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翼天使
(2004-10-28 19:34:41)
下一個
前言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開了。”
------------------------《聖經 創世紀》
神用六天的時間創造了世界,可是這六天以前呢?不會有人知道,因為那時候還沒有人。於是,在創世紀之前,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傳說。
第一章 幻夢
灰色的霧氣將我包圍,我徒勞的揮舞著手臂,隻有我知道,我想要趕走的是我心裏那種強烈的不安。
可是卻沒有任何效果。我想起小時候把一隻巨大的很螞蟻放進一個玻璃瓶裏,它在裏麵徒勞的掙紮著,想要走出那個透明的牢獄。
而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那隻垂死掙紮的小生物。
可是,冥冥之中,我知道我要尋找一樣東西,可是卻不知道那是什麽,在何處可以找到。
我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我順手在身上抹了一把,一手的汗水。
我轉動了僵硬的脖子,看見我身邊的她依然熟睡。她的身體溫柔的蜷在一起,露在被子外麵的肩膀在黑暗中發出蜜一樣的顏色。我伸手輕輕抹過她小小的,翹起的唇,兩片柔軟嘴唇和小女兒的一樣楚楚動人。我輕輕歎了口氣,小心的把手伸到她脖子下麵,把她攬入懷中。
她在睡夢中輕聲的說了句什麽,我如此靠近卻沒能聽清楚。
“恩?”我哼了一聲,盡量壓底了聲音,怕嚇到她,把人從睡夢的驚醒最傷神經,這點我還是知道。
“我愛你。”她說,聲音裏無限的嬌慵。
“我也是。”我這句話說大聲了些。她身體震動了一下,看來是醒了。
“幾點了?”她輕輕的問,一麵翻過身來,修長的大腿壓在我身體上。
我轉過頭看看床頭電子鍾的紅字,“五點二十。你還可以多睡一會。”我把她擁緊一些。
在她平靜的呼吸聲中,我也迷迷糊糊的又睡過去。
記住一個夢境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醒來以後再回想一遍,書上是這麽說的。可我知道那個夢,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重複的存在,不用回想,也是不會忘記的。
夢裏的我,一直都在拚命找什麽東西。
我坐在長長的飯桌前,一邊喝咖啡,翻看早上剛送來的報紙。剛剛看完體育版,看見她從樓上下來,三歲半的Sophia顯然還沒有睡醒,粉紅色的小臉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緊緊閉著,感覺像是她懷裏抱了一個大的布娃娃。
“什麽新聞?”她在桌邊坐下。她懷裏的Sophia輕輕哼了一聲,換了個更舒服的角度,繼續睡。
“油價仍在上漲,中東的人體炸彈依然在爆炸,我們還是要上稅。”我把報紙放下,順手把杯子放在那幾個總統候選人的照片上,有點幸災樂禍的看著棕色的咖啡慢慢把他們的臉染花。
她笑,早上的光線在她臉上留下金色的陰影。她把Sophia遞到我懷裏。“把她叫醒,我準備早餐。”
我抱住那個小小的身體,她軟軟的頭發刺激的我鼻孔癢癢的。我把她翻過來,把臉湊在她臉上,她粉紅的小臉皺了皺,想是要哭出來,眼睛卻依然緊緊的閉著,我重重的她臉上輕了一下,剛剛長出的胡茬刮到她粉嫩的臉上,她終於睜開了眼睛“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把她舉過頭頂,然後猛的放下來,重複數次,直到聽到她發出“咯咯”的笑聲。
“好了,來吃飯。當心摔到了。”她把熱氣騰騰的牛奶麥片放到桌子上,另外給我加了一杯咖啡。我把Sophia交給她,她微微的低頭,一縷黑色的長發滑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讓人有想吻一下的衝動。
她手腳麻利的給Sophia換上衣服,然後把她放到桌子邊加高的椅子上,在她麵前早就放好了一把小勺和一杯酸奶。
“今天又要送她去幼兒園?”我看著她小小的眉頭皺到一起,還那麽小,就對離開家深惡痛絕。
“恩,Anne又病了,我們也許要找個新的保姆。”她說,眼睛裏有淡淡的憂慮。
“你做主,不要太累。”我抓起她的手自然的吻一下。我把吃剩的盤子拿到廚房,一麵準備刮臉出門。
“我的小天使,我們晚上見。”我親了Sophia一下,她的眉頭依然皺在一起。我轉過頭,在她溫柔的唇上印下一吻。
“你是我另一個天使。”我看著她的眼睛。她一邊眉毛有點調皮的揚起,“可是,據我所知,那些神話中的天使多半都是男的。”她笑。
我拍拍她的頭,笑著出門。發動車子的時候,我看見窗後那兩張美麗的臉。
“你們就是我的天使。”我輕聲的說給自己聽。
紅燈的時候,我抬起頭看著車窗反光裏自己的臉。三十一歲,有正牌大學心理學碩士的學位,一間還過的去的診所,一棟不算小的房子,一個美麗的女兒,還有一個溫柔的妻子。我微笑想,她漂亮,聰明,在一間律師樓做事情,收入與我相當卻又把一個家打理得整整齊齊,認識她這些年,我不相信我會愛一個人比她更多。
我腦子裏突然又浮現出那個夢境,什麽都有了,我還在拚命的找什麽呢?我把車子停在自己的車位上,深深的吸了口氣,把那個奇怪的夢從腦子裏趕出去,一個心理醫生連自己的毛病都解決不了,這麽講出來很丟人的。
推開透明的玻璃門,Cathy抬起頭來,她的金發發出淺淺的琥珀色。
“早,Philip醫生。”她一麵給我一個甜美的笑容,一麵把手邊的一個棕色的文件夾交給我,裏麵是我今天的預約安排。
我對她點點頭,“謝謝你。”一麵把文件拿到辦公室去。
“需要咖啡麽?我剛煮的。”她在我背後問,我早已聞到了一屋子的香氣。
“等下送進來吧。”我輕輕的帶上門。
我看看表,離最早的一個病人還有一個小時。我對照預約的安排表,把每個人的病曆從電腦裏調出來,再看一遍,必要的還要把他們的文件找出來,根據圖片進行分析。
多半是些四十歲以後的中產階級婦人,公司高層,投機商人等等。不知道什麽時候,定期看心理醫生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我搖了搖頭。現在的人真是可憐,連找個傾訴的人都要付錢,真不能說是一種倒退。我不知道我這五年的行醫生涯是否真的治好過一個病人,因為很多時候,我的工作不過是做一個好的聽眾。
我一個一個名字的看下來,下午兩點的地方,有一個藍筆寫的名字“Helen”,然後被Cathy用筆劃去。我輕輕的舒了口氣,Helen是個有典型重人格的中年貴婦,她的心裏不僅僅是一個Helen,還住著一個叫做Lola的女人。Helen溫柔高貴,而Lola卻放蕩不羈,這兩個性格一正一反。Helen可以給我帶她烤好的蛋糕,而Lola則會在我的辦公室跳脫衣舞,而最恐怖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今天出現的到底是Helen還是Lola,同一個人,竟會有這樣判若兩人的個性,這樣的案例簡直可以寫進教科書。
我拿起桌子上的電話。Cathy甜蜜的聲音從另一頭傳過來。
“下午Helen太太的預約取消了?”我問她,還是保險一點的好。
“恩。”她咯咯的輕笑,“她打電話來說,今天Lola病了,所以Helen要在家裏照顧她。”
“哪到是,她們怎麽能離開對方。”我也笑,能有這樣的雙重人格也真不容易。
“把咖啡送進來吧,謝謝你,Cathy。”我說,一麵把頭靠在寬大的座椅背上。
她把杯子放在我桌子上,透過熱氣,我發現,在劃掉的Helen名字旁邊,用紅色的筆添了另一個名字,Ray。
“這個是今天預約的病人麽?”我問Cathy,實在想不起我有過這麽一個病人。
“恩。他指定要見你,好象是有些心理方麵的困擾,看他的樣子好象比較急,所以我把他的時間插進來了。”Cathy輕輕的說,在心理診所做事情,她早已練就了一種平和得聽不出語氣的聲音。
“新病人?”我問,一麵在電腦裏新備了一份病曆。
“是的,新病人。”她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有別的資料麽?”
