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舊照片的時候,發現有一張在家裏拍的照片背景裏有三張聖誕賀卡。
那是1975年底的黑白照片,我還很小。現在想來,這是我的記憶中第一次出現“聖誕節”的具體概念。
那時還是文革後期,中國還沒有對外開放,但中美關係已經正常化,海外華僑(那時叫做“旅美華人”)已開始恢複和國內親友通信、回國探親旅遊。這幾張聖誕卡來自我的姑媽和伯伯,他們是解放前夕去美國的。尼克鬆訪華之後的第二年,我們就和他們開始直接通信(以前都是從香港轉)。這以後,他們每年都要寄來聖誕卡。
我小時候對聖誕節的印象,就來自這些圖片:一棵掛滿彩球的聖誕樹;肩上馱著一大袋玩具的聖誕老人;一個安靜的小村莊,地上鋪滿白雪,夜空中星光閃爍,一輛老式汽車在一幢精致的小房子前麵停下,走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家人家:兩個大人、三個小孩子。
一切都是那麽詳靜、完美。
我母親會告訴我她所記得的上海聖誕節,那是解放前了,她還年輕,和家人一起上教堂,然後在一家酒店聚集吃飯。她描述南京路上幾家大百貨商店的節日裝飾,還有我舅舅家屋簷下掛的彩燈。
我從小學高年級開始讀英文簡版小說,對聖誕節有了一些知識。記得有一次,中學的英語老師在課堂上告訴大家,在歐美,聖誕老人坐著馬車到各家送禮物。當時我差點憋不住要舉手發言,告訴全班聖誕老人坐的不是馬車,而是鹿車,由一群麋鹿拉著從天上飛過。強忍到下課後,才跑到講台上去告訴老師。
那時國內設計印刷的聖誕賀卡,的確有印著聖誕老人坐馬車的。我和母親每年十一月要去書店買一批賀卡,早早寄給國外的親友。賀卡很貴(和當時的收入和物價比起來),加上國際航空郵資,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從80年代中期開始,上海又興起了聖誕節。舅媽拿出一個封存三十多年的聖誕老人布娃娃,還是她自己小時縫製的,歪嘴、歪鼻,但大胡子、大肚子、紅袍子,都有。據她說,文革時有紅衛兵來抄家,抄走了很多洋東西,但因為這是個簡陋的布娃娃,而且是個認不出來的白發老頭,就沒把它拿走,扔進了垃圾桶,是舅媽等紅衛兵走後才去搶救回來的。
八十年代後期的有一年,我在念大學,母親打電話到宿舍來,讓我平安夜回家,說是舅舅家有活動,邀請親朋好友去參加。
我趕到舅舅家,隻見他家大門口放著一棵小聖誕樹,掛滿了彩燈、彩球和紅絲帶;鋼琴上放滿了親友寄來的聖誕卡,還有那隻歪臉的聖誕老人布娃娃。
舅舅一家從教堂回來就開始忙著做晚飯。洋節日,總要做幾個洋菜吧,我母親幫著做了一隻土豆沙拉,舅舅專去淮海路的老大昌買了隻大奶油蛋糕。沒有火雞,主菜是一隻整鵝。其餘的都是中國菜。
吃完飯舅媽就出門了,唱歌去了。
表妹把家裏的大燈都關了,隻開了兩個桌燈,點上很多蠟燭。新聞聯播看到一半,忽聽有人按門鈴。
打開門,一陣寒氣飄進屋子,門廊上站著聖誕歌班,一共八個人,一個個裹著大衣滑雪衫,戴著圍巾帽子手套,嘴裏哈著白汽。舅媽也在其中。
領班的指揮和我們打過招呼,定了一個音,他們就開始唱起了聖誕歌,一首慢的《平安夜》,一首快樂的《鈴兒響叮當》。說實話,有不少地方跑音,但看得出他們是很認真地排練過的,唱得也很整齊,還有一些諧音的重唱部分。
然後指揮說,這是我們隊員的家,我們多加一首英文歌。於是有一位六十多歲的男士站出來,用很棒的男中音唱了一首《祝你聖誕快樂》(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表妹向歌班分發了巧克力和小鈴鐺。舅媽和她的歌友們就搖著鈴鐺繼續去鄰居家唱歌了。
八十年代的上海,過聖誕節已經是個很時髦的活動,除了真正信教的以外,還有不少年輕人借此機會打扮起來,結伴出外玩樂、吃大餐。他們對聖誕節的理解比較膚淺,既沒有宗教的概念,又沒有家庭的傳統意味,隻是想模仿洋人,大大地熱鬧一下。
出國後我知道了,洋人的聖誕節都是以家庭為主的,朋友聚會、公司派對、購物、看燈,早在節日的幾天之前都結束了。聖誕夜,人們早早地下班,大街上都是匆匆趕回家過節的人和車;聖誕節那天商店全部關門,除了臨時趕路的,街上更是一片空寂。真正熱鬧的地方,是在那些亮著燈火、閃著爐火的住宅裏。和家人團聚,度過熱融融的一個節日,那才是西方人聖誕節的真正涵義。
除非正在度假途中,我出國後從來沒到外麵去吃過一次聖誕大餐。如果不是行程安排上的原因,我還是喜歡在家裏度過聖誕節以及平安夜。
我心中的聖誕節是在我自己的家裏,點上自家的爐火,烤上自家的火雞,坐在自家的沙發上打開禮物,圍在自家的餐桌旁,和親人一起吃自己做的大餐。
連續四年在他鄉異地過聖誕,今年,我們總算得以安排在節後出發度假。在此也祝各位節日快樂,2019年一切如意!新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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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麵是過去幾年在異地度聖誕的照片:
(佛州)
(遊輪上)
(巴哈馬,聖誕餐)
(巴哈馬,女兒們的聖誕帽)
(牙買加)
出國後從未在聖誕期間回國過,這張是網圖,上海的聖誕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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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馬的聖誕餐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