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數學係做TA，授課的教授就稱為博士A吧。A人瘦架子大，背微駝，臉部輪廓分明，腮上留有胡須，衣著不修邊幅，乍看起來有點畫中林肯的風彩。他有條腿安有假肢，見麵一二次我就注意到了，他注意到我的注意，就說他曾參入韓戰，失去一條腿，戰後拿政府獎學金進研究生院讀數學雲雲。
我和A工作上配合還算默契，他有時考試的題目要我來出，這是給其他教授當TA所未曾有過的。有次他約我去他家商量教學事宜，我沿地址尋去，發現他在校外亂糟糟的學生公寓區租有一間三居室，家具簡單而陳舊，令我略為吃驚。他顯然是一個人，婚姻狀況不得而知。交待完工作，我們聊了會天。他來自南方某州，母親仍在老家經營一所超大型農場，雇有專業的管理人員。談到母親，A的臉亮了起來，他說母親已90多歲，喜歡色彩鮮豔的衣著，仍可以獨自開車，“開得非常非常慢，”他笑著說。鎮上的人都認識他母親以及她那輛暢蓬的老車，所到之處都有人打招呼和交談。“媽媽有時做些小點心，沿街送。”A每年每季用線性規化的方法計算當季應種的農作物種類及規模，給農場管理人員作為參考，以求收入之極大化，算是對於母親的幫助。我問他那管用嗎？他說管用。
有次上課，博士A未來，我臨時補上了一堂習題課。過後聽說，A昨晚遭受搶劫受傷，最近不能來上課了。我去他家探望，他告我，他是黃昏時在一家超市停車場被搶的。搶匪上來一把將他推翻在地，然後在他腿上猛踩了一腳，將假肢踩爛，腿也受了不輕的傷，倒在地上不能動彈。那人掏出他的錢包，揚長而去。“當時天還未黑，停車場有人，但無人上前。”我聽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你知道太極嗎？”他接著問，我說那是一種鍛煉身體的運動。“不僅是鍛煉身體，”他提高聲音說，“還可以防身。”他問我是否知道誰可教授太極，他希望盡快開始學習。我過後問了一位EE係的同學，大家說他從小習武，那人一口回絕，說我現在做論文做到累死，哪有時間去教什麽太極。此事遂不了了之。
我後來回係裏做RA，與博士A的接觸就少了。畢業那年，在路上遇到，我告他我當年就要畢業了，正找工作呢。他問了一下我的畢業時間表，然後說他到是有個機會，不知我是否感興趣。原來博士A除在我校兼職，還在附近一所私立女子大學任教，他說那所學校正在招聘一名數學教員，如我同意，他願意向他的院長作強烈地推薦。他後來竭力籌成此事，但我當時有另外的機會，回絕了這份工作。事情雖然未成，但他的那份古道熱腸總令我感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