“沒有,他除了這個名字,什麽都沒給我。”
我沉吟了一下,一般病人不願意給醫生自己的資料也很正常,不過隻給出一個名字,連姓氏都不給的,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那好,謝謝你。”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名字給我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上午的時間就那麽如往常一般過去了,我趁中午休息的時間給她打電話,這也是多少年的習慣了,以前當見習醫師的時候,到了中午趕著吃了飯,用25分的硬幣給她打公共電話,如果她不在,聽聽她留言機裏的聲音也是好的。
“很忙麽?”我問她,聽見她那頭傳真機的聲音沒有停過。
“還好,幾個小案件。你呢?”她的聲音永遠那麽柔和。
“恩,還好。”我突然想起那個古怪的預約,心裏有些莫名的不安。“一切都好,我下班以後去接Sophia。”我在電話這頭給她一個她看不見的微笑。
“有什麽要我順便帶回家的麽?”我問。
她想了想,“沒什麽,我們晚上見。”
“好,晚上見。”我掛上電話,卻有些悵然。我看著電腦屏幕發呆,一張做的很精細的表格一片空白,隻有最上麵我用黑體打出的一個名字:Ray。
第二章 病人
“要喝點什麽?水還是咖啡?”我看著麵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他兩道濃黑的眉毛輕輕鎖在一起,兩片沒有血色的嘴唇緊緊閉著,那是一種混合了緊張的不安。
“熱水就好。”他抬起眼睛,好象是被外麵光線刺激了一下,又垂下了目光。
我把百葉窗的葉片調整了一下,有一道一道的光線投在他臉上。我坐在他身邊,這個位置不會讓他有太嚴重的壓迫感,一邊把一杯熱水遞到他手上。
他伸出右手來接,這時我才發現他左邊的袖口空蕩蕩的,我急忙回避了眼睛,不讓我那一瞬間的驚訝流露給他。
“醫生……”他說,卻又沒了下文。我抬起眼睛,那一刻,我們都在打量對方。
他是個高個子的年輕人,即使坐在沙發上,背也挺的很直,不過略顯瘦削,能看見他襯衣領口處突出的鎖骨。我把目光慢慢移動到他臉上,平心而論,他有一張相當漂亮的臉,輪廓突出,線條卻不失柔美。可不知道為什麽,他那雙閃閃發亮的綠眼睛讓我心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隻好把眼睛別開。
“你相信有上帝麽?”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聲音裏似乎有些期待的意味。
“恩。”我含糊的應了一句,自從參加了我那個有宗教狂熱的老姑媽的葬禮之後,我就再也沒進過教堂。Lily也不是教徒,所以我們連結婚的時候都沒想過去教堂行禮,很久以來,宗教在我的生活裏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你也相信有魔鬼了?”他接著問,幾乎不給我思考的時間。
“也許吧。”我想我是遇到一個有宗教偏執的病人了,這樣的病人不多,不過除了一門心思想拉你入教之外,卻沒有危險性。
“那就好。”他突然浮現出一種不可琢磨的笑容,喝了一口水,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時間在沉默中變的漫長的不可忍受,我偷偷瞄了一眼桌上的鍾,還有半個小時,我甚至希望他能開口說些讓我相信上帝之類的話,那樣也不至於如此難熬。可是他卻什麽都沒有說,好象他就是下定決心來我辦公室一言不發一樣。
“我小時侯讀過一些《聖經》,那時候如果我們周日不去教堂的話,爸爸媽媽不會讓我們吃那頓豐盛的晚餐。”我清了清嗓子,盡量找著話題。一般人的童年都會在他今後的心理上有所投影,所以講講小時侯的事情總不會錯。
“那後來你的家人呢?”他淡淡的問,而我心裏好象被大錘子重重的打了一下。
“他們在我十三歲那年去世了。”我盡量平靜的說,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傷痛,隔了這麽多年,還是不願去回想。“車禍。”
我好象又回到了那個午後,放學回家的我發現家裏空無一人,我在客廳等父母接了弟弟放學回來,一直等到天黑,來敲門的卻是兩個警察。
我下意識的捂住胸口,好象那裏有一個傷口正在流血。
“那這麽說,他們是在天堂和上帝在一起了。”他還是那麽平淡的說,在我耳中聽來卻是說不出的嘲諷。我猛的站起身來,“對不起,Ray先生。我想我們今天的治療已經結束了。”我毫不掩飾我的憤怒,走到門邊,想要拉開門逐客了。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也去世了。”他依然用那種靜靜的聲調說話,好象在說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我一直都在做一個夢,夢裏我拚命在找什麽東西,卻又不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麽,到底在哪裏。”
我剛剛碰到門把手的手指像觸電一樣被彈回來,我回過頭,驚訝的看著他。
“我以為我是在尋找我的父母,可是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都沒有夢到過他們。直覺告訴我,那個東西至關重要,它的意義甚至超過了我的父母。”他直直的看著我,綠色的眼睛如寶石般發亮。
“我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它,否則,我一生都會為這樣的夢魘所折磨。但是不管是在夢中還是清醒的時候,我都不知道那應該是什麽。”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困惑,而我也情不自禁的回到了他身邊坐下。我何嚐沒有嚐試過尋找答案,甚至在修完了六年心理學以後又看了無數的有關於夢境的書,可是卻一無所獲,我以為那種夢境會像一塊胎記一樣跟隨我一輩子,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也有和我一樣的夢。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一本父母留下來的《聖經》,我慢慢的研讀《舊約》部分,然後,我的夢境有了一些改變……”
突然,桌上的電話一閃一閃的發出紅光,我猶豫了一秒鍾,還是走過去接了起來。
“Philip醫生,您的下一位預約時間已經到了,是不是讓他等一下?”Cathy的聲音依然甜美。
我抬起頭來,Ray坐在沙發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撐著他的頭,他看定我,若有所思。
“不用了,讓他五分鍾後進來。”我對她說,看見Ray已經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先前的態度惡劣。”我對他說,不由得有些緊張,“你可以做一個預約,我下次可以免費谘詢。”我的臉沒來由的發燙,是他幫助我吧,不過這些官樣文章還是要做的。
“好的。”他微笑著伸出右手,我看見他左邊的袖管在空中輕輕晃動。我握住他的手,冰冷而有力。
“你會預約的吧?”在他出門之前,我又愚蠢至極的補充了一句,隨即滿臉通紅。
“那是當然。”他微笑著說,輕輕的帶上門。
那一天的工作,在這個奇怪的訪客走了之後變的混亂不堪,在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之後,我連病曆都沒有寫,匆匆忙忙的走出辦公室。
“我想問一下,那個叫做Ray的病人下次預約是在什麽時候?”我問Cathy,她微微有些驚訝的揚了揚眉毛,隨後又恢複的平靜。
“這周五,還有三天。”她說。
“謝謝你。”我抓起一旁的西裝,外麵的新鮮空氣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誘惑。
把Sophia放到後座,給她寄安全帶的時候,看見她粉紅的小手臂興奮的揮來揮去。“又得了什麽好東西了?”我彈彈她肉嘟嘟的小臉,我知道她這個表情肯定是按耐不住要向我獻寶了。她費勁的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顆半融化的巧克力來,裂著嘴笑,我從反光鏡裏看見她嘴裏小小米粒一樣的牙齒。
“誰給的?Simon?”我微笑著問她,小小年紀,居然就有了追求者。
她皺起眉頭,點點頭,又搖搖頭,開始專心的吃她的巧克力,棕色的糖漿滿手都是。我笑,真是個幸運的小家夥,我是到23歲上才遇到Lily,然後就知道她對我來說至關重要,於是認定了跟她結婚生子。看看當年的同學依然快樂單身,也不覺遺憾,本來就沒有夢想過當個鑽石王老五,這樣的生活對我來說再完美不過。不過Sophia不同,小小年紀就會賣弄風情,前途不可限量。
回到家,她已經在準備晚飯。我帶了Sophia去地下室玩積木,五顏六色的堆積,她腳下一滑,一棟大廈就此坍塌。我抱住她,一邊笨拙的哄著她不哭,一邊看著積木出神,也許有的東西也是如此不堪一擊,如同那場記憶中的車禍,將我的少年時代冷酷的結束。正在胡思亂想,有人輕輕的敲了敲木頭的牆壁,我回過頭,她兩手交抱在胸前,溫柔的微笑著:“吃飯了。”
她吃上幾口就要放下刀叉去喂Sophia,看著她忙的團團轉,我板起臉來:“Sophia,自己好好吃飯,媽媽今天忙了一天,不許讓她喂你!”Sophia的小臉皺起,像要哭出來,又小心的看看我的臉,見我沒有鬆動的樣子,於是也隻有乖乖的吃飯了。Lily在餐桌下輕輕捏了下我的腿,我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看來還是父親的威嚴好用。
“你跟Sophia玩好了,我今天還有些病曆沒寫完。”我把桌子整理了一下,打開筆記本電腦,跳入眼簾的,又是那張空蕩蕩隻有名字的病曆。
喝了兩杯咖啡,腦子裏還是一團亂麻,我想了想,關了顯示器,走到地下室的儲物間。
“找什麽?”她不知道什麽之後站在我身後,手裏還抱著困的掙不開眼睛的Sophia。
“一點舊東西而已。”我吻了吻她的額頭,再親了一下Sophia紅紅的小臉,“你們先睡吧,我等下上來。”
“好的。”她看看被我翻得亂七八糟的儲物間,眼裏劃過一絲疑惑,隨後又浮起那溫柔的笑容,“別太晚了。”
我把最下麵的一個紙箱拖出來,翻到最底部,終於找到了我想要找的東西,一本1965年出版的,封麵已經褪色的《聖經》。
“我開始研讀《舊約》部分,然後我的夢境有了一些改變。”Ray的英語帶些法國腔,柔軟中帶著蠱惑。我撫摩著深藍色的封麵,一種奇異的感覺入潮水般湧上來。
第三章 影子
“從那時起,我開始夢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場景。”Ray坐在我麵前,右手握著一隻白色的杯子,依舊平靜的說。
“我以前的夢境總是灰暗,而這一次,我開始夢到光亮,一種白色的,柔和的光,包圍著我,讓我的心情平靜。”我死死的盯著他,他綠色的眼睛看著我起伏的胸口,好象他正在閱讀我心裏的字句,那麽清楚無誤,混合了他口音中柔和的輔音,如同在念一章詩篇。
“在白色的光線中,我看不見周圍的事物,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們的存在。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我卻知道他們跟我是一樣的,沒有攻擊性。好象有很多的眼睛,正在凝視著我,沒有任何言語隻是那麽用目光包容著我。”我順著他的話,輕輕的接下去:“在那一刻,我突然沒有了那種尋找的感覺,因為我知道,我要找的那樣東西,其實並沒有失去,它和我在一起。我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沐浴在那種柔和的光線下,那是我從來沒有感覺過的溫和。最後,那一片白光中出現了一道耀眼的金光,而我的夢境也因此而消失。”
我停下來,周圍靜得隻聽見我們的呼吸聲。如此相似的一個夢境,卻在我們兩個人身上重演,盡管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科學所不能解釋的,還是有深重的寒意從我的後背上升起來。
“那是什麽?”我抬起頭,他的眼睛裏跳動著不安的火焰。
他微笑著,卻不回答我。
“你是誰?”我問他,盡管知道不會有答案。
