親,不太理解他為什麽一邊吃還一個勁地說好吃。對於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我總覺得碗裏那些亂七八糟,似肉非肉的東西吃起來總是怪怪的。初次嚐試,我甚至感覺周圍的人都誇讚的鹵煮火燒隻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
直到後來我上了高中,有一次在學校打完球,走過北新橋十字路口,在東北角,靠近黃色交通崗的便道上,看到那裏架著的一口大鍋,鍋上冒著旺旺地白氣。幾個食客坐在邊上的小桌旁吃得很起勁,有人還起身端著碗靠近那盞大鍋讓店家再加點熱湯。
冬天北京天黑的很早,路邊樹下堆著幾天前下的雪,天氣很冷。攤位中央橫掛著黑字白邊的招牌,借著路燈仔細觀看,原來是鹵煮火燒。隻見一位夥計從大鍋裏撈出幾樣肉食和一塊燒餅,在案板上了有節奏當當當熟練地切好放入碗中,然後加上辣椒,蒜泥,香菜,再澆上高湯。很快一碗鹵煮擺在眼前,我嚐了一口,果真是人間美味。天寒地凍,人累腸空,而那鹵煮則是湯濃肉爛,熱氣騰騰,被煮過的火燒軟硬適中,每嚼一口,都能浸出香香的鹵汁來,和平日裏那些硬梆梆的饃完全不是一個味道。一碗下肚過後,我全身居然出了一點微汗,身體在冰冷的夜晚裏增加了一層暖意。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算是真正品嚐到了鹵煮火燒,體驗到北京街頭巷尾那名不虛傳的美味佳肴!
鹵煮火燒是北京平民的最愛。吃鹵煮之前,不需要配上四個涼菜;吃鹵煮之後,沒有必要再加上八個熱點。老百姓生活中的美食就是這麽簡單純樸,就是這麽直接了當。擺設中沒有金邊的碗,銀色的筷,不講那沒用的排場;大碗裏,沒有那雕出的花,刻出的鳳,不用那多餘的裝飾。酸,甜,苦,辣,鹹全都濃濃地包含在那一碗熱氣騰騰的粗磁大碗裏。隻要京城裏還有那早出晚歸的勞苦大眾,隻要胡同中還有勞碌奔波的人們,這鹵煮火燒就會永遠陪伴在市民身邊。它的美名將與生活在這座古都的人們相伴,代代相傳。
離開北京後,我十幾年來再也沒吃過鹵煮。上次回京,依然住在大院裏的一個小學同學特意開車帶我去吃鹵煮火燒,而且地址還是北新橋。像北京幾乎所有的地方一樣,北新橋的路口已經大變樣。黃色交通崗早以不見蹤影、路口建了地鐵站,馬路也擴寬了許多。鹵煮已經搬進了古色古香的門臉房中,室內幹幹淨淨,那熟悉的一口大鍋則隔放在玻璃櫥窗的裏麵。
同學給我叫了一碗,小腸,大腸,肺頭,五花肉一應俱全。嚐了嚐燒餅,喝了口湯,加了塊小腸放入口中。雖然說不出哪裏不好,但再也沒有那年冬日的傍晚我蹲在馬路邊吃的那麽地香了。同來的發小是位醫生,他據然也有同樣的感覺。他說鹵煮的膽固醇太高,他現在也很少吃。至於味道不如從前,那多半是年紀大,味覺細胞退化了。總之,那次多年向往的事情並未如我想像的那樣圓滿。
事後我回想起這件事情,步入中年,天南地北地走過許多地方,當昔日的美味變得平淡無奇時候,除了朋友從生理醫學給出的解釋以外,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原因?這讓我陷入了沉思:經曆過的越來越多,見識過的越來越廣之後,到底是年少時家鄉的佳肴變差了味道?還是自己的口味變得更加地刁鑽?
隨著生活一天一天地變好,我們的品味也會一點一滴地越來越高,從而感知幸福的程度也會越來越難。成熟的我們終有一天會認識到,要想獲得快樂,有時不能跟從於那些不知不覺地攀升上去的標準;在我們的內心裏,要學會能夠主動地把那膨脹起來的欲望一點一滴地壓下去。每個人的腦中都會有那麽一份家鄉的美食記憶,但願北京鹵煮火燒,這份美好的記憶能在我生命裏像昨日那樣持久長新,永不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