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今懷昔
在未知的旅途中發現未知的自己
正文
最近在業餘時間裏接了一個中譯英的項目，內容是中國大陸的社會研究。其中幾次碰上“小資”這個形容詞，例如“一個小資家庭”、“很有小資情調”，等等。我撓頭抓腦想了幾天，都沒想出一個相應的英文詞或詞組。去翻譯網站問了幾個老中和老美網友，他們提了一堆建議，但都不能準確而簡明地表達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小資”是“小資產階級”的簡縮詞，為19世紀法國知識分子所造，法語是Petite bourgeoisie(英語是petty bourgeoisie, 但經常直接沿用法語)。它當時的意思是“保守的下中層階級，有強烈的物質主義思想，極力模仿上層階級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觀念”。這個階層多為小業主、小農場主、手工業者、工廠的低層管理人員等等。
當時這個詞基本上是貶義的，小資產階級的思想保守、陳舊、狹隘，精神空虛，而且有勢利和裝腔作勢之嫌。他們既被真正的上層人士（貴族、大資產階級）看不起，也被知識分子、藝術家們所恥笑，更為底層勞動人民所不屑，它處於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在那個時候，說一個人是“小資”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民國時“小資”被譯為“小布爾喬治”，錢鍾書的《圍城》中就用到過，那時也帶有譏諷的意思。到了新中國，“小資”就有了更強烈的貶義，它麻痹人的精神，和無產階級、工農兵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是要堅決抵製、鏟除的。
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期，“小資”在國內又悄悄興起。起先是在大城市裏，一些解放前的資本家或高級職員遺老及其子女，對文革前的“小資”生活還有一些記憶，開始喝咖啡、吃西餐、打台球、跳交誼舞、聽靡靡之音。不久年輕人也一齊跟上，模仿小資情調，進行小資式的消費。張愛玲在90年代熱火起來，她描寫的民國時期上海的小資生活受到推崇。加上城市人的收入都提高了，口袋裏有了生活必需之外的餘錢，商家也學會了“情調推銷”，要達到“小資”就一點不難了。
我90年代中期第一次回國，老聽人們說“某某人很懂得小資”、“上海女人很小資”，等等。日子過得稍微精細一點，比如用個漂亮的盤子裝個家常菜，晚上喝喝洋酒，給女朋友送上一束玫瑰花，去西餐館消費一頓，模仿歐美人過聖誕節、情人節…… 都算小資。上海西區有不少老洋房被改造成咖啡館，有著洋裏洋氣的店名，裏麵坐著打扮時髦的白領麗人，那些都是小資場所。
小資不是大款，做不到一擲千金，但在日常生活中偶爾可以小規模地模仿一下大款，把自己的小日子提升一下。我覺得這個“小”字還是用得很恰當的。
時代不同了，今天在國內說某人小資，應該是一種讚美或推崇，小資情調值得推廣, 至少是中性。中國人窮了好幾代，現在生活好起來了，“小資”一詞，隻不過是國內日益龐大的中產階級，為了給自身價值下一個定義而借用的曆史詞匯而已。但“小資”似乎又和“中產階級”不同，不是所有的中產階級都會追求小資情調。
問題是，Petite bourgeoisie 這個詞語在西方國家早就沒人用了。不但沒人用，而且大多數人都沒有聽說過。知識分子、學過一些西方文學或哲學的，可能會知道它，但他們一定也懂得這是個貶義詞。因此，“小資”一定不能譯作Petite bourgeoisie，否則歐美讀者要麽會莫名其妙，要麽會笑掉大牙。
想想也有趣：原來的外文詞，到了中國後就完全變了味，居然再也無法譯回到原文了。
我的翻譯項目快要到交貨截止期了，“小資”的對應英文詞到底應該是什麽，我冥思苦想，到現在還沒想出一個結果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以後我都會慎用“小資”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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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帶個相機去逛植物園，是不是小資？
周末帶個相機去逛植物園，是不是小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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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要譯得準確，隻好去咬文嚼字，其實大家都知道小資的意思，但好像每個人的理解又有一點不同 :)
嗯，沫沫，這兩個意思都有。不過，按下麵大家的留言來看，又好像帶點微妙的諷刺。
是的，張愛玲是民國小資的文學典型。問好寫寫！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73070/201805/35447.html
謝謝婉妮，真有很長時間沒見了，跟你去逛北京！
Bourgeois 在舊法語裏意為“小城鎮”，原先是指小城鎮居民。後來它有了“小市民”、“小資產階級”的意思。現在bourgeois 一般泛指中產階級，帶一些貶義。
謝謝建議，不過，波希米亞好像是不願意過主流的小資生活，像那些搞藝術的？
哈，是這樣的。我們出了國就覺得沒啥了，但對國內來說可能還是一種追求目標。問好！
默默好，很久沒見！這類具有特殊國情的詞確實不好譯，除非用一個句子來解釋，或做個注解。
問好禾苗！是的，不去折騰了，實際上國內的小資在國外也就一般的生活。
謝謝你的建議，是有fancy 的意思！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這樣的人現在沒有了，現在國內的年輕人動手能力比以前差多了。有家英國大型家居DIY公司在大陸開了店，結果失敗，發現中國人普遍不愛DIY，隻好改變策略，把推銷對象改為裝修包工商。
“小資”帶有中國的特殊國情，多謝提醒。
對，小資一定帶一些洋氣。謝謝！
Geoisie, 用bourgeoisie 的詞尾？很有意思，發音也接近“小資" 呢！謝謝！
我又去看了metrosexual的定義，是接近的，謝謝提議！
你這話說到我心裏去了，這也是我決定“慎用”該詞的原因，多謝！
是啊，就是格局的大小問題！
Vanity 的確是小資的含義之一，謝謝！
幹脆就用拚音或諧音，再做一個注腳，這也是一個辦法，多謝Chufang!
真還有飯店起名叫小資的？看來這個詞在國內還是褒義的。謝謝藍天姐的提議，這幾個說法都帶有小資的含義。
不許遊士說我小資！不承認的。你是小資菜農，哈。
曉青喜歡我太開心了，咱業餘時間也小資一把！
另外喜歡思韻的亭台樓閣說。
是的，“不折騰”。:)))
韭菜好呀！發現國內的語言很豐富，有空研究研究還挺有意思的 :))
你說得是，90後年輕人基本不用“小資”一詞了。但這個詞在中年人裏麵還在用，至今網上、電視上還看到。謝謝來訪！
謝謝梅子，同意的，在國內“小資”是中性詞，而且帶一點褒義。這個詞走了很長一段路，才走到這裏。很久沒見，問好！
哈，你那小老板有點居心不良 :)
大公司小白領，藍天姐說得精到。無論是中文還是外文，關鍵確實在於“大”和“小”的區別。
思韻那位同事的總結很精辟。到了國外，見過了廣闊天地，的確覺得樓台亭閣的格局有點小了。
正好，女兒在讀莫泊桑的"項鏈"，可不可以將瑪蒂爾德閑發的白日夢歸為"小資夢"?
小資和yuppie有很多相似之處，謝謝蓮子的建議！
“螺螄殼裏做道場”這個例子是再好不過了，格局小，但追求不小。想起小學裏有個同學，當年資本家翻身、歸還抄家物資時，他到處吹噓爺爺是資本家，解放前開有一家鑄鐵工廠。後來他爺爺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是個開鐵匠鋪子的，隻有錘子、模子等等幾個工具，連小資都算不上。
是的，語言是個活的東西，會隨時代而變化。但目前所有的漢英字典上都沒有一個合適的譯法，也許隻有自己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