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後的愛情 (上)
爸和媽都是三十年代末出生的,爸比媽大兩歲。
爸家是武術世家,那時的爺爺是武術教頭,家裏一共六個男孩,三個女孩,爸排行老二。 除了六叔因為淘氣愛惹事被禁止習武外,家裏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是從小跟著爺爺練武術。爸習武一直到十八歲,據三叔說,爸應該是兄弟姐妹中悟性最強的,但是爸生性厚道不喜歡惹事,再加上後來上了大學,爸很少用到武術。關於爸會功夫的記憶,更多的是小時候在北陵公園看著兩個哥哥在爸的指導下練習“大翻花” “小翻花”,還有就是爸退休後穿著功夫服背著青劍氣宇軒昂的去參加老年舞劍隊的表演。
媽出生在北方的一個小城市,媽出生的時候家境還算好,有牛奶喝。姥爺不識字,因為沒文化吃了不少苦頭,隨著孩子的陸續出生家境也變得越來越艱難。家裏男孩子出生的晚,於是媽和幾個姨成了姥爺幹活時的得力幫手。姥爺因為自己沒文化, 就特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讀書,每次提起姥爺,媽總是心存感激的感慨姥爺的明智之舉。喂馬,打豬草,日本人統治下的東北,那是媽的童年記憶。
緣分這個東西說來奇妙, 不同城市生活的兩個人,因著各自的際遇和命運,在某一個路口相遇,於是有了故事。
十六歲那年,媽離開了父母和兄弟姐妹,隻身一人去了北京工作和學習,那時候的新中國成立不久,需要大力發展國防建設,急需培養一批自己的航空技術人員,於是媽隨著時代的洪流走進了一片嶄新的天地。那時候的年輕人對飛機,導彈,飛行器製造等這些聽起來高精尖的科技是充滿神秘和向往的,那時候的年輕人對國家的召喚和民族的命運也都有著一種非常神聖的使命感。
兩年後,哈爾濱工業大學迎來了一批從北京過來的新生,像所有校園故事一樣,新生的出現總是讓男同學們興奮和激動,入校那天,媽和那群風華正茂的女學生帶著行李被大客車送到了校園,學校門口站滿了看熱鬧的同學,當時爸就夾雜在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中。
不過爸和媽在那時都沒有看到對方......
爸和媽同屆,但不同班,所以很少有機會見麵。爸第一次見到媽是在哈爾濱的秋林商場, 當時媽正站在商場的一角打電話,爸隔著櫥窗看到媽的第一眼有些心動,“這個女同學看著不錯,氣質挺好” ,爸曾經這麽回憶過他第一次看到媽的感覺。
經過兩年哈工大的深造學習,爸和媽那一屆學生被國家保送到北京航空學院,這個培養過中國無數航空航天專業人員的搖籃,有爸媽最難忘的青春記憶。
媽的記憶裏第一次看到爸是在北京航空學院的校門口。爸當時穿著一件黑色的棉衣,那時候北京的冬天很冷,爸急匆匆的在校園門口經過,媽當時正和同學有說有笑的在裏麵走,一回頭,看到爸像黑鐵塔一樣的身影,媽當時一愣,以為碰到了家鄉的一個熟人,後來發現不是,不過爸矯健的身姿給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接下來的日子裏,爸注意到那個在秋林商場裏碰到的女孩也一起來到了同一所學校,爸的記憶裏學生時代的媽媽總是一年四季穿著同一件衣服,人很樸素,長著一雙黑寶石般靈秀的大眼睛。 那時候的媽多才多藝,外向開朗,又是學生幹部,一直是男同學眼中那朵“帶刺的玫瑰” 。
爸和媽上大學時正趕上新中國曆史上最困難的三年自然災害,在我的記憶裏,爸媽那一輩人的青春回憶裏總是離不開和“糧票”相關的的故事,這個帶著時代烙印的特殊存在給當時的校園生活增添了一抹特別的色彩,也錘煉了那一代人苦中作樂的人生態度和生活信念。
兩年多的時間,命運的手好像沒有刻意將兩個人安排在一起, 爸和媽還是同屆不同班,除了偶爾在學校食堂擦肩而過,好像沒有什麽交集,直到開始準備畢業論文的時候......
