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桃花蘇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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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有蚊子的夏天

(2015-07-13 15:09:09) 下一個

                                                                      那些有蚊子的夏天

         洛杉磯的夏天長達半年之久,每天豔陽高照,碧空如洗,無論白天氣溫多高,晚上都涼爽宜人,奇怪的是一個蚊子也沒有。
         我的童年生活在中國中部的大平原上,那裏四季分明,夏天尤其酷熱,但我還是最喜歡夏天,因為夏天可以穿很少的衣服,穿漂亮的花裙子,甚至還可以赤腳到處跑。夏天有著悠長的白天,時間好像靜止不動,太陽似乎永遠掛在中天。長長的暑假,不再擔心早起上學,不用擔心晚上的作業。那個年齡家務活不用做,地裏的活做不了,老師留的作業少而又少,每天除了玩還是玩,變著法兒消磨時間。遊泳,戲水,上樹捉鳥,下河撈魚,大把的拋灑著無憂無慮的光陰。白天是不絕於耳的蟬鳴,晚上有夏蟲的合奏,還有那些無孔不入的蚊子。   我愛動物,甚至愛惜蟑螂和螞蟻,但我恨死蚊子了,蚊子真是太討厭了,整天駕著那一輛小飛機神氣活現,趁你不注意,悄悄刺入你的皮膚咕嘟咕嘟地喝你的血,然後揚長而去,留下豆大的紅包,又癢又痛。它們神出鬼沒,那樣小,又動作迅速,你根本奈何不了它們。我對蚊子恨之入骨,就像一個深深傷害了你的人,把他們碎屍萬段也不解恨。
暑假一到,蚊子就到了。蚊子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先是零零星星的出現,然後排山倒海似的彌漫全村。其實也不奇怪,蚊子是靠水滋生的,那時每家都有一個蓄著水的糞坑,還有一個給豬洗澡的水坑。夏天又多雨,到處溝滿河平,蚊子得天獨厚,當然生生不息。每到黃昏,有門窗的地方,或草叢的附近,蚊子組成密集的雲霧,上下翻飛,聲音如敲鑼打鼓或似遠處的雷鳴。有的人家就拿出噴農藥的噴霧器一陣狂掃,蚊子啪啪啪落地有聲,死傷滿地。婦女們就趕忙過來阻止,說農藥那麽貴,蚊子那麽多,永遠打不完的,不要浪費了,當心毒到了孩子們。有的人家就用艾葉薰,鄰居馬上出來反對,熏什麽呀,橫豎也薰不死,都薰到我家裏來了。實在是沒有辦法對付這些蚊子,村民們也就聽之任之了,再說,蚊子也是要活下去的,夏天沒有蚊子還是夏天嗎。
    蚊子千軍萬馬集合之後,然後散布到有人畜的地方等待襲擊。那麽多的蚊子,全村的人畜才有多少,所以這種人蚊大戰蚊子注定是贏的。其實也不一定,沒有看到哪個人是被蚊子咬死的,還是被打死的蚊子多。雖說蚊子可以傳播疾病,但是傳播給人類疾病的也不是蚊子一個。在我們的村莊,蚊子和人總是相安無事。人們照常生活,蚊子每夏必來。夏日的每一天,我們都是在蚊子的雷鳴中吃晚飯的。晚飯後是大家都在室外乘涼,聚在一起講古論今,閑話家常,也總伴隨著趴趴的打蚊子的聲音。
        晚飯後的蚊子似乎更加聰明,不再密集一處的打陣地戰,而是散布各處打遊擊戰。人到哪裏,蚊子也跟到哪裏,蚊子的嗅覺很靈敏。那時候屋子裏熱得像蒸籠,你帶一把小竹凳子或一個蒲草團來到戶外,到一個有風的地方乘涼,隨手一定帶一個蒲扇,不停地拍打蚊子,村民都是撲蚊高手,蚊子隻要一上身,百打百中,蒲扇看是漫不經心,每次都準確到位。
       下大雨的時候,氣溫突然下降,燥熱驟減,蚊子也少了許多,你可以蓋上被單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但蚊子會聚集在耳邊不斷的攻擊,你用被單蓋住臉,它們從你呼吸的通道衝進去,喀喀嚓嚓一陣亂咬。咬就咬吧,還要發出討厭的噪音。
         那時候沒有空調,有了空調還怕什麽蚊子。也沒有電扇,有了電扇吹著,蚊子也近不了身,但是,那時我們村子裏什麽也沒有,連電也沒有。如果安了紗窗紗門的,也許會擋住一些蚊子,但是我們那時沒聽說誰家有紗窗。房子都是空洞的木格子窗子,牆上屋頂都有大大小小的窟窿和裂縫,再說,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進進出出,蚊子就尾隨而入,紗窗有什麽用,問題是沒看到市上有賣窗紗的。