“我是Ray。”他站起來,看看表,“Philip醫生,我想我們今天的治療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有什麽我們下回再說。”
“這是我送給你的。”他遞過一本幾乎是全新的《聖經》,臉上是一種不可琢磨的微笑。
“謝謝你。”我接過來,有很多話在腦子裏衝來衝去,可是就是問不出口來,隻好看他從容的走出了我的辦公室。
我低下頭,翻開手中的《聖經》,在《舊約 以塞亞書》中,夾了一枚純白的書簽,我打開那一頁,輕聲讀著Ray用紅筆畫了下劃線的部分:“烏西雅王逝世的那一年,我見到了主;他高高地坐在寶座上,他的長袍覆蓋了整個宮殿。在他周圍有天使侍立,每一個都有六個翅膀:兩個遮臉,兩個遮體,兩個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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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吧?”她看見我麵前半滿的盤子,有些擔憂的問。
“恩,我還好,可能這幾天太累了。”我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沒關係的,讓我休息休息就好。”
“那就好。”她臉上又露出微笑,明亮的眼睛流轉,看了一眼正在專心玩拚圖的Sophia,“還有兩個星期她就要四歲了。”她輕輕的對我說。
“我知道,我已經定好票了。”我用口型說出了一個名字,一麵對著她微笑。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和Sophia一模一樣。
樓下傳來她們做遊戲的聲音,我想了想,又打開了那本《聖經》,裏麵掉出一張小紙片,上麵是Ray流暢而陌生的字跡,記錄的是《新約 啟示錄》中的一句話:“寶座的四邊有四個活物,前後都長滿了眼睛。第一個活物象獅子;第二個象小牛;第三個有一副人的麵孔;第四個象飛鷹。那四個活物,每一個都有六隻翅膀,裏麵外麵都長滿了眼睛。”
我的手指輕輕撫過,上麵似乎還留有他的溫度,而每一個字跡好象也有了生命一樣微微顫動著,定下神來,才發現顫抖的原來是我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我真的感覺害怕,怕我在夢中一直尋找的東西,會如洪水一般把我現在的生活卷走。
電話突然狂暴的響起,我心裏一驚,手上的紙片滑落到地上。我抓過電話,Ray的聲音幾乎不真實的從另一頭傳過來。
“你看到了?”他問。
我在這頭點頭,卻說不出一個字。
“你想到什麽?”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有些發顫,我腦子裏卻有一個念頭在拚命的搖頭,我其實是知道的,我知道當我看到那一段話時心裏的震動。我在夢裏看到的那一片平和的光亮和《聖經》中描述的大殿給我那麽相似的感覺。可是,這個荒謬的念頭在我腦子裏打轉,卻就是說不出來。
“真的?”他輕笑。我無言以對。
“今天忘了跟你說了,我那個夢境後來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是什麽?”我突然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你會知道的。”他依舊輕輕的笑著,“我們下次治療時見,做個好夢,Philip醫生。”
電話裏一片芒音,而我死死的捏著話筒回味著他的話。
我抬起頭,Lily站在桌子對麵,Ray寫的那張紙片被她撿起來,反扣著放在桌子上。我們之間一向沒有秘密,而她也從來不問太多。
我擦擦額上的汗水,看見她清澈的眼睛裏浮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我先哄Sophia睡了,你不要喝太多咖啡,你這些天睡得都不好。”她說著。我伸出手,把她拉過來。我環抱著她的腰,疲憊至極的把頭靠在她胸口上,聞著那若有若無的香氣。
“好的,我等下就上來。”我吻著她光滑的肌膚,可心裏卻依然有揮之不去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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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王座在那片金光中顯現,那道光芒驟然加強,周圍那些先前隱藏在光線中的白色影子慢慢顯露出來。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身體也跟周圍的空氣混為一體,似有還無。“嘩”的一聲,我背後長開了六隻巨大的翅膀,看著那六道長翼,卻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自然得好象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那道金光慢慢的消散,一個人型慢慢出現在大殿中央。他和我們是那麽不同,他有著陽光般顏色的肉體,玫瑰樣顏色的嘴唇,他全身赤裸,在那柔和的白光中,他的身體美麗得無可附加。
我們是那麽不同,盡管我有六隻強有力的翅膀,可是,我卻沒有那如此簡單卻又美麗的肉身。
“這是我的兒子,聖子亞當 彌塞亞。我用我的神力賜給他靈魂和肉體,”一個威嚴聲音在大殿中響起,“我將他帶至第十至高天,從今以後,其餘九天的天使都要向他朝拜,因為他是我的彌塞亞,我的兒子。”
頓時,天界震動。羽翼震動的聲音傳達著不安。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我心裏響起:你是最初的天使,而他卻把如此珍貴的肉身賜與別人,難道你統鄰九天的能力最終還不及一個剛剛出現的聖子?而現在,居然連你,天使之長,竟然也要向他朝拜?聖靈的名義從此居然排到了聖子的後麵?那個聲音越來越大,震的我頭腦翁翁作響。
我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無形的身體,巨大的光翼。許許多多關於我的過往開始在我眼前展開。他用靈力創造了我的靈魂,他看著我漸漸在空氣中成型,他眼睛裏那種難以言傳的快樂;我擁有了統治九天天使的神力,我在天空中滑行,讚美主的萬能;我立於他的王座之後,他早以是我的主人,我的父親。而現在,一個小小的人型出現,而他卻稱他為“彌塞亞”,他的長子!而連我,都要向他跪倒!
是的,在這個聖殿,我就是傳說中的天使。而我,竟然從來沒有那麽強烈的想要一個實在的肉體,我曾經的地位,我在天父心中的地位,被一個身體輕輕的擊碎。一股怒氣升騰上來,燒的我眼睛發痛。我是驕傲的,而我的驕傲也來自他的創造。
我長長的羽翼張開,白色的光芒覆蓋了整個天界,亞當小小的肉色身體簡直就不堪一擊。
“為何要逼我參拜他呢?”我的聲音讓大殿為之震動,“我絕對不會參拜如此卑劣,比我晚出現的東西。在他形成之前,我就已經存在了,他才應該要參拜我。”
亞當身邊的金光突然加強,那個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將我重重的擊倒在地。
“Philip醫生,您看上去很疲憊了,要不要休息一下?”Cathy關切的問。
我虛弱的笑笑,那個夢境越來越真實,好象發生在昨天一樣。而每次從夢中驚醒的感覺也越來越沉重,每天早上,鏡子裏出現的都不是那個有著自信笑容的心理醫生,而是一個眼裏布滿血絲,日漸瘦削的潦倒男人。
“不用。”我搖搖頭,“等五分鍾就讓病人進來吧。”
門被推開,Ray如同貓一樣無聲無息的走進來。他綠色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我。
“是那個夢是不是?”他坐在我麵前的桌子上。
我點點頭,那個夢境真實的我不願意去回想。他伸出右手,慢慢撫摩我的頭發,我聽見他手指和我皮膚接觸時那細微的摩擦聲。
“你知道了?”他問,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說……他說……”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那個夢中出現的聲音還在我耳邊回響,可是話裏的內容卻可怕得讓我無法完整的講出來。
Ray從桌子上跳下來,單膝跪在我麵前,握著我顫抖的手:“他說:‘Lucifer,你會為你的驕傲和狂妄付出代價的!’”他清楚的說出那句在夢中出現過的話,如同大棰一般將我擊跨。
“Lucifer,”我夢囈似的重複這個名字。
“是的,Lucifer,傳說中的墮天使,地獄之王撒旦,在一切天主教國家幾乎被禁止提及的名字,罪惡的化身,”他頓了頓,繼續以輕柔的聲音說,“就是你。”
“不!”我從椅子上彈起,把手從他手裏抽出,退後幾步,縮在桌子的一個小小角落中,我拚命的搖著頭,像是借這樣就可以把他說的那些可怕的話從腦袋裏趕走一樣。
他緊緊抱著我的肩膀,似乎有無窮的力量抵抗著我的掙脫,讓我慢慢平靜下來。我虛弱的抬起頭,看向他綠色的眼眸。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我問他,卻不禁輕聲的抽泣。
“我是Ray,”他在我耳邊輕輕的說,呼出的熱氣吹動我的頭發,“我是光,也是影。我是你的影子,而你也是我的一部分。你現在總該明白,我們在夢中要找的,其實就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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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一,“彌塞亞”的的意思是“長子,頭生子”,所以亞當的全名是亞當 彌塞亞,聖子的身份可見一斑。
注解二,Lucifer就是後來說的撒旦,撒旦其實是一個封號,就像“天使長”等等一樣,並不是人名。
注解三,Lucifer的身份有很多說法,不過普遍認為,他在墮落之前的地位是眾天使中最高的,是在米迦勒之前的天使長。Lucifer拒絕向亞當參拜說的那句話出自〈裏聖經 亞當本紀〉13-14節。(裏聖經,Apocrypha,又稱黑聖經,偽聖經,是被羅馬教廷以教義不明為由刪除的聖經14章,記錄了一些傳說,包括著名的墮天使戰役,也是我寫這個故事的背景之一)
第四章 原罪
從那一天起,我的生活開始改變了,徹頭徹尾的變了。
在白天,我依然是心理診所的醫生,可在夜裏,我無一例外的陷入那個夢魘中,我是傳說中的Lucifer,墮天使,一切邪惡之王。
我在清醒的時候拚命想要拒絕那個夢境,我甚至嚐試用大劑量的安眠藥,或者是喝得大醉,可是那個夢卻死死的纏繞著我的每個夜晚,而且越來越清晰,如同退潮時露出水麵的礁石。
慢慢的,我開始接受了那個夢境加給我一切喜樂和痛苦,甚至是那個我一直不願正視的名字:Lucifer。我和他在那個夢中合二為一,而他的力量將我越拖越深,我開始繼續研讀Ray給我的聖經,在每一個他做過記號的地方反複流連,我開始想要知道那段被聖經刪除的故事,想要知道為什麽Lucifer會從一個天使長墮落成邪惡之王,也許知道了這一切,我才能夠真正的擺脫這個夢魘。
但是,那個夢越真實,給我的感覺就越沉重,我在震驚或者痛楚中醒來,然後摸到全身的汗水,感覺筋疲力竭。
她是個如此聰明的女人,當然不會不知。她眼裏的憂慮越來越重,每天早上看到她鎖得緊緊的眉頭,我心裏的負擔就更加重一層。我無法告訴她這個荒謬的夢境,一種不安在我們隻間慢慢膨脹,如同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我開始整夜的留在書房,而她則盡量和Sophia呆在一起,似乎減少和我相處的時間,就能把這一切忽略過去。
我們是兩隻把頭紮在沙堆中的鴕鳥。
Sophia出麻疹了,她便幫我在書房裏支起一張小床,而她則留在臥室整夜的照料我們的小女兒。
我合上手裏的《聖經》,眼睛才覺得又酸又澀。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午夜,我輕輕的開門,去廚房倒水,緩解一下嘴裏苦澀的感覺。路過臥室的時候,我聽到壓抑的抽泣聲,我推開門,Sophia已經睡著了,粉紅色的小肉臉上一臉的無憂無慮。她蜷在一邊,肩膀輕輕的抖動,如同一隻受傷的小動物。
我躺到她身邊,從背後擁住她,她的頭發發出熟悉的味道,我感覺她身體的顫抖,她日漸突出的鎖骨咯痛了我的手臂。我卻沒有把手臂抽出來,隻是緊緊的抱住她。
“我愛你。”她輕輕的說,頓了一下,“你呢?”
