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獲得自由的第一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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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獲得自由的第一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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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獲得自由的第一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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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譯
午餐聚會在大國王街的瑪姬琳家裏舉行。這是一幢喬治風格的連排屋,隻有一間房間的寬度,但有四層,外加地下室。餐室連著一個很大的客廳,北牆和南牆都有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大窗子,非常明亮。客廳的牆上掛著一些蘇格蘭畫家的彩繪作品,鮮豔亮麗,為房間增添了紅和黃的色彩。
女仆把時間都花在了擦銀器上,結果耽誤了午餐的準備工作。
“你看,”瑪姬琳很不高興地看著女仆,“都沒有準備好!”
海倫娜和弗蘿拉都去幫忙 – 弗蘿拉削土豆、做沙拉,海倫娜擺出涼菜和乳酪。
“一共請了五個客人,”瑪姬琳說。她念出了名單,每念一個,海倫娜就點頭或搖頭。四個男士,一個女士。“我喜歡讓女士有更高的選擇機率,”她說,“我不喜歡男女人數相等。人們為什麽那樣做呢,難道他們不會數數?”
“給每個人均等的機會嘛,”海倫娜說。
“你胡說什麽呀,”瑪姬琳說。
弗蘿拉想,這位新朋友難道對所有不同意的事情都以“胡說”來反駁?她可真想對修道院長和蘇利文神父說這句話。偶爾來一句“你胡說什麽呀”,一定會讓他們驚訝不已,當然沒人敢這樣說話。新教徒才說“你胡說什麽呀”。自從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新教徒一直在用這個態度說話。
她們總算在客人到來之前把午餐準備好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瑪姬琳向廚房樓梯努努嘴,低聲說,“她整天都在擦銀器,別的什麽都沒有做。”
“你得解雇她,”海倫娜說,“你不能被這樣的人綁架。”
瑪姬琳看看表。“讓我想一想。問題是,這些人都很懶惰。”
弗蘿拉轉過身去。這種交頭接耳的說話方式,她不太喜歡。她和女仆隻交流了幾句話,互相微笑,她們之間似乎有一種知己的感覺。她注意到女仆手腕上有一個疹塊,是什麽皮膚病吧。天主教裏有一個專治皮膚病的聖人,好像是聖拉紮魯斯。 她會為聖拉紮魯斯點一支蠟燭 …… 但她想起來,點蠟燭是過去的事情了,可以點,但得由別人來點。她會想念蠟燭的,她一向喜歡蠟燭熄滅時的氣味。那氣味使她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些神秘的東西,以及她的父母。她很愛父母,她想念他們。
樓下的門鈴響了。瑪姬琳眼睛一亮。“那是艾倫·米勒,” 她說,“我可以用十先令和你打賭。他總是很準時,他就像柏林那個德國畫家,人們根據他出外散步的時間來校對鍾表。”
“ 親愛的,“海倫娜說,“那不是畫家,是哲學家,康德。而且那是柯尼斯伯格,不是柏林。”
瑪姬琳沒去理睬她的糾正。“不管怎樣,我的意思是,那是艾倫。還有傑奧夫瑞·英沃,和他一起來的。”她轉向弗蘿拉,“艾倫四十多歲,我相信傑奧夫瑞也是四十多歲。他們合租一套公寓有很久了,那樣費用便宜些。在格勞斯特廣場。他們都是律師,但是不同類型的律師。都是很討人喜歡的人。”
“他們兩人都很適合做丈夫,”海倫娜說,“可惜我們隻能嫁一個男人,否則就是買一送一了。”
瑪姬琳做出吃驚的樣子,“海倫娜,親愛的!”
