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
01
李姐琢磨著， 怎樣開口提醒小林還錢， 會顯得既委婉， 又自然呢？
小林是跟她在一個大辦公室裏上班的同事， 去年大學畢業才考入入她們這個事業單位的。 小林平時李姐李姐地叫得很親熱， 工作上對她有諸多請教。李姐看她很尊重自己， 也把她當個小妹妹看待， 對她多有關照。
那天兩人一起出去吃午飯， 回來的時候，小林被櫥窗裏掛的一條白色長裙吸引了。 長裙一上身， 導購小姐把小林誇得跟仙女一樣。小林就是五官平淡了點， 但是身材苗條高挑， 皮膚白皙， 穿上長裙確實飄飄欲仙。
看了下價格，小林稍微有點猶豫。 導購小姐笑顏如花， 巧舌如簧：“ 這條裙子太適合你了， 太顯你的氣質了， 簡直就像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你身材氣質那麽好， 穿上跟明星一樣。 現在買很合算呢。 我們商場正在搞活動， 原價一千六， 打五折， 然後滿五百送兩百的券， 算下來一千六的裙子才六百塊錢呢 - 千值萬值。 關鍵是， 你穿上真的太漂亮了 - 我說句良心話。 ”
小林想了想， 看了旁邊的李姐一眼。導購小姐察言觀色， 又補了一句：“我們搞活動今天是最後一天， 明天就恢複原價了。“
”李姐， 你能借我五百塊錢嗎？“ 小林討好地對李姐笑：”我身上隻有三百塊， 月底了， 手頭緊。 等明天發了薪我就還你。“
李姐心想年輕人單身沒負擔就是不知柴米貴， 這條裙子哪裏值八百塊啦？ 說是送券， 還不是誆你再多花錢。 這條裙子在網上買，頂多兩百塊錢就搞定了。 當著導購小姐的麵， 也不好多說。
小林買裙心熱， 雙手合在胸前， 柳腰一擺， 滿眼祈求地望著她：“李姐， 幫幫忙啦~。 我明天一定還你“。
李姐正好身上有現金， 老公第二天要去外地出差， 所以她剛取了一些現金準備給老公帶在身上， 以防萬一。 剛才取錢的時候， 小林也看見了- 取得有點多。 李姐馬上掏出錢包拿錢， 怕動作慢了， 讓小林以為她小氣。
她一邊拿一邊問：“五百夠嗎？”同時又不甘心地對導購小姐說：“你這條裙子， 還可以再打點折嗎？”
02
小林歡天喜地地買了裙子。 回去的路上， 不知謝了李姐多少回。
並不是說， 小林就沒還過錢。 第二天發薪， 小林確實主動還了 – 兩百塊。 她說：“李姐， 我先還你兩百塊。 不好意思啊， 今天要交房租， 跟我合租的女孩叫我先幫她墊一下， 她過兩天就給我。 她一給我， 我馬上還你那剩下的三百塊。“
李姐不是計較兩三百塊錢的人， 客氣說， 算了， 算了， 不用還了。 小林說， 那哪行呢， 過兩天就還你。 李姐說， 不急， 不急。
這一不急， 過了兩個星期都沒動靜了。 李姐心想三百塊雖然不多， 但是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這樣真的算了吧， 總得問一聲吧？ 所以她就琢磨著， 怎麽提醒小林還錢， 會顯得既委婉， 又自然呢？
下班的時候， 她路過小林的辦公桌， 很自然地說：“ 小林， 還沒走啊， 你不是住得比較遠嗎？ “
“馬上就走了。 是遠啊， 要坐地鐵去。“
“嗯，你租的房子在地鐵邊， 還是很方便的。 哎， 你還是和那個女孩一起合租嗎？“
“是啊，還是她。“小林若有所悟， 抬起頭說：”李姐， 我還欠你三百塊錢呢， 我一直記著的。 就是最近我要動個手術，現在手上不太方便， 等我動完手術就還你。“
李姐吃驚了：“動什麽手術啊， 你生病啦？“
“哎呀沒什麽大不了的， 小手術， 小手術。“ 小林似乎不願多說。 李姐怕她有難言之隱， 也不好多問， 隻是叫她注意身體， 錢的事情不用掛心， 沒關係的， 等她身體好了再說， 不用還了也可以的。 李姐心想自己多慮了， 人家記在心裏呢。