我一震,我們認識到現在已經過了八年,她還是頭一次這樣問我。那句“我愛你”在我嘴裏打轉,卻說不出來,我心裏好象有什麽東西頂的我發慌,卻不知道怎麽說,難受得我幾乎流下了眼淚。
她撫摩著我手臂上的汗毛,如同撫過她的珍寶,然後她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我怕……我怕傷害你。”我把頭埋在她的頭發裏,用自己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
一滴眼淚滴在我手上,那一刻,我讀出了她心裏的字句:“你已經傷害了。”
我合上眼睛,那個夢境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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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th,從今開始,你將是聖子亞當的侍女,你當侍奉他,如同你侍奉我一樣。”天父的聲音不容拒絕。
在白光中,一個影子慢慢現形,她的身材嬌小婀娜,流動的光彩如同輕薄的羽衣,在她的走動中四散開來。她長有兩隻半透明的白翼,有種美麗得不真實的脆弱。她抬起眼睛,長長的頭發溫柔的滑落在她有型無型的軀體上。她是掌管森林的精靈天使,天父最美麗的作品。
她的目光美的讓人心顫,而她的聲音純淨如第一縷陽光。“我願意。”她靜靜的說。
每一天,我的用神力掌管明暗的更替,當光籠罩了我的身體,我想起她美麗的翅膀,而每當夜色降臨,我會想起她黑不見底的眼睛。而那個什麽聖子,亞當 彌塞亞,他何德何能,擁有了我們不能擁有的肉體,擁有了天父無上的寵愛,還擁有了我們最美麗的天使!
我的怒氣讓雲層翻動,在我的腳下,風暴肆虐。
“你在嫉妒。”我回過頭,智天使Haziel平靜的說。他的智慧可以洞悉一切,四隻淡藍的羽翼平和寧靜。
“我是嫉妒。為什麽?我才是天父最先造出的,我才是他的彌塞亞!”
Hazil看著我,搖搖頭:“Lucifer,你驕傲得近乎狂妄,會受到懲罰的。”
“天父,請你賜給我一個和我一樣的人類吧,一個同伴,一個女人。”那個所謂聖子的聲音響起,憤怒燒紅了我的眼睛,你擁有的是我們最美麗的天使,而你卻還不滿足!
“Lilith難道有什麽讓你不滿意的麽?”天父的聲音裏還是充滿了慈愛。而Lilith跪在一邊,她的頭發淩亂,她的翅膀也失去了光彩。
“她和我不一樣,她沒有身體。”在聖殿中,我可以感覺眾多天使聽到這句話時的憤怒。
“也有道理,那好,我就按你的身體,用你肉體的一部分,造一個女人給你。”天父的聲音落下,Lilith壓抑的哭出聲來。
“這不公平。”我實在忍受不料亞當的得寸進尺,和天父對他無盡的溺愛,站出隊列,表示反對,“如果您真的要給他一個和他一樣的人類,您就應該把肉身賜給Lilith,而不是將她遺棄。”
“不行,天使不能擁有肉身!”天父斷然拒絕,“天使的靈力已強,不能再擁有肉體。”
“他就可以?”我指著一邊的亞當。
“我可以。”他笑著說,“因為我是彌塞亞,主的頭生子。”
我積壓的憤怒終於在那一刻爆發,我的光翼在我的神力下化為一到光劍,刺向亞當。一道金光將我逼後了幾步,但是我的劍還是刺中了他的手臂。我高興的看著鮮血的湧出,聖子有什麽?身體又有什麽?你還不是不堪一擊。
“Lucifer,你殺傷聖子,就是以我為敵。”天父震怒,金光越來越強。
我倔強的挺立,不發一言。所有的天使都在靜默,卻沒有一個站出來職責我的行為。
“好,你們誰願意跟他一起墮落,站出來好了。”
沉默。
“我跟你。”Lilith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她的眼睛依舊美麗,之是比起以前的的柔順,更多了一分倔強。
再度沉默,陸續有天使站到了我的身後,甚至包括了七天使之中的Raziel,最後有三分之一的天使站到了我的一邊。剩下的天使在米迦勒的帶領下,與我們對峙。
“你們這些跟隨Lucifer的叛亂著,從今以後都將從《聖靈冊》中除名,而我會用我的神力,讓你們為你們的愚蠢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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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y就是Lilith,所以我才能在今生愛上她,娶她。”我對Ray說,他並不驚訝,好象早已了然。
“我們的命運都受著前世的牽扯,而那種潛在的魔力讓我們遇到很多我們曾經認識的人。”他平淡的說,修長的手指把玩我桌子上的月曆。
“那你呢?你好象什麽都了解。”我問,心裏有一個答案,卻不能確定。
“你還不明白?”他露出一絲嘲弄的微笑,“我是你,你是我。我們都是Lucifer。你愛她,卻更愛我,因為你愛你自己要多。愛,才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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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一,Lilith後來在墮天使名錄中,記錄是夜妖,女妖。所以我在描述她的時候,用的是精靈天使的外型。精靈天使保留了精靈的翅膀,屬於天使中比較底的一級。
注解二,天使羽翼數量和地位以及神力無關,最多的可達十二翼。Lucifer和後來的天使長米迦勒同為六翼,而智天使,熾天使是四翼,他們的翅膀顏色不同也表現為他們任職的不同。
注解三,Lilith向上帝要身體被拒絕的故事同樣出自《裏聖經 亞當本紀》,天使的靈力非常的高,如果擁有了肉體,則靈,魂,體,三者和一,變和上帝等同,這也是被拒絕的原因之一。而這一事件也成為第一次天使之戰的導火索。
第五章 分裂
在把鑰匙插進鎖孔之前,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理反複告誡自己:不管我現在是個什麽樣的混沌狀態,我今天一定要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因為今天是Sophia四歲的生日。
“爸爸,爸爸……”Sophia一疊聲的叫著,小小的身體像小肉炮彈一樣衝過來,撞在了我的膝蓋上。我把她抱在臂彎中,重重的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今天是什麽日子拉?這麽高興。”我裝著不知道的樣子,故意逗她,一邊向倚在門邊的Lily眨了眨眼睛。
“爸爸忘了麽?”她小小的臉上頓時浮起了委屈,漆黑的眼珠轉了轉,看到我的確是空手回來,小嘴撇了撇,很失望的樣子。
“是什麽日子?我怎麽記不起來?”我繼續笑著逗她。
“今天是我的生日……”她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好象馬上就要掉下淚來。
“哦,真的?我是說這份禮物是給誰的呢?”我笑著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畫有卡通圖案的信封。
她頓時破涕為笑,伸手要來拿。
“別忙,”我攔住她,“先親一個。”她顧不的我臉上的胡碴,使勁親了我一下,拿了信封跳下地就跑。
“回來了。”她伸手要接過我的大衣,我緊緊抱著她的肩膀,吻上她的唇。我感覺到她嘴唇的火熱與顫抖,刹那間,我們之間結成的那層堅冰,終於開始溶化。
“爸爸,是《獅子王》!”Sophia高高興興的跑過來,我們迅速的分開,臉上有點莫名的發燙。
“Sophia現在認識不少字了嘛。”我趕忙轉移話題,把這尷尬的一幕跳過去。
“恩,她還有兩年就該上學了。”Lily溫柔的說,“是《獅子王》的舞台劇?票很不好買的。快謝謝爸爸。”
“一家人說什麽謝謝。”我笑著說,“下一季他們就要去美國巡演了,你們都想看,當然再困難也要把票買到。我們先吃飯吧,八點開始。”
Lily準備了Sophia最喜歡吃的菜,可惜她一心想著晚飯後的活動,吃兩口就抬頭看看時間,狠不能馬上就走。好不容易哄她吃完了東西,Lily把盤子放到洗碗機裏,急急忙忙給Sophia換衣服準備出門。
“等一下。”我拉過她的手,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個圓圓的燙傷,應該是炸雞的時候弄的。我拉開抽屜,找出一隻維生素E藥膏,給她塗上。“以後當心些。”我有些心疼的說。
剛發動了車子,我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居然是診所的號碼,我趕忙接起來。
“晚上好,Philip醫生。”Ray的聲音有點懶洋洋的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你怎麽有我的電話?”我感覺Lily正在研究似的看著我。
“我在你的診所裏,你說呢?”我似乎看見他邪氣衝我笑。
“你要幹什麽?”