“說笑話嘛,”海倫娜說。
“你們說怪不怪,”瑪姬琳說,“那些允許多婚製的地方,隻讓男人有多個妻子,卻不讓女人有多個丈夫。”
“哪個女人需要多個丈夫啊,”弗蘿拉說。
海倫娜笑起來,“說得好,”她說。
她們聽到樓梯上的說話聲。幾秒鍾後,女仆引著兩個男客上來了。
“親愛的!”那位個子較高的說。他走向前來擁抱瑪姬琳,在她的兩頰各吻了一下。“另一個親愛的,” 他對海倫娜說, “你真可愛!”
他在弗蘿拉麵前停下,“這位是 ……”
瑪姬琳介紹他們,“弗蘿拉,這是艾倫·米勒。這位是傑奧夫瑞·英沃,”後者走上前來和弗蘿拉握手。他沒有吻她,隻是微微點了一下頭。
瑪姬琳繼續說:“弗蘿拉從格拉斯哥來。”
“格拉斯哥!”艾倫說,“你好勇敢!”
“很近,又很遠,”傑奧夫瑞的右手作了一個很含糊的手勢。
又來了一位男士;不久,最後一個男客也到了,他有女客陪同。那個單獨來的男客名叫理查·斯諾。最後那個名叫托馬斯·馬克吉本,和他同來的女客自我介紹叫麗茲,她是個很瘦、有些神經質的女人。“麗茲是個雕塑家,”瑪姬琳私下告訴弗蘿拉,“所以她才很緊張。”
“他們都是那樣的嗎?”弗蘿拉看著客廳另一頭的麗茲。
“他們怎麽?”
“雕塑家,他們都很緊張嗎?”
瑪姬琳看看她,好像她問了一個最最顯而易見的問題。“當然了,親愛的,我發現他們都很神經質。”
弗蘿拉心想,我還從來沒遇上過雕塑家呢。我,三十二歲,從未見過一個雕塑家。修女弗朗西斯會怎樣看女雕塑家?這兩個人,一個天,一個地。可憐的修女弗朗西斯一點也不神經質。
瑪姬琳遞給每個客人一杯雪莉酒。十五分鍾後她用意大利語宣布:午餐開始!弗蘿拉笑了,雖然從未聽見過這句意大利語,她可以猜到它的意思。原來優雅人士的圈子裏都是這麽說話的。
大家都坐下。她的左邊是理查·斯諾,右邊是傑奧夫瑞·英沃。他們喝湯時,傑奧夫瑞先開口。
“您是格拉斯哥來的,”他說。
他說話的時候,弗蘿拉注意到有一小股西葫蘆湯正沿著他的下巴流下來。她想,對有些人來說,喝湯確實是一個挑戰。按照修女碧切斯的話來說,這是上帝用來考驗我們的方法。修女碧切斯喜歡這樣形容街上的交通燈或班裏態度惡劣的女生。
她不知怎樣回答傑奧夫瑞的話。她決定就說“是的”,因為他一定還會接下去說些什麽。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話沒說完。“我應該常去格拉斯哥,”他說,“離這兒才四十英裏,我卻不常去。明年吧,誰知道呢。”
“格拉斯哥很熱鬧,”弗蘿拉說。
“我是這樣聽說,”傑奧夫瑞點點頭。
“那裏有個‘公民劇院’”,她鼓起勇氣說。她自己從沒有去過, 修女是不會去公民劇院的。不過她想象修道院長坐在劇院的前排,旁邊坐著蘇利文神父和修女弗朗西斯。可憐的弗朗西斯聽不太懂台詞,蘇利文神父就解釋給她聽。大家都知道蘇利文神父很擅長把複雜的事物講解得清晰易懂。
她繼續有搭沒搭地和傑奧夫瑞聊著,但她意識到傑奧夫瑞有些厭倦了。起先她有些泄氣,後來她想,他認為我無趣,這有什麽關係呢,他自己的生活又有多少趣味?在愛丁堡做律師,參加這樣的午餐聚會,有什麽稀罕!