        如果有蚊帳也許會好一點,但不知為什麽,大家都沒有蚊帳。我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沒有蚊帳,唯一驅走蚊子的隻有一把蒲扇,奶奶不停地用蒲扇幫我打蚊子,打了頭上的,蚊子咬腳上,打了背麵蚊子撲到前麵。媽媽有一頂蚊帳,小小的隻能容下弟弟妹妹,再說那蚊帳為了節省紗布,四麵有兩麵是不透氣的棉布,蚊帳裏又悶又熱。很奇怪紗布那麽稀疏的幾根線,棉布那麽致密厚實,怎麽紗布會比棉布貴,其實也不是很貴,大概是市場上總是缺貨。有一個下雨天我終於睡進了那頂蚊帳裏。睡前,母親讓我端著帶罩子的油燈,她一個個打死所有留在蚊帳裏的蚊子,滿手是血,真有點恐怖,幸虧不是我的血。聽到蚊子在帳外不停的飛舞亂撞,嗡嗡嘶叫,再也咬不到我了,無比的得意,就像隔著柵欄欣賞動物園裏的獅子老虎。沒有蚊子咬的晚上真是太幸福了,不由自主的唱起了歌,唱累了就睡著了。清晨起來滿腿滿臉都都是蚊子叮的包,是睡夢中把腿伸到蚊帳外了,不但自己遍體蚊傷,還連累了弟弟妹妹。從此再也沒有進過蚊帳。
        其實,我真的不喜歡蚊帳。蚊帳裏又悶又熱,屋子裏漆黑一團,太無趣了,隻有病弱的老人和孩子才會睡在蚊帳裏。我是帶著自己的席子和被單,每晚隨著村莊上的人露營。吹東風大家睡村東,吹西風大家睡村西,很多的時候睡在村南的曬穀場上。曬穀場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地麵光滑潔淨,空曠敞亮。一到傍晚,人們就從井裏取出冰涼的水撒在曬穀場上,滾燙的地麵頓時變得涼習習的。天一擦黑,大家紛紛帶來席子,蒲團,竹椅,涼床擺滿了曬穀場。月亮皎潔地照在曬穀場上,老爺爺老奶奶情不自禁的講那些聽了多遍的故事的,織女牛郎,八仙過海,狐狸精,詐屍鬼。年輕人也興奮地議論一些十裏八村的趣聞,收音機裏總會播放評書。我們村的一個瞎子,從小學說書的,每晚大段大段的講楊家將,嶽飛傳,改編過的聊齋故事,說的活靈活現,現在的電視連續劇不能比的,電視劇那麽冗長乏味,一目了然,說書者是聲情並茂的,有無限的想象的空間。看電視會走神,聽書不會走神的,因為你必須隨著故事情節展開想象的翅膀,沒有時間走神。個個聽的聚精會神。不時會有一個半個的蚊子從身邊飛過,微風裏很難在人的皮膚上停留,隻留下音樂般的旋律。
       有時候曬穀場上實在沒有一絲風,大家就睡到河堤上。河堤上地勢比較高,似乎距離月亮更近了,明亮得可以在月光下看連環畫書。河堤上有茂密的淮草,星星草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現在有些昂貴的休閑處也有精心布置的開放空間,薰上人工的香料,放上舒緩的音樂。但那些香料是化學的,音樂是人造的。我們那河堤上的香氣是各種莊稼和野花野草散發的,自然的,沁人心脾。河堤上的星星草最多,開著米粒大的星狀的白花,清香四溢。野香瓜就喜歡藏在河堤兩邊茂密的淮草裏。野香瓜的香氣很是迷人,香中帶甜,濃鬱襲人,一陣陣的在空氣裏彌漫。一顆香瓜能飄香幾裏地之外,所以人們隻能聞那香氣,很少有人找到香瓜。我總是在月光下不由自主的順著香味尋找,大人騙我那是長生果的香味,吃了長生不老,我順著香味尋找過許多次,當然沒有什麽長生果。夏蟲的和鳴是最自然的音樂,天籟的,任何高級的會所都無法複製的。
        更多的時候是在岔路口,岔路口距離村莊較遠,蚊子特別多的晚上大家就睡在岔路口,因為距離村莊越遠蚊子越少,距離村莊越遠天越低地越闊。岔路口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紅薯地,(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種的都是玉米,再也沒有一望無際的田野了),紅薯的葉子是平鋪在地麵上的,夏天的時候綠葉彌漫,像是無邊無際的綠絨的毯子。滿天的繁星是可以擁在懷裏的綴著寶石的絲被,月光下田野和樹林夢一樣的柔美,銀河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細波蕩漾。織女座,大熊座,天蠍座,我早就認識了,而且每個星座都有優美的故事。曠野裏微風水一樣的拂過,有野草野花的清香,有蟋蟀和金鈴子清脆的歌唱。這裏一個蚊子也沒有,與村子裏好像不是一個世界。每晚我都無拘無束的在大自然的懷抱和優美的故事裏安然入睡。
       早晨醒來,所有的大人早就離去了,他們的鋪蓋席子也一掃而空,隻有火紅的太陽和一望無際的莊稼地。搖醒幾個貪睡的孩子,大家睡眼朦朧,頂著自己的被單席子搖搖晃晃地向村莊走去。又開始消磨一個無憂無慮的白天。
      真感謝那些美好的夏天,那些沒有有空調,沒有有電扇有著蚊子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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