“我要你現在到診所來。”
“現在?不可能。”我一口回絕。
“你不來會後悔的。這樣的機會很少,你以後就會知道。”他突然嚴肅了起來,口氣中也帶些命令。
“今天晚上不可能,明天如何?”盡管直覺的知道可能真的重要,但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趕過去。
“必須是這個時間,你一定要過來。”他的口氣更重了一層,“黎明的兒子,曉星,你如何竟從天上掉了下來。”他輕輕的念著,充滿了誘惑的力量。
“你什麽意思,喂,喂?”他已經把電話掛掉了。
他最後一句話,是出自《聖經 以塞亞書》的第12章,而裏麵說的“曉星”就是Lucifer,上帝最初的造物,最明亮也最早的星辰,是在被刪節後的聖經中唯一提及墮天使的一句話。
我試圖去追究那句話的意思,可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隻是反反複複撞擊著我的大腦,越發的強烈。
“是診所的事情麽?”Lily小心翼翼的問。
“恩。”我含糊的回答,手裏緊緊抓著方向盤。突然一輛車從另一個道上插了過來,我一驚,趕緊踩了一下刹車,胸口在方向盤上撞的生痛。
“XXX!”一句髒話衝口而出,我馬上就後悔了,因為我看見Sophia在後座嚇的小臉發白。
“對不起。”我說,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到開車上。
“真的不要緊麽?”我停好車,Lily擔憂的問,一邊把手搭在我手臂上。“不然你去診所看一眼吧,否則你會一直這麽魂不守舍的。”
“不用。”我搖搖頭,把Sophia抱出來。“不用管他。”我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剪票的地方早就排起了長隊,我站在隊伍中,心裏還是反複想著Ray說的話。
你為何從天上掉了下來?……你一定要來,這個機會不多……你馬上過來……馬上……
我突然有種感覺,如果我現在不過去,我錯過的可能是讓我後悔一生的東西。我把Sophia交到Lily手上:“對不起,我想我得去診所一趟。”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很快就能回來的,Sophia你記著給爸爸在旁邊留個位子,不要讓別人占去了。”我盡量輕鬆的說。
“好吧。我能照顧好她的,你早點過來。”Lily對我露出一個勇敢的微笑,可是卻藏不住的酸楚。
“要是結束之前我沒過來,記著給我打電話來接你們。”我在她耳邊說,不忍心看Sophia快要哭出來的臉。
“你去吧。”她聲音有些發顫,我急忙回頭,這個時候再多看她們一眼都會改變我的決定。
我氣喘籲籲的衝進我的辦公室,看見Ray手裏端著一杯咖啡,正在悠閑的看雜誌。
“你到底要幹什麽?”我有些憤怒的責問他。
“給你看一些東西。”他抬起眼睛,“要不要一杯咖啡?”
“是什麽?”我壓住怒火,“還有,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盡管隻有一隻手,”他從衣服口袋裏翻出一跟很細的鐵絲,“可以做的事情還是很多。還有,你那個白癡防盜係統現在被我弄丟了幾根線路,希望還在保修期之內。”
他站起來,拿起桌子上的一個小盒子。
“我要給你看的,是你,Lucifer。”他平靜的說。
我眼前閃過我妻女淚盈於睫的樣子,我終於忍不住發怒了。“你真的以為你是那個魔鬼了是不是?如果是,那你繼續做你的白日夢好了,我是個傻瓜,不知道怎麽相信你那套鬼話。不要利用那個荒謬的夢境來再威脅我了!我受夠了!沒有你,那個夢根本不會延續,你不過是拙劣的想要催眠我而已!”我拿起電話,“我警告你,馬上離開,否則我報警,你現在是私闖他人地區!”
“如果你可以看到呢?”他輕輕的說,“《聖經》裏不是也常常在行神跡來讓別人相信麽?那些也都是催眠?”他打開盒子,裏麵是硫磺的粉末。
“我一定要你今天過來,是因為今天晚上,是一年中金星離我們最近的時候,金星就是曉星,第一顆星辰,Lucifer的象征。我要用他的力量,重演那曾經出現過的天使之戰。這一回,不是在你的夢境中,所以你應該會相信。”他停頓了一下,“如果你什麽都不曾看到,那你就報警好了。”
他燃亮七隻蠟燭,把硫磺的粉末灑在上麵,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念誦一些咒語,我覺得周圍的光芒越來越亮,眼前的事物慢慢消失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漸漸化為白色的霧氣,這是我在夢中才有的身體,而我現在的頭腦無比清醒。
“不要怕,”Ray輕輕的說,“你現在經曆的都是過去了的事情,不可改變,早已定好的,隻是再來一遍而已。”
我點點頭,“刷”的一聲,六道長翼在我身後張開。
整個天界和我以前看到的大為不同,到處都是嘶殺的聲音。天使的長翼化成了長劍,帶著最惡毒的詛咒互相搏殺。
平和的天堂早已不在。
我則一直殺向第十至高天的邊界,我要殺了那個亞當,那個狂妄的所謂聖子!
“Lucifer,你已經在你的欲望中墮落了。你是創始天使,居然不知悔改!”在邊界出,米迦勒慢慢現身,他的力量在天界僅次於我,同樣有六道長翼。
“我是墮落了,我才應該是這個天界的主宰!”我回過頭,我帶領的天使已經開始節節勝利,當然不會把他米迦勒放在眼裏,“交出聖子,不然我就殺上十至高天!”
“你們這些叛軍,主造就了你們,你們還如此狂妄!”米迦勒亮出手上帶有神力的長劍,“我誓死保護聖子,如同保護聖父。”
我冷笑著,帶著我的光劍和他拚鬥在一起。我本是掌握光暗的天使,我的每一劍刺出,都帶有快如閃電,重如雷霆,米迦勒盡管有神力相助,還是一步一步退後,幾乎招架不住。
我把他一直逼到了十天的入口,我看見亞當正驚恐的看著我們嘶殺。“讓開,米迦勒。我要殺的不是你。”我的劍眼看要將他刺穿。
“不,要殺聖子,必要先殺我才行。”不知好歹的東西,我的長翼向他當頭劈下。
突然,我的腳一陣巨痛,一時間,我站立不住,向前仆倒。我半跪在地上,艱難的扭過頭去。
一個影子慢慢的變的清晰,一步一步向我逼過來。他背後生有四翼,一對是淡紅紋路的羽翼,另一對則是由熊熊燃燒的烈焰聖火組成的火焰翅。
他是一直不曾露麵的熾天使,Seraphim。
“Seraphim,你偷襲我。”我的腳跟被他斬斷,痛得我連羽翼都無法震動。
“我是守護天使,理應懲戒你這個叛徒。”他冷冷的說,“對不起,lucifer,也許你曾經是天使之長,但我的職責是保護最重要的東西。”
我駭笑,眼裏卻流出了淚水,最重要的東西,我終於明白了。哪怕我真的殺死亞當,他依然是天父心中最重要的東西,而我,僅僅隻是他造出的一個侍奉他們的靈體。
我的四隻光翼褪掉了顏色,成為普通的白翼。我知道,從那時候起,我失去了所有的神力,再也不能掌管光暗交替了。我眼睜睜的看著熾天使的無數分身將跟我起事的天使殺傷大半,才終於接受了大勢已去的結局。
在末日審判之後,所有的叛亂的天使被打入《墮天使名錄》,永生被稱為惡魔。一部分墮天使被囚入第五天的天牢,一部分被放逐人間,而剩下的人,包括我,Lilith,還有曾經的守衛天使Beelzebub等人,則被驅趕到了天界的盡頭,水晶牆的旁邊。
熾天使和完全取代了我位置的米迦勒宣讀了我們的罪狀,我們罪大惡極,等待我們的將是充滿了血和火的地獄,我們失去的不僅是神力,還有我們的容貌,我們將會變得醜陋無比,因為美麗隻能存在於天界。
“我真後悔當初那一劍,怎麽就沒有殺死那個亞當。”我狂笑,哪怕是這個結局,我也要先殺了他。
“Lucifer,你依然在嫉妒,你已經被邪惡充滿。”熾天使說,背後的火焰之翼亮的眩目,“你要付出代價!”
火光劃過,我聽見Lilith的尖叫,那一瞬間,我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強烈的失落。我看見我的身體被那一劍硬生生砍成了兩半!
我狂叫著,卻隻能看著那一部分的軀體,帶著三隻長翼,被殘酷的從我身上分開。我抬起頭,天上曾經最亮的那顆星不動聲色的劃落。
米迦勒的長翼揮過,一道明亮的閃電在我們頭頂閃過,巨大的雷聲隨即而來,那個力量是如此之大,幾乎要將我剩下的軀體撕成碎片,刻骨的痛楚中,我眼前一黑,血腥味和火焰的焦糊味讓我窒息。
我們被米迦勒用聖雷打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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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最後跳動了一下,然後熄滅了。我全身虛脫,所能聽到的,隻是我的心跳,我掙紮著向一邊的Ray爬過去,那一刻,我隻想抱住他。他說的沒錯,他就是我,我也是他的一部分,而我們,已經分開了幾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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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一,熾天使Seraphim在有的典籍中被描述為六翼,不過我認為是被人同米迦勒混淆了。因為在那些書中,Seraphim被描述為:“翅膀的震動產生生命,手持聖券,讚美主的榮耀。”這個明顯是天使長米迦勒的事情,或者是在後來就把熾天使和天使長合並在一起了。所以在這個文中,我還是按照傳說,讓熾天使為四翼天使,他的聖火羽翼也和他守護天使的身份相符合。
注釋二,在裏聖經中,不止一次的提到過Lucifer是最美麗的天使(當然,好象美麗這個詞放在他身上有點怪怪的),後來的撒旦卻被說成是醜陋無比,所以可能有的解釋是:他們在被打入地獄的時候,被米迦勒那個小人乘機毀容了。汗,玩笑,玩笑而已。
注釋三,熾天使準確的說,就是上帝造的一個保鏢,所以,他一上來就能把Lucifer做掉也是可以理解的。秀才遇到兵的感覺^^
另外一個小插曲,如果看過電影《黑客帝國》第二部和三部的人,應該記得電影裏有個功夫很好的中國人,Neo去找那個老太太的時候先跟他打過一架,後來第三部中,他又帶他們去找那個法國人。嗬嗬,那個中國人在電影裏的名字就叫做Seraphim,就是熾天使。熾天使在電影裏是一個程序,目的是保護主要程序不受傷害(類似防火牆),這個熾天使程序的宗旨我相信也是從《聖經》而來:保護最重要的東西。
第六章 莉莉 瑪蓮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把我的肩膀從Ray的肩頭上移開,反扣住的門已經被重重的撞開了。門口是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的高大男人,手裏亮出的是一隻閃亮的警徽。
“你還好吧,Philip醫生。可把我嚇到了。”Cathy氣喘籲籲的跑來,她金色的長發已經被汗水粘在了頭上。
“我沒事。”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頭還是有一些眩暈,我盡量小心的靠在桌子上。
“剛剛你太太打電話給我,說你來診所好象有急事,一去就是三個多小時,她很有些擔心,所以讓我來看看。”Cathy說著,一隻手輕輕拍著胸口。
“三個小時?”我看看表,心理一驚,表演早就結束了,而我把他們母女全都拋在腦後。我抓起一邊的外套,急著開門往外走。
“她們已經到家了。”Cathy攔住我,眼睛有說不出的擔憂,“她說給你打過不少電話,但是沒有人接聽,她很擔心你。”
我摸出外套中的手機,上麵有八個未接聽電話。我沒說話,拇指下意識的撫摩著手機冰冷的表麵。
“門上的鎖有被破壞的痕跡。”那個一直沒說話的警察終於開口了。“你要不要報警?”