過了幾天小林來上班， 臉上似乎有些青腫， 人倒是變漂亮了。 小組開會時， 李姐聽一個女同事悄悄說， 小林去動的是割雙眼皮墊高鼻梁的手術。李姐聽了一口悶氣憋在胸口: 還以為她生病呢， 感情有錢去整容， 不還我錢。
李姐當即給小林發了個微信，極力保持住了淑女風範， 婉轉地說自己明天要給孩子交校服費三百， 說如果小林有， 她就不用去取錢了。 小林很爽快地回了， 說明天就還錢。 看小林那麽痛快， 李姐覺得這小姑娘也不是太拎不清嘛。
第二天小林沒來上班， 第三天也沒有。 李姐心想不至於吧， 為了不還我三百塊錢， 連班都不上啦？ 在茶水間碰到主任聊起來， 才知道小林母親急病住院了。 她是哭著打電話請假的，她家在外地縣城，趕回家照顧母親去了。
小林一個多星期以後才回來， 顯得鬱鬱寡歡的樣子， 都沒有以前活躍了。 李姐關心詢問她母親的病情。小林說母親是中風， 幸虧不是太嚴重， 搶救也及時， 但是現在半邊身子活動不太靈便了， 隻能靠父親多照顧了。 小林說的時候， 眼圈都是紅紅的， 讓李姐看了心中很是不忍， 根本不好意思提錢的事。
03
這天晚上李姐把孩子送上床睡覺，自己終於可以踹口氣放鬆一下， 躺在沙發上玩手機。 她看見小林在朋友圈裏發了幾張新照片。 一張照片是小林手挎一個LV包包撅嘴賣萌自拍，其它照片是包包的嶄新包裝和各種不同角度展示，並配文說“ 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 。 祝我自己生日快樂”。
李姐看了馬上不淡定了， 心緒起伏， 情緒激蕩。 心想我還同情她過得慘呢， 結果人家過得多瀟灑， 還有錢買LV包呢。 一個LV包一萬多， 我自己都沒舍得買過。李姐最貴的一個包就是去香港出差時買的 Coach， 才兩千塊， 還猶豫了半天呢。
老公看見她情緒不好， 問她怎麽了。 李姐把緣由一說， 老公說算了算了， 也就三百塊，借了都快兩個月了， 又是同事關係， 幹脆不要了， 以後不借她就是了。 李姐說憑什麽不要， 她有錢買名牌包包， 就該還我那三百塊錢 - 我們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李姐決定再不做包子了， 明天就正大光明地叫小林還錢。
到底不想讓小林難堪， 第二天李姐一直等到下班時間， 辦公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才過去跟她要錢。 小林一臉的為難：“李姐， 不是我不還你。 我這段時間手頭真的很緊， 你知道我媽媽最近才住過院。。。”
“小林， 你新買的包包啊， 大牌哦， 很貴的吧？”李姐沒好氣地說， 心說你跟我耍什麽花腔。
“李姐， 我是剛買了這個包， 但那是刷卡買的，欠的信用卡債啊。不信， 你看。”小林從包裏掏出一份賬單：“這是今天才收到的信用卡賬單”。
李姐瞟了一眼， 乖乖， 小林居然欠了兩萬多的信用卡債。 她叫了起來：“你怎麽欠了這麽多錢啊？小林， 你媽媽不是才住院了嗎， 家裏正是困難的時候， 你怎麽還有心情欠錢去買名牌包包啊？ 你真是太年輕了， 不懂事啊。 現在正是需要你辛苦一點， 節省一點的時候。。。“
小林苦笑：“我過得還不節省， 還不辛苦啊？ 李姐， 你不知道， 我有多羨慕你。“
“ 我？“李姐頓時被打斷了思路， 忘記了教訓小林。
“ 是啊。 你有房子， 有車子， 有老公， 有孩子。 父母就住在本市， 還可以幫你帶帶孩子。 我呢， 我有什麽？ 父母不在身邊， 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裏漂泊， 孤零零的， 一個親戚都沒有， 也沒有男朋友。 每月就拿那麽幾千塊錢， 永遠別想在這座城市裏買得起房子。 我連一室戶都租不起， 要跟人合租。單位附近的房子也租不起，住得遠每天早上擠地鐵， 擠得我早飯都要吐出來了。真的不誇張， 人都快擠成相片了 –所以我這麽瘦。 我父母都是縣城裏的退休工人， 一點也幫不上我。 現在媽媽身體還不好， 他們還指望我往家裏拿錢呢。“