係裏所有同年級的學生被安排在一個大教室裏準備畢業設計,爸和媽的位置剛好並排相鄰,中間是隻能一個人側身通過的過道,媽清楚的記得當年找到自己的座位時,爸正站在過道上,爸當時是側身讓媽通過坐到自己位置上的。
媽還清楚的記得,在畢業設計近兩周的時間裏,爸從沒和媽說過一句話,這讓媽當時很是費解和疑惑。 媽發現,爸寫得一手好字,圖紙畫的幹淨漂亮,尤其是那雙手,圓潤飽滿,指尖翹翹的,畫圖的時候小手指微微上揚,媽說那是她見到的最好看的手。
畢業設計快結束的一個黃昏,爸第一次開口和媽說話了,爸說要找媽匯報思想工作,媽當時正在用圓周率計算機翼的拋麵弧度。那時候的媽是學生幹部,有同學匯報思想工作在當時那個年代可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媽不敢怠慢放下手裏正在進行的計算跟爸走出了教室。 媽記得和爸圍著教學樓走了兩圈,爸天南海北的從自己的出身講到家裏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媽聽得雲裏霧裏最後明白了爸隱含的意思,媽當時很冷淡的借口作業沒完成自己走回了教室。
之後的日子裏,爸很窘迫的繼續保持著沉默,媽一直到畢業分配,都始終矜持地沒有和爸說過一句話, 也許那是三零後那代人含蓄隱忍的愛情模式吧…..
臨近畢業的時候,姥姥從山東老家經過北京來看望媽媽, 臨走的時候,媽大包小裹的給姥姥帶了好多東西。媽心疼姥姥一雙小腳還要拿那麽重的行李,當時想如果有個男同學能幫著把姥姥送到火車站該有多好。
那是一個飄著細雨的早晨,媽隔著學校宿舍的窗戶看見爸挺拔的身影,正坐在樓前不遠處的池塘邊低頭看書,當時池塘裏還有幾朵盛開的荷花。媽指著爸跟姥姥說如果上去求求前麵的男同學應該可以幫忙,姥姥堅持不要麻煩別人。也許那是姥姥第一次看到爸爸的側影,不過那時候的姥姥肯定不會明白媽媽的心思,也不會想到媽提到的那個男同學會是自己未來的女婿。
畢業的時候到了,帶著支援國家建設的神聖使命,爸和媽那屆由國家定向培養的畢業生紛紛奔赴到全國不同的城市,投身到國家的航空航天事業中。 沈陽,通往東三省的門戶和樞紐,這個中國曆史上最後一個王朝的建都之地,日本人曾經想盡辦法據為己有的肥沃之都,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成為新中國成立後重要的航空航天製造基地,吸引了大批來自祖國大江南北各行各業的專業技術人員,爸和媽隨著時代的潮流帶著青春的熱情來到了這座城市。
在沈陽的北端,毗鄰北陵公園的北側,有一個叫三台子的地方,因為是中國創建最早,規模最大的殲擊機設計製造基地,就有了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飛機城“。 這裏曾經是”中國戰鬥機的搖籃”,匯聚著幾十萬的員工和家屬,工作的地方有警衛站崗,學校裏的同學都是航空子弟,這個自成一體的社區,有自己的六所子弟小學,四所子弟中學,也有自己的文化宮和商業中心。 兒時的記憶裏,戰鬥機在頭頂上空滑翔而過,“試飛了,試飛了” , 孩子們雀躍的跳著。
爸和媽在哈爾濱相遇,在北京相識, 在沈陽相戀,然後在這個“飛機城”裏結婚,生子,工作和生活,從青春到暮年,度過了大半輩子的時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