“報警?”我有些奇怪的看著他,你不就是警察麽?
“哦,忘了,介紹一下。”Cathy走到他身邊,手習慣性的環著他的腰。“這是我的男朋友,Sam。”
“你好。”我說,卻沒有伸出手去,他的眼睛咄咄逼人。
“這個,我忘記了一些重要的病曆,突然想起來拿。”我吞了一口唾沫,集中注意力來撒這個漏洞百出的謊,“結果我忘記了鑰匙,結果,幸好……幸好這位Ray先生無意路過。”我向旁邊的Ray一指,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們。“所以他幫我把門打開了……後來找到病曆,我實在太疲倦了,不小心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是麽?”Sam的聲音不動聲色。“Raymond,我們又見麵了。”他轉向Ray,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大家都沉默下來,我知道沒人相信我說的話,不過現在如果要解釋隻會越來越糟。
“我先回去了,我們下次治療的時候再見。”Ray拍拍我的臉,穿上他的外套,“還有,警官先生。在你工作時間之外不要隨便把你的警徽亮出來,是違法的。”
我看見Sam的嘴角牽動了一下,隨後又恢複的平靜。
“最好還是讓Sam開車送你回去吧,Philip醫生,你的臉色很壞。”Cathy小心的提議。
“不用了。我們明天見。”我看著他們,好一對漂亮的人,Cathy臉上的光彩隻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有。“對不起,今天晚上麻煩你們了。”
我在門口拖下鞋子,盡量輕的打開門。借著街燈的微光,我看見牆上的鍾指向一點。
在廚房找了一大杯冰水灌下去,我的心境終於平靜了一些,這時,有微微的音樂聲從二樓的書房傳過來。我用指尖將門推開一點,橘黃溫暖的燈光下,Sophia的頭靠在Lily的肩膀上,兩眼閉得死死的,已然熟睡。Lily穿著家居的睡衣,抱著睡著的Sophia和著那輕輕的音樂,光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跳出小小的舞步。她緩緩旋轉的身影,在燈光下,是一幅流動的寂寞的圖畫。
我站在門口,那麽默默的看著她,一如我第一次在學校舞會上見到她的倩影。她冰藍色長長裙裾,黑色如絲緞般美麗的長發上插著一支雪白的百合花。那時,我腦子裏想的是《荷馬史詩》裏形容海倫的一句話:“她的美麗讓人肅然起敬。”
我走到她身後,抱住她的肩膀,說出了和八年前說的同一句話:“Lily,能和我跳下一隻舞嗎?”
她回過頭,懷裏的Sophia輕輕哼了一聲,卻沒有馬上醒來。她有些驚訝,隨後又如我們初次見麵時那樣微微紅了臉,低下頭去,嫣然一笑:“你怎麽知道我叫Lily?”
我把Sophia接過來,輕輕放在我那張小床上。抬起眼睛:“因為你才配叫Lily。”(注:英文中Lily的意思是百合花。)
父母留下的老式唱機比我的年齡還要大,那張黑膠唱片被唱針劃成了深灰色,一直在反複放著那首《莉莉 瑪蓮》。我們曾經跳過的第一隻舞,她永遠都不知道其後的秘密,我用了整整二十塊錢,才讓那天的舞會放這首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歌。直覺她會喜歡,事實也的確如此。
那是首由德文翻譯成英文的老歌,在二戰時期風靡一時,很小的時候,聽父母放過。那時侯就想象那個叫做莉莉 瑪蓮的女子,她的美麗能讓人忘記戰爭。直到我遇到Lily,她的容顏才和我記憶中的那個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她當然美麗。她當初能讓你叛出天堂……那麽多年,你依然會被她吸引……可是,你更愛我……因為你最愛的,還是你自己。”Ray的話斷斷續續的在我耳邊響起,我的後背僵直了一下。
她抬起眼睛,在燈光下,我看見她眼睛裏有淚光閃過。
“對不起。我今天晚上讓你們失望。”我對她說,盡量給她一個微笑,“戲好看麽?”
她點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Sophia:“她一直要等你回來的,後來實在挺不住才睡了。她說你今天還沒有祝她生日快樂。”她苦笑,“小孩子記性好,你當心她記仇。”
“她不會的。”我笑,“這一點你們太像。”
“所以你才會欺負我們。”她低下頭去,聲音有一絲埋怨。
我摸出褲子口袋裏的一隻小盒子,遞給她:“今天也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希望還趕的上。”
她打開,白色的絲絨上,是兩顆圓潤的黑珍珠耳墜,上麵鑲嵌的鑽石閃閃發亮。
“四年前的這一天,你受了那麽多苦才生下Sophia,這份禮物當然是給你的。”我給她帶上,黑色的珍珠襯的她的皮膚光潤如脂。
“你總是送我黑珍珠。”她撫摩著胸前的珍珠項鏈,看著鏡中的自己,單純的笑容一如小女。
“黑色的珍珠少見,如同你的美麗一般稀有。而你的氣質高雅,也最配珍珠。”我說,吻著她天鵝般修長的脖子。
“在傳說中,黑珍珠是人魚心中滴下的血。”她輕輕的說,“不過我喜歡那種淒美的感覺。”
我抱起她,聞到她身上濕漉漉的香氣,我心裏有個很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我愛你,Lily。”我對她說,也更是對自己說。
很久以來第一次一夜無夢。我睜開眼睛,Lily光滑的身體蜷縮在我的臂彎中,我凝視她微微抖動的睫毛,上一次我們這麽相擁醒來的時候是那麽遙遠,恍如隔世。是在認識Ray以前的吧?我想,想起這個名字,和昨天看到的那一切,我頭痛欲裂。
“你還好吧?”她抬起眼睛,依舊有些睡意朦朧。
“我去給Cathy打個電話。”我坐起來,看到時間剛好七點。
“恩?”
“我說我病了,今天休息一天。”我衝口而出,我隻是不想去上班,不想在今天看到Ray,如果他再提出什麽瘋狂的想法,我想我會崩潰。記得小時候沒有寫完作業而裝病不去上課,沒想到這麽多年後,又重演了一回。掛上電話,我鬆了口氣,回過頭,看見Lily也拿起電話。
“我也說我病了,”她調皮的笑笑,“難得有機會我們都想當一回壞學生。”
Sophia搖搖晃晃的從樓梯上下來,大個一歲感覺是不同些了。“生日快樂,雖然爸爸說這個已經晚了。”我抱起她,狠狠的親了一下,“今天你不用去幼兒園了,爸爸媽媽都在家陪你。”
吃了飯,開車帶Sophia去很遠的山上吃新鮮的楓糖。稠稠的熱糖漿倒在雪地上,用小小的木棍裹起來吃。她高興的在雪地上亂滾,小臉上都是粘粘的糖漿。
在冬日暖暖的照耀下,我握住Lily的手,看Sophia和別的孩子一起玩鬧嬉戲。我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如果Ray真的可以填補我心理那個空缺,而我卻要以放棄這一切為代價,我真的能做到麽?Lily和Sophia早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要強行割舍,隻怕會是個更大的空缺吧。
開車回去的時候,看見門口早就停了一輛車。Cathy抱了一大束鮮花和Sam正在拚命敲門。
“Philip醫生,我聽說你病了,所以跟Sam來看看。”她說著,臉上卻像做錯了事情一般紅了起來。
“爸爸沒有生病,我們今天還去吃楓糖了,你看,你看!”小小的Sophia心無城府的揮著手中的糖塊,我們四個大人更加尷尬。
“進去坐吧。”Lily急忙說,“我們晚上一起吃晚飯。來,Sophia來幫幫媽媽和Cathy阿姨。”
三個女人嘰嘰喳喳的進了廚房,剩下我和Sam在客廳。“要喝點什麽麽?”我問。
“給我一點點杜鬆子酒就好。”他說。我調好了端給他,,他是個高大魁梧的年輕人,有漂亮的金發和彬彬有禮的笑容。
“Philip醫生,謝謝你對Cathy的照顧。”他說,但隨即話鋒一轉,“我有個問題想私下問問你。”
我點頭。
“關於你那個病人Ray。”他直接的說,我心頭一震。
我皺了皺眉頭:“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我不能透露任何關於病人的情況。”
“我知道,”他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然沒有讓步,“可是這個人,對我們很重要。”
他喝了口酒:“我私下跟你說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夠合作,也希望你能夠守口如瓶。”
我點點頭。
“這個叫Raymond的人,我們其實一直都在調查他,我們懷疑,他跟至少三起謀殺案有關。”他輕聲說,我眼睛直直的看著手上的酒杯。“大約八個月以前,參議員的獨子被發現被人勒死在家中。而跟他關係最密切的,就是那個Raymond,兩人曾是同性戀人關係。但當時他有完全的不在場證明,而且加上他左手的殘疾,我們最終排除了他的嫌疑,隻以重要證人的身份記錄在冊。可是,僅僅兩個月之後,那個證明他當時不在現場的酒吧侍者被人割喉而死,而見到他的最後一個人,恰恰又是這個Raymond,但是最後我們卻找不到足夠的證據指控他,於是隻好又把他放在證人一列。而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個月以前,負責調查這兩起案件的Gagnon警官突然打電話給他的上司,說發現有確切證據顯示Raymond和那兩起謀殺有關聯。結果那天Gagnon警官卻沒有來上班,我們在同一天發現他離奇的摔死在他公寓的電梯底部。由於完全沒有證據表明是他殺,最後定性為物業事故,陪了一筆錢了事。但是我們仔細搜索了他的家和辦公室,沒有發現他提到過的關於Raymond的任何證據。”
我慢慢的把眼睛從酒杯上移到他臉上,沒說什麽,但我心裏卻有強烈的預感,Ray的確和這些案件有關,因為他是曾經的Lucifer,撒旦的化身。
但我什麽也沒有說,因為我的血管裏也有邪惡的因子,不管我掩飾得多麽的好,我依然有自己都不敢麵對的醜陋。
“我現在是負責這幾起案子的警察,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線索。”
“我說過,作為一個醫生。我必須對我病人的隱私保密,除非你拿出搜證文件,否則我無可奉告。”我說著,心理卻沒來由的發慌,腦子裏隻有Ray那張空白的病曆,不過這樣也好,連Cathy都幫不了他。