聽小林說得那麽可憐，李姐的氣勢泄了，心也軟了， 安慰她說 ：“你還那麽年輕， 以後有的是機會， 有的是前途。“
小林繼續苦笑：“ 我也隻有年輕啦， 除了年輕， 我一無所有。李姐啊， 你不需要買名牌包包， 因為你的生活已經幸福安穩了。我需要啊，我要對自己好一點， 這個包包， 就是我生活裏唯一的亮點了。要不然， 我都快得憂鬱症了。“
李姐叫她不要說得那麽淒慘， 找到男朋友就好啦。小林說， 她想找個本地人， 這樣才感覺有根基，能在本市紮下根來。 否則找個外地的， 兩人都沒房子沒根基，抱團取暖太艱苦了。
“ 我心裏有數， 自己不是本市人， 家庭條件也不好， 長得也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 想找本地人也不那麽容易。 要不李姐， 你幫我介紹吧？“小林說。
李姐迅速把幾個人選在心裏過了一遍說， 好的我幫你留意， 我留意。 回頭想想小姑娘一個人確實也挺不容易的， 三百塊錢就算了， 就當捐給她媽媽看病了 。 她決定以後再也不提還錢的事了。
李姐後來還真的給小林介紹過兩個本市的小夥子， 結果小林一個都沒看上 – 原來小林要找有房子沒房貸的。 看她條件那麽高， 李姐對這做媒這事也就不再熱心了。
04
日子一晃又過了大半年。 這大半年裏， 小林越來越愛化妝打扮， 越來越漂亮， 穿得越來越時髦， 人也越來越洋氣了。 李姐聽說同事說， 小林找了個男朋友老有錢了， 是郊區的拆遷戶， 比她大十幾歲。 有人看見他開豪車來接小林下班的。 也有人說， 看見他在樓下等小林的那一小會兒時間， 就往地上啪啪吐了好幾口痰。
這天午休時，李姐去公司旁邊的商場轉轉。 她想給兒子買幾件新衣服， 先去商場裏看好樣式， 然後再上淘寶下單， 這樣可以便宜好多。
剛到商場一樓， 背後傳來高跟鞋嘚嘚地敲地聲“ 李姐， 這麽巧， 你也來逛啊。 ” 回頭一看是小林。“小林啊。 我來給兒子買幾件衣服。 你呢， 你怎麽也在這兒？”小林渾身名牌， 珠光寶氣，春風滿麵地說， “我今天下午請了半天假， 我未婚夫要來接我去看房子。 我們準備買房子結婚了。 他馬上過來接我， 我先來這裏隨便逛逛。“
“恭喜， 恭喜啊， 要嫁金龜婿啦， 還是我們小林有魅力啊。 房子準備買在哪裏啊？“
“紫金名苑“。 李姐知道那是市中心鬧中取靜的一個高檔樓盤， 房價是李姐這樣的平民百姓望塵莫及的。
“紫金名苑當然好啊，小林以後就住富人區啦。“
“什麽富人區啊。 我們就是看上那個地段還可以啦， 但是房子麵積太小， 最大的戶型才230平米。好在我未婚夫在東郊還有一套別墅， 以後我們平時住城裏擠一點， 周末就住別墅去。“
“乖乖， 230平米還小啊？“
“以後還要生孩子呢？還要請保姆呢？兩百多平米是起碼的吧？ 我都不知道有些人一家子住一百平米的房子， 是怎麽過出來的。“
這話李姐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自己家裏房子就隻有九十平米。李姐和老公都後悔當初結婚時， 房子那麽便宜， 怎麽就不一咬牙， 一步到位買個麵積大點的呢？兩個都是來自普通家庭的老實人， 膽子小， 當初就怕房貸壓力大， 所以不敢買總價高的， 想著九十平米也夠住了， 以後有機會再換大點的。 誰能想到， 房價會翻著跟頭地往上漲呢？
自從生了孩子以後， 李姐就一直在攢錢， 惦記著換大房子。 他們房貸倒是早還完了， 但是要換好學區的大房子， 即便是雙方父母再支援他們一點， 存的錢也不夠補差價的， 還要再貸一筆不小的款項呢。 隨著房價的上漲， 這筆差價越來越高， 現在大概要兩三百萬了。