湯盤拿走了,她轉向另一邊的理查·斯諾。他似乎很願意聊天,先問她是怎麽認識瑪姬琳的。她想都沒想就回答:“在簡納茶室認識的。”她本不想幽默,但說出來卻是一句俏皮話。
他微笑。“那是個結識朋友的地方,”他說,“我可以想象人們對自己說,‘喔,我要去簡納百貨公司買一雙襪子,再交幾個朋友。’”
弗蘿拉笑起來,“也不完全是這樣。”
“當然不是。”
她從側麵很快地把他打量了一下。他四十多歲,但並不顯老。他有一種黝黑、健康的膚色,他一定喜歡遠足或劃船,或其它什麽戶外活動。她的目光下滑到他的左手:沒有婚戒。
他問她從事什麽工作。
“我曾是個老師,”她回答。
“那可是個好職業。”
她有些驚奇,但心裏很高興。“有時還好,”她說。
“我沒有那樣的耐心,”他說。
“對耐心是個考驗,”她說。她想到了高四的女生們,特別是納塔莉·麥克尼爾。她猶豫了一下,“我有個名叫納塔莉·麥克尼爾的學生,她比任何女生都煩人,可惡的女孩。”這樣描述了納塔莉·麥克尼爾之後,她有一種很奇怪的被釋放了的感覺,雖然這些話說得不太好聽。
他笑了起來。“我可以想象這個女孩。但她究竟哪裏有問題呢?”
“男孩的事,”弗蘿拉說。她感覺有些大膽。 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和一個男人聊天過,蘇利文神父不算。“她腦子裏老是想著男孩。”
“啊,”理查·斯諾微笑著說。
他們繼續聊天,吃了主菜,最後吃了甜品。大家離開餐桌去客廳喝咖啡的時候,理查·斯諾說:“我們到窗子那邊去坐吧。”
他告訴她自己的職業。“我有個船運公司,”他說,“在船運業裏是個很小的公司。我們有五艘貨船,僅此而已。”
她問,船都是開到哪裏去的?
“不是什麽特別刺激有趣的地方,”他說,“格拉斯哥和漢堡之間;裏斯到斯塔旺覺,等等。我們走得不很遠。”
“你會不會暈船?”她問。
他笑。“我自己不上船,我做辦理運貨手續那類的事情。”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很淡的褐色,她喜歡這個顏色。而他呢,他喜歡弗蘿拉的鼻子。有些人的鼻子就是長得正正好好,大小合適,方位也合適。弗蘿拉的鼻子正是這樣的。
他對她說:“明天是星期天。”
“是的。”
“你有沒有去過愛丁堡的植物園?”
她搖搖頭。她去過的地方實在很少。
“不知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植物園?那裏明天有個講座,是一個園藝家講仙人球。”
“仙人球!”
他鼓勵地向她微笑。“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認為仙人球有趣。”
“我有興趣,”她安慰他說,“仙人球很有意思。”可憐的修女弗朗西斯有一盆仙人球放在窗台邊,從來沒開過花,雖然修女伯納黛德說仙人球會開花:“仙人球十年才開一次花。”
“也許你會感興趣。”
“會的,我很高興和你一起去。謝謝你。”
“不用謝,”他看著天花板,“十一點半怎麽樣?你在哪裏下榻?”
她很快思考了一下。“北大英酒店。”那家旅館就在火車站那邊,她走上台階的時候看見過。她可以回到簡納百貨店,買一些過夜的必需品,然後打電話給嬸嬸,說她要在愛丁堡住一夜。她從來沒有住過旅館,一次也沒有過,所以她感覺很興奮。幹嗎不呢,她有足夠的現金,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她是個自由人,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她喜歡理查·斯諾,而且她相信,理查·斯諾也很願意和她在一起。看,找個男人並不難!恰好相反,她到愛丁堡才幾個小時就找到了一個:長相英俊、有褐色的眼睛、對仙人球有興趣,這就足夠了。
“我可以到旅館來接你,”他說,“我們開車去植物園。”
“謝謝你。你說十一點半?”