“今晚不要再說這些。”我站起來,“晚餐已經好了。”
“Philip醫生,我佩服你,有時候幫別人保守秘密是一種負擔。”Sam在我背後說。
“我不僅僅是保守別人的秘密,也是自己的秘密。所以,有秘密最聰明的辦法是不要說出來。”我沒有回頭。
第七章 鏡子
“您是下一個。”那個有著紅棕短發的秘書從一大堆文件中抬起頭來,向旁邊的一扇門示意了一下。
我站起來,兩腿幾乎有些酸麻,早知道要等這麽長時間,我應該提前預約才是。
這間辦公室比我的大一些,也是一白色為主,牆上一片空白。我在沙發上坐下,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他的滿頭白發。
“你先坐,不要客氣。我馬上就好。”
我看著他那一桌子的文件,輕輕搖了搖頭,這麽多年了他還是那樣。
“我當然不會客氣。”我微笑著說。他如同我意料中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Philip,天哪,居然是你,怎麽不早說!”他急切的想伸出手來,卻把桌子上的亂七八糟放著的東西掃了一地。
“Karl教授,”我還是以以前在學校的稱呼來叫他,“如果不是這樣,隻怕你還沒有時間來見我呢。”
“你這是說什麽話?還在氣我當初沒有參加你的婚禮?天地良心,我那天可是跌跌撞撞的開車往回趕,結果不小心把別的車刮了一下,害我沒能趕上。”他坐到我身邊,一副懊惱狀。人的年齡有時候真的很不好說,像他這麽樂天的人,活到一百歲也不會老的。
“是麽?不過我怎麽聽說你是開車像開坦克,把人家一輛警車硬生生撞到了兩塊路標中間,最後還我師兄連伴郎的禮服都沒脫就去警察局保釋你。”我也笑,看他像小孩子一般的紅了臉。
“現在還好吧?”他把一杯水遞到我手上,“後來聽說你的診所不錯,又有了女兒,更是連我這個老頭子的麵都不見了。今天你居然還來預約?生分成這樣,太不像話了。”他說著,眼睛裏卻滿是笑意。“你女兒都要四歲了吧,怪不的當初你們趕著寒冬臘月的結婚,嗬嗬。”
我低了頭,轉動手上的婚戒。當初其實並沒有想到結婚,那時候剛畢業,分期付款買了個小房子,和Lily住在一起,感覺和結婚無異。總覺得結婚是個大事情,手裏沒有餘錢辦個正式的婚禮,直到連Lily懷孕也沒有結婚的打算,反正福利如此之好,沒必要像以前的人那樣奉子成婚。盡管我是抱定決心要娶Lily的,可是房子診所都還在銀行貸著款,我也隻好不提結婚的事情。
其實我認識的不少人拖兒帶女也不見有那張紙,年輕的時候是沒錢和精力結婚,老了卻也覺著這麽過著也不錯,慢慢就淡了心思。
直到她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我下班回家,看她高高興興的拿了張紙片給我看,說是在路上一個吉普塞老女人給她算的命,說她今年運氣極好,適宜結婚。我知道她平日裏是不信這些的,她不過是想結婚。作為一個女人的矜持又不能讓她主動求婚,隻好找了這個借口迂回的提出。我看她眉飛色舞的臉,鼻子有些發酸,我能給一個女人的,莫過於我的後半生。我跟她說:“好,我們結婚去,越快越好,我們這就去挑戒指。”
一個月以後,我們有了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婚禮,她甚至連婚紗都沒有。但手上的戒指是實在的,她挑的樣式,黃金和白金纏繞在一起,將我們套在一起。
“怎麽了?”Karl教授看我良久不語,他在心理學上研究了一輩子,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比我又高出不少。
“說實話,Karl教授,我今天的確是在找你做心理谘詢的。”我說,換了別人可能會大笑,然後說我作為一個心理醫生還來找人谘詢簡直是不學無術,可是我知道他不會。
他坐在我跟前,一臉嚴肅的看著我,一頭銀白的頭發微微晃動。
“我覺得,我有的時候其實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我想了想說,“好象是在某個時候,我的生命被分成了兩半,而我一直在找我失去的那部分。”
他看著我,示意我繼續往下說。
“然後我好象真的找到了那部分,可是,我又害怕,真的害怕。怕如果我真的接受它的話,我怕我勢必要放棄我現在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種恐懼一直纏繞著我,小時侯父母去世,留下我一個人,那種孤獨我刻骨銘心,我怕的是到頭來一無所有,而我所尋找的那部分其實隻是一個虛幻的夢境。”
“你沒什麽可怕的,”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是種父親般的溫暖,“決定權還在你手上,你不必害怕。”
“可是,我不甘心,那是我曾經失去的一部分,我終於找到了,難道就這麽放手,我實在是不甘心。”我說,心裏卻是無奈。
“你已經失去了那麽久,而你們盡管還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但是你們彼此都已經改變,它可能完全不適合你,而你也變得如此不同。何必要強求那個完整呢?”他喝了一口水,繼續說:“你也是醫生,如果失去一部分肢體,而且因為搶救不及都已經壞死了,難道還一直要去扭住它不放麽?我知道你有不舍,但你要實際一些。”
“我想要一個完整。”
“我們中有誰是完整的呢?”他苦笑,“隻有不停的找尋,不停的失去,生命才會延續。我們的每一天,都有遺憾,這些遺憾構成了我們的回憶。”
“是遺憾?”
“是的,你會明白痛比快樂來得深刻。”
“如果有一種方式,不管是電擊還是催眠,我都會用,我想要把這段記憶抹掉,真的。我想要抹掉,然後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w 我說,心中卻是痛楚。
“那是抹不掉了,因為他本來就在那裏,然後被激發,然後被壓製,以波動出現,可能被衝得很淡,但是一直存在。就想你手上那個傷疤一樣,不如試著去接受這個事實,然後淡忘,有時候越是拚命要記住,越是容易忘記。”
“傷疤是可以磨掉的。”我摸著那個小時候燙傷的傷痕,如同以前在學校一樣,對好脾氣的教授強詞奪理。
“磨掉也會痛,不如留著提醒你。”他溫和的笑著,“在手上留一個疤總比在心上留一個疤強。”
“謝謝你,教授,我知道了。”我笑笑,心裏的念頭已經成型。
“別急著走,我提前下班好了。還沒去看過你的新家呢,還有你那個寶貝女兒,不知道你歡迎不歡迎?”他笑著提議。
“那好,”我也笑,“不過這次,我開車。”
“怎麽把下午的治療取消了?”Ray在空蕩蕩的吧台後麵說,從下麵的冰箱裏摸出一瓶啤酒,橫放在台子上,手腕用力,輕輕一轉,瓶子咯咯的轉動數圈之後,瓶口直直的指向我。
“你真的不知道還是怎麽?”我擦著額頭上的汗水,Ray約我見麵的這個地方實在不好找,轉了很久才發現是一間還沒有開門的小酒吧,而門口的招牌都已經看不清楚了,“那些警察正在調查你,我辦公室裏很可能已經被安了竊聽器了。”
“你現在才知道?”他笑笑,嘴角是一絲嘲弄的笑容。“裝了又如何,他們沒有取證授權,聽到天大的秘密也不能放到法庭上當證據。”他從吧台後麵輕巧的翻過來,手裏還抓著那瓶啤酒,酒瓶上濕漉漉的,而他的目光也好象有些濕漉漉的。“何況,我們從來沒有談起過那些案子。”他的唇湊近我的耳邊,輕輕的說:“你是怕他們聽到什麽別的東西吧?”
我猛的一驚,往後一退,撞身後的小圓桌上,倒架在上麵的椅子晃了幾下,還是沒有掉下來。
“不管怎麽說,以後還是不要再到我的辦公室來了。”我說,一邊環視這個小小的酒吧,“你怎麽有這個地方的鑰匙?”
“這裏老板是我的朋友。”他拖長了朋友那個詞的尾音,顯得曖昧不清,“我當然有這裏的鑰匙。”
我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麽。
“還有,你以為你到這裏來就沒人盯著麽?”他下巴揚了揚,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上去,有一輛灰色車停在拐角的地方,在正午的陽光下,我看見一點刺目的反光,估計是望遠鏡。
“Ray,我想說的是,”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不管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什麽方式。”
“為什麽?因為那些該死的警察?”他的眼睛閃閃發光。“他們不會影響你的生活,他們調查的是我!”
“他們不會影響我的生活,但是你會!”我看著他的臉,“不管我前世是什麽,或者是你的什麽,我都不想要了。我要我原來的生活,正常的生活。”
“那種生活根本不完整,你還能說那是正常的?”他逼近我,神情如同一隻小獸。
“那也不完整了幾千年了!”我退後一步,“對不起,Ray。我已經不想再要回來了。”
他手中的酒瓶滑落,在地上裂成碎片,他拾起一塊緊緊的握在手裏,然後鬆開,血肉模糊的一片。“Ray,你……”我伸手想去拉他,突然手心一股鑽心的痛襲來,我握住自己的手腕,看著完好的手心,說不出話來。
“你也感覺到痛是不是?”他說,臉上滿是邪惡的微笑,好象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傷害我的身體,你也會感覺到痛楚。因為我們原本就是一個靈魂的兩半!才能有這樣的感覺。隻有和我在一起,你才會完整。”
“不!我們不可能完整,因為我們已經分開,我們早已不是一個靈魂了。”
“那你想知道為什麽我們不能再合在一起麽?因為你!”他抓住我的肩膀,有熱的血滲透了我的襯衣,“當年座天使再度叛亂,將地獄之門打開,放出你我。我們本可以利用聖子在人間十字架上的鮮血重生,而你,因為你那所謂的殘留本性,因為你還是忘不了你是什麽所謂的天使,因為你還在幻想得到聖父的眷顧。而讓我們在一千年以後再次被熾天使打敗。”他上前一步撕開我的襯衣,露出我肩膀上圓圓的一個紅色胎記,“你不過是被他一劍刺中,而我被他砍掉的,是我唯一一隻光翼!”他猛的扯下紮住他袖口的那根皮帶,一截殘肢觸目驚心的橫在我麵前,“就因為失去了那隻最重要的光翼,我在每次的輪回中都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少掉一部分肢體!”