這些年，李姐經常在是觀望，糾結和後悔中度過的。 想買吧，下不去手，怕買在頂點， 總覺得房價漲得太瘋狂了； 房價稍微跌一點吧，覺得不能現在下手， 再等等， 還得跌。 結果每次房價都是以更加瘋狂的姿態竄了上去， 讓李姐後悔不已。
眼看他們攢錢的速度， 遠遠追不上一騎絕塵的房價， 李姐老公打退堂鼓了。 他比李姐還要保守，沒房貸的輕鬆日子過慣了， 說為了換大房子背上一屁股債何苦呢，咱不換了， 這房子住住也蠻好。
李姐不甘心， 還總抱著一線希望， 攢著錢， 等著機會。 結果到如今孩子都上一年級了， 還沒抓住機會呢。 大房子都成了李姐的一塊心病了。 今天小林粗魯地， 傲慢地直戳了她的心病。
小林倒是沒注意到李姐的臉色很難看， 她正打量著一件女裝， 手裏摸著麵料， 嘴裏自顧自地說著：”李姐啊， 你是不是又來看樣式， 然後上網去下單啊？ 你這樣能省幾個錢啊？那網上衣服那麽便宜， 質量和這商場裏的能一樣嗎？你老公也是太不知道疼愛你了， 也該給你買幾件好衣服啊。 “ 她沒看見李姐在背後給她的白眼。
“哎， 你看這件。“小林一眼看見旁邊童裝部有件短袖T恤， 上麵印著星球大戰的圖案。 她抓起衣服往李姐麵前一亮：”你兒子不是喜歡星球大戰嗎？ 這件好， 也不貴， 才三百塊， 就買這件吧 - 別上網找便宜貨去。“
李姐縱然是有涵養的， 也壓不住心裏的火了：“三百塊是不貴， 你先還我那三百塊錢， 我就買了。“
“什麽三百塊錢？ 我什麽時候欠你錢了“？小林這才注意到， 李姐的臉色和語氣都不對。 她圓睜著雙眼皮的兩眼， 塗了名貴化妝品的臉上， 寫滿了迷茫。
李姐急了， 被她慪了一肚子氣， 這人還要裝無辜， 難道我奔四十的一位淑女， 還會賴你小姑娘三百塊錢不成？ “ 你忘啦？ 去年也是在這家商場， 你買了那件白色連衣裙，身上錢不夠， 找我借了五百塊， 說好第二天發薪就還的。。。“
“哦， 哦， 喔， 想起來了。“ 小林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我第二天不是就還了嗎？”
“你還什麽？ 你第二天就還了兩百塊啊。 你不是說你合租的女孩讓你墊房租， 你要過兩天還， 結果後來又去動整容手術， 後來又是你媽媽生病， 反正一直都沒有還。“ 李姐都要氣死了， 語速加快， 音量也高了， 連珠炮地說。 特別是說“整容手術”幾個字的時候， 把周圍幾個導購小姐和顧客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我可沒整容啊， 我隻是割了雙眼皮。”小林有些不快地反駁說“ 哎呀，你這麽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反正我也記不清楚還沒還了。不就三百塊錢麽， 我這就給你發個紅包。“小林掏出蘋果手機， 刷刷幾下發了個三百塊的紅包給李姐。
“李姐啊， 你怎麽不提醒我呢？ 你提醒我， 我早還你了啊。 還是你記性好， 三百塊錢， 記了快一年了。 這要是誰借了我三百塊， 不要說一年， 不到一個月我就忘光光了。哈哈哈。。。“
小林的笑聲， 象撒在空氣中的一把針一樣刺激著李姐。 她一時氣結， 言語遲慢了些， 小林一扭身，嘚嘚地走開了：“李姐， 我先走了， 我未婚夫快到了。拜拜。”
05
晚上李姐氣得吃晚飯都沒胃口 – 正好減肥了。 老公說：“我早跟你說算了算了嘛， 你去問人要什麽錢呢， 又生一肚子氣， 以後不借錢給她就是了。 ”
“不借了，” 李姐發誓說：“以後再也不借給任何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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