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常提到他的老師江清教授,受教三年,父親一輩子將江先生視為恩師。父親曾就讀於濟南的齊魯大學,江清當時是齊魯大學醫學院院長,江的女公子則是父親的同班同學。父親說,在齊魯時,他曾多次去江家做客,有時是老師邀請,有時是同學相約,總之受到相當地照顧。聽起來,江先生對父親這個學生是關愛,欣賞的。
三年醫預科,父親的綜合成績名列全校第一,因此獲得100元大洋的獎學金。這在當時是筆不小的錢,據父親說,抵得上我祖父兩三個月的薪水了。父親用這筆錢作為路費前往北平投考北京協和醫學院,獲錄取,隨後就離開了濟南。江先生對父親的離去即惋惜又欣慰,惋惜不用說了,欣慰是因為協和每年隻招收很少的學生,考上殊為不易。臨別時,先生為學生設家宴踐行。
此後一年或是兩年,江清的大公子因共黨案入獄,他因此赴京找馮玉祥們展開營救。江先生這次在北平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時值夏季,學校裏有空房,房間也舒適,父親就安排老師住在學校裏。江先生平日裏出外奔走,無奈有些人也不是想見就馬上能見到的。在等待的時間裏,他囑父親借來一堆英文的專業書刊,就在房間裏讀書。兒子入獄,生死未卜,在那樣的環境下還能讀得進書,給父親留下很深的印象。其間,師生二人亦有秉燭夜談,內容就不再限於學業。他這次的營救是否有結果父親不得而知。
父親說,江先生早年留學美國獲博士學位,卻無當時英美留學生之洋氣傲氣;為人低調守拙,敏於行訥於言,教書卻淳淳善誘,學生如蘭錫純等不少在醫學界取得相當的成績。
關於江清先生,我知道的就這麽多。
父親的同學江阿姨是江清的女兒。父親與她有著斷斷續續的聯係,文革開始就中斷了。後來有人說,江阿姨在文革中被鬥得曆害:她是不問政治的人,但文革跑不掉,鬥爭會上坐飛機,掛牌反動學術權威,非要她交代與國民黨反動派有何關係。江阿姨性情剛烈,激憤之下大聲說:我當然與國民黨有關係,和蔣介石都是朋友。結果可想而知,拳打腳踢,頭發都給扯下來了。
近年來,網絡資訊發達,我曾多次以齊魯和江清為詞目上網搜索,一是想尋找父親的人生軌跡,二來也想對江清先生的生平有更多的了解,但幾乎毫無所獲。有時想想,一代學人怎麽就在這曆史中消失的無聲無息。
兩天前想起來又上網搜,之前其實我搞不清他的名到底是哪個字, 這次我試著用不同組合,就找到了下麵的圖文
父親的師長們(以下為轉載)
此為1935年編譯館齊魯大學同仁歡送施爾德回國休假時之合影照。其中如今可確認者,前排左一為英格爾,時年40歲,醫學院解剖學教授;左二為江清,時年49歲,留美醫學博士,齊魯大學醫學院院長;左三為施爾德,美國人,時年57歲,組織胚胎學教授,齊魯醫院院長。二排左二為侯寶璋,醫學院病理學教授,時年42歲。後排左一為周幹庭,時年 60歲,國學研究所研究員,文學院國文係教授。此外,還有四人疑似但難以確定。前排右一似為魯德馨,時年44歲,醫學會編譯館副主任。二排左一似為林濟青,留美理科碩士,時為齊魯大學理學院院長,此前曾代理齊魯大學校長;左三似為譚天凱,留美博士,時為文學院院長;右一似為欒調甫,時年 46歲,國學研究所主任,文學院國文係教授。餘二人無從識別。
可確認者之中,江清與侯寶璋是兩位中國醫學界傳奇人物。侯寶璋是中國病理學的開拓者,江清則為中國生物化學創始人。這裏單說江清。江清(1886—1939),字鏡如,祖籍湖北荊門。1912年至1917年留學歐美,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病理學博士,英國劍橋大學生物化學博士,上海聖約翰大學醫科博士(注:原文如此),中華醫學會主席團成員。1920年江清在中華醫學會第三次大會上首次提出:霍亂病患者之死,表麵現象為尿中毒,實為血中酸毒所致。其在血液分析、蛋白化學、免疫學和營養學方麵都有傑出貢獻,為世界醫學生物化學界所承認。曾多次代表中國參加國際醫學界會議。 自1931年至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江清一直為齊魯大學醫學院院長。1931年他與侯寶璋創建了中華醫學會濟南支會,侯任會長,江任書記。其與孟合理、魯德馨合譯的《斯氏診斷學》直到1950年代仍為重要醫學著作,曾多次再版。
江清之子名江濤聲,不僅為醫學專家,而且是紅色專家。江濤聲原名江晴恩,為江清長子,1912年生人。1928年考入清華大學經濟係,1930年留學德國柏林大學醫學院,翌年在德國柏林加入中國共產黨。希特勒上台後被驅逐,後在捷克、瑞士等地從事革命活動,並在瑞士巴塞爾大學獲得病理博士。1934年江濤聲回國,1935年因掩護地下黨劉思慕被捕入獄。1936年獲釋後到捷克宣傳中國抗日運動,1939年率領捷克基希博士等人組成的國際紅十字醫療隊回國參加抗日戰爭。。。(注:這應該就是被營救的那位?)
下為江清住所南新街51號至今猶存(注:這道門父親大約出入過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