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這人比較悲觀, 也可能因為我不是強者, 所以我在生活麵前常有一種無力感, 和一種不可控感。 不像一些別的人,那樣信心滿滿, 充滿對世界的掌控感。
到了這個歲數, 我現在覺得生活的本質,宇宙的本質,是無序的。 而人類為了自己的福祉和安全感, 一直努力在無序之中創造一個有序的世界。 人類創造了國家和政府,製定了法律, 建立了國家暴力機關來保證法律的執行,人進入社會之前有一整套十幾年的學校教育來訓練, 交通有交通規則,社會生活有習俗和道德來規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建立一個有序的世界,讓人們在其中心安理得地生活。
人們在日常生活中, 也在努力尋找事務的規律和秩序,來保障自己內心的安全感。比如說, 我們常見的Blame the Victim現象。
當一戶人家被歹徒破門而入, 遭到搶劫和傷害,總會有人說:“一定要住在好社區啊。 他們肯定住在差區。差區就是不安全,再便宜都不能住。”“有些華人就是愛炫富, 淺薄, 這下招賊了吧?”
當一個姑娘被強奸了, 總會有人說:“晚上穿成那樣出門, 怎麽會不出事嘛 - 肯定穿得太暴露了。”“看來長得漂亮就是不安全啊。”
當某家的兒女做了很沒出息, 很讓老人傷心的事情,總會有人說:“早幹嘛去了, 還不是自己教育地不好。”
其實這些人真正想說的潛台詞是: 我發現了事務的規律 - 隻要你不炫富, 住在好區, 被搶被殺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的(我就是, 所以我安全了)。 隻要你不漂亮, 出門穿得不暴露, 就不會被強奸的(我就是, 所以我安全了)。隻要你教育得當, 那麽你是可以完全掌控兒女的,他們不會成長得不合你心意的(我就是, 所以我安全了)。隻要你不上一個陌生人的車, 特別是白人男性的車, 那麽你就不會被殺的(我就不會, 所以我安全了)。 隻要你不做缺德事, 那麽你是不會得絕症的 (我就沒有, 所以我安全了)。
如果人們承認這個世界本質上是無序的, 就是有人什麽都沒做錯就倒黴了, 每天都有無辜的人枉死,那麽人們內心的安全感會受到極大的衝擊。因為那樣意味著, 倒黴的事情也隨時可能落到自己頭上, 而自己毫無掌控。
記得道家的老子也是這個觀點, 認為人們隻要掌握的事務的規律, 順從規律辦事, 那麽就能保全自己不受侵害。後來道家發展到莊子時, 顯然已經發現這條行不通了, 所以他說能保障人心安全感的終極辦法是, 看透生死, 當生死沒有區別時, 內心就沒有恐懼了。
又比如說人的命運,每個人的生活都是自己一係列決定的總和。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 你做的決定是否符合曆史的潮流: 象1945年一名有誌青年是加入國民黨還是共產黨, 1949年一名資本家是決定去香港美國,還是留下來建設新中國, 1999年你有一筆錢是投房子還是投股票。。。就是可惜人沒有水晶球, 看不見未來, 隻有回頭看才能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符合曆史的潮流,無論對錯。
人對自己的孩子,就有絕對的掌控了嗎?比如你知道你的孩子性格應該更大氣一點, 應該更執著一點, 或者應該更堅強一點, 但是你能幫他塑造性格嗎, 還是性格天生?
有次我看見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說是學生時代玩飆摩托車,摔癱瘓了。 我就在想,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青少年時代,都瞞著父母作過一些stupid的事情。 但是有很多人後來自己成熟了,中年後有了上正軌的生活, 就管教自己的孩子不要去做那些stupid的事情, 當然孩子未必聽。 但是也有一些人, 因為年輕犯傻得到了嚴重後果, 也就隻能承受命運了。天地對世上的生物是沒有憐憫的, 總有些要繁榮, 有些要夭折, 有些要衰敗, 有些要滅絕。天地並不在乎誰是誰, 誰應該怎麽樣。 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應該”是什麽樣的, 無序。
比如說有些父母知道自己兒女找的對象不靠譜, 也沒有什麽辦法, 隻能是等待有一天他們婚姻觸礁後, 給當單親父母的兒女去幫點忙, 幫忙帶帶孫子之類的。 就算你能預見這結局, 但是也不能阻止事情發生,隻能讓事情去走完它們自己的軌道。 人在長大的過程中, 開始建立起一套自己的價值理論係統, 然後不斷調整。 很多外部的意見,就像打在油紙傘上的雨滴一樣, 不會輕易打在人身上, 進入大腦考慮。 人一般隻有親身經曆失敗, 有了觸及靈魂的痛, 才會接受一個教訓和做出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