“是的,”他猶豫了一下,“我可能會遲到一些,但不會超過五分鍾、十分鍾。明天我會先去參加彌撒。”
她屏住了呼吸,但隻是很短的一刻。這是一個征兆,或許是一個試探。他是在測試她的偏見,還是在測試她的合適性? 我不是新教徒,她對自己說,我離新教徒差得遠著呢。這是命運,我們不應該和命運抗爭。順應命運吧,讓生活的浪潮把你推向前方,我不知道自己在往何處去,但它們知道。她又想,有的信仰是終身的。奇怪的是,這個念頭並沒有使她感到壓抑,而正是她一直預感到的。
“我會在那裏等你。現在幾點鍾了?”
她看見他鬆了一口氣。命運,她又對自己說。
她回到簡納百貨店,買了一些日用品,然後走回北大英酒店。旅館有很多空房,他們給她一套麵對王子街的套間。她坐下來,兩腿擱在腳凳上。 她叫了一瓶香檳,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把酒送到房間。那年輕人為她打開酒,看了她一眼。她沒看懂他的神色,但覺得他有些在挑逗她的意思。她想,實際上男人很多,隻要你去找。瑪姬莉說得對,一旦他們來了,擋都擋不住!至少有些男人是擋不住的。
她讓年輕人離開,自己閉上眼睛。幸福 …… 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從哪裏來,這是一種幸福。還有,除非自己願意,完全可以不回到過去, 這也是幸福。隻是,有時弗蘿拉也很願意回到過去呢!
~~(完)~~
周末出門,匆匆發完 …… 感謝大家耐心跟讀。
故事結尾的弗蘿拉,和剛走出修道院的弗蘿拉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女人。她對異性態度的變化顯而易見,但宗教呢?故事很大部分都在描寫她對天主教的反叛心理,她甚至決定要當新教徒了。但最後她遇上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他卻是一個天主教徒。她沒有拒絕他,為什麽?
各位周末愉快!
謝謝小C鼓勵!
荔枝的翻譯準確而生動, 人物的心理活動如畫麵一樣徐徐展開, 功力深厚。
小C回來了,好好休息,先問聲好!
是啊,很為她高興 :) 鬆鬆周末愉快。
謝謝如斯鼓勵。我的理解,她實際上並沒有真正反叛了天主教,但她的心靈確實是獲得了自由,現在她可以接受一個天主教徒男友,因為這是她自己作出的選擇。
謝謝婉妮支持,周末好!
謝謝姥姥鼓勵,還好,不太辛苦,對話譯起來很好玩。
是,原文的語句很直,大白話,譯起來反而難。謝謝海尾!
遊士,你真笑死我了,“女人是鵝”,那不是《十日談》裏的故事嗎,你把它按到中國和尚的頭上,哈哈。謝謝支持!
波波也覺得應該寫成長篇 :)
謝謝葉子,可惜不是我寫的呢。
謝謝茉茉耐心看完。
“。。。,他卻是一個天主教徒。她沒有拒絕他,為什麽?” -- 在翻譯的過程中想法已經形成了吧?很想知道荔枝深思熟慮的觀點。
周末快樂!
謝謝荔枝翻譯分享,周末快樂!
文筆很直,綿密。周末好。
從沒有見過女人的小和尚跟老和尚下山,見到女人之後,感到很新奇。老和尚騙他說女人都是鵝。小和尚上山之後,和下山時的小和尚完全不一樣了。他對老和尚說:他就喜歡鵝!
思韻,我看你幾個留言都有些欲言又止,一定有體會,期待你寫!
隻有Q,沒有A。A要大家來提供,哈哈。下周見!
林覺得不過癮啊。作為短篇,這篇已經有點長了,要在有限的篇幅裏講完一件事,刻劃一個人物,還真不容易。
謝謝東東耐心讀完,周末好!
弗洛拉說她有一筆遺產,我還以為接下來會有什麽陰謀呢,喜歡那個年代的簡單,淳樸。
祝荔枝周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