我眼前的紅色慢慢漫開,紅的沉重,紅的壓抑,在那一片猩紅中,我看見一個孕婦躺在接生台上,張開雙腿,身下早已被流出的鮮血打濕。她的尖叫一陣高過一陣,而周圍的醫生卻在搖頭。
“胎位不正,”我聽見他的聲音,“已經不能做手術引產了,這樣的難產,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憂心忡忡的說,那個小小的胎兒的一隻手臂已經迫不及待的伸了出來。可是其餘部分卻死死的卡住。
孕婦的痛苦的尖叫慢慢的弱了下去,她幾近暈死。“不能,你要堅持,”護士一邊拍她的臉,一邊把催產劑打進她的血管裏,“你要加油,挺住,不然孩子會被憋死的。”
聽見“孩子”這個詞,她臉上泛起生命的光彩,但是很塊就像燃盡的蠟燭一樣消失了。她已經痛到昏死過去。醫生看看一邊的助手,他無奈的搖搖頭,胎兒的心跳已經聽不到了,那個小小的孩子,已經死於窒息,而那截伸出的小小手臂也成了青紫的顏色,保持了一種艱難探詢的姿勢。
醫生歎了口氣,拿起一邊的剪刀:“孩子已經保不住了,準備手術,救大人要緊。”
我看見那秉銀亮的剪子伸向那截伸在外麵手臂,“不!”我大叫,可是他卻充耳不聞,我拚命想趕過去,可是卻那的場景似乎總隔了一段距離,怎麽也到不了,我死死的捂住耳朵,卻還是聽見了那聲清楚的“喀嚓”聲,我的左臂是一種撕裂的疼痛,卻隻能看著那隻小小的手臂輕輕的,卻是決絕的落下。
我看見血淋淋的嬰兒被取出,草草的包了一下放在一邊,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奄奄一息的產婦身上,直到那個被所有人認為已經死了的嬰兒,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
然後血色慢慢散去,我看見的還是Ray的斷臂,他手上的傷口,還有他眼睛裏的痛楚。
“對不起。”我輕聲說。
“我要的不是對不起。”他看著我,聲音中有些顫抖,“我要的是你,是我失去的那一部分。”
“你失去的已經失去,我們不會再和在一起。”我定下心神,卻不敢看他綠色的眼睛。
“不!我們可以,當初天使惡魔千年一戰的約定以近,才讓我有那麽多關於前世的記憶……”他抓住我,有些語無倫次,“才讓我可以找的到你……不過你先前天使的力量太強,所以將一切封閉,但是,你看……你看……你依然是可以記起這些的……”
我撫開他的手,捧起他的臉,看著他深刻的輪廓,光潔的皮膚,和他閃爍的眼睛:“可是,Ray。我情願不要這段記憶,我為我先前做的一切向你說聲對不起,但是,Ray,我真的不想要那段過往,我不想成為天使或者魔鬼,至少在我這一段生命中,我不想。對不起,Ray,我知道我愛你,如同我愛著我自己,但是,我不想見到你,我寧願不完整的過一輩子。”
我的手指有些濕潤,我看見他的眼睛裏頭一次有淚水流出。
“我以為撒旦是沒有眼淚的。”我艱難的笑笑,卻也有淚水流出來。
“因為他曾經是天使,所以他會哭。”Ray站起來,他別過頭去,“我找了你幾千年,而你卻還是一樣。”他仰頭大笑,卻是說不出的酸楚,“當年,熾天使那一劍,沒想到分成的卻是這麽不同的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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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一:有關本人中的人名,我一向喜歡在文中用中文來給人物命名,但這次選擇的卻是全英文,因為每個人在前世的身份在今生都會用名字做一個投影,比如前世的精靈天使Lilith就是今生的lily,那個睿智的老教授Karl是由智天使Kalibu的名字變形而來,而主角的名字也有其中的意思,Ray本意是光,一指本來Lucifer是掌管光暗交替的天使,二也指他被砍掉的是一隻光翼。Philip的名字由Phil演化而來,Phil是天使的統稱,是當年Lucifer被剝奪的一個稱號,用這個名字,也暗示了他被分開的時候,天使的本性比後來的魔性要強。而其他人物的名字也都有各自的意思,下文中會提到。
注釋二:第二次天使之戰在裏聖經中有記載,不過多半還是來自傳說,傳說天使不滿天父將聖子賜給人類(這裏的聖子指的是後來的耶穌),而起叛亂,並在混亂中放出Lucifer,但最後還是被熾天使Seraphim和天使長迦百勒帶領的天庭鎮壓,撒旦的翅膀被砍下,三翼天使下落不明。有四分之一的天使因為叛亂而墮入地獄,並且約定千年一戰。
第八章 網
我凝視那個男人,滿是血汙的長發緊緊粘在他臉上,混合了塵土和流出來的膿液,汙穢不堪。黑色的長釘將他的手足死死的盯在那個木製的十字架上,他的衣服早已裂成了一片片,底下一道道翻開的傷口,如同無數張開的嘴在對我獰笑,我的羽翼震動了一下,吹開他覆蓋在他臉上的黃沙,他嘴唇幹裂,奄奄一息,他頭上荊棘纏繞成的王冠割開他的額頭,依然有血湧出。
我看著他,想起那許久以前的天庭,那時的我是眾天使之長,而他,他有何等美麗的軀體,粉紅色的皮膚,玫瑰色的嘴唇,陽光樣的頭發。為了這個軀體,也為了天父眼中的地位,我叛出天堂,我被打入地獄,我被分成兩半。可是,一千年以後,當我在地獄的烈火中整整煎熬了一千年,我看到的聖子卻是被和他一樣的人類釘在了十字架上,而他曾經美麗的軀體也早已不在。
“我們還是扯平了。”我輕輕的在他耳邊說,他抬起眼睛,看著我,露出一絲微笑。
“撕開他的身體,用他心中的血,可以將我們再度和在一起!”他高叫,那是另一個我,我曾經被分開的那一半。
可是我卻沒有動手,我隻是漂浮在空中,看著他胸口的微微起伏,看著他生命的點點流逝。
“你還等什麽?”我靈魂的另一半將我狠狠的推開,他的那隻光翼化成長劍,刺向聖子的胸口。
一道火光閃過,刻骨的疼痛襲來,我抬眼看見他痛苦的跌落,而他三翼中的光翼已經被砍落,僅剩兩隻白翼。他的痛楚直達我的心頭,而我,卻伸不出手去。
十字架上的聖子抬起眼睛,用最後的力氣輕輕的說:“我現在流的每一滴血都是為了贖清人間的罪孽,也包括你的。”
在他身後,天使長米珈勒和熾天使Seraphim慢慢顯形。
“Lucifer,當初我那一劍將你分成善惡兩半,”Seraphim的聲音依然威嚴,“如今你已在地獄受苦千年,天父犧牲了聖子的身體救贖罪孽,你也有了悔過的機會。”
金光過後,我手中多了一柄短劍,天使的神力讓它閃閃發亮。“殺死你那罪惡的一半,你可以回到天國。”米迦勒說,“你依然是我們的天使。”
天邊傳來聖樂的聲音,悠揚悅耳,我抬起眼睛,看著那片柔和的白光。我的腳下,是他,那本該是我的,殘缺的身體,被打落在塵土中。我手持短劍一步一步逼近他,他沒有後退,倔強的臉上卻滿是怨恨,那隻被砍落的光翼褪去了光彩,無聲無息的跌落在一旁。
我突然轉過頭,手中的短劍帶著我全身的力量,向熾天使Seraphim的胸口刺去。他急忙用火翼來擋,那隻短劍被火焰卷起,遠遠的飛出,他身後另一隻火翼化成利劍,洞穿了我的肩頭。
“為什麽?”Seraphim難以置信的問,“為什麽你不願回歸天國?”
“因為善惡原本就不絕對。”我說,眼前一黑,我知道,我從此要麵對的不是天堂或者地獄,而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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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驚坐起,襯衣已被汗水濕透。桌上的《聖經》被翻開一頁,上麵是Ray抄寫的《彼得後書》裏的一句話:“即使天使犯了罪,神也沒有寬容,曾把他們丟在地獄,交在黑暗坑中,等待審判。”我下意識的看看桌子上的日曆,距離我們上一次見麵已經整整兩個星期了,他真的像我說的那樣,沒有一點聲息的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一種壓抑的失落莫名的湧上心頭,我看著手上的戒指出神。白色和金色的纏繞,是一種掙紮的姿態。
重重的敲門聲響起,我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開門,門已經打開,Sam走進來,他高大的身軀後,是另幾個警察。
“對不起,Philip醫生,打攪了。”他微笑著走過來,“我們是在取證的,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的工作。”
一張平平的紙放在我麵前,是取證授權,我的心卻莫名的發緊。
“你們要什麽?”我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睛。
“你那個病人,Raymond的病曆。”他毫不猶豫的說,“請你調出來。”
我看著鍵盤,遲疑了一下,還是敲下了我的密碼,調出了Ray的病曆。“需要打印麽?”我問他,看著他由吃驚變成失望,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有些高興。
“怎麽會是空白?”他問我,臉上的神情卻迅速恢複了自然。
“因為他很正常。”我平靜的說,“從我們的對話中,我看不出有什麽需要記錄的。”
“是麽?”Sam揚了揚眉毛,“這是個不是解釋的解釋。”他研究似的看著我,“這樣好了,Philip醫生,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希望你能來我的辦公室一趟,我那邊有些新近收集的材料,我覺得也許你可以幫到我們。”
我張了張嘴,卻硬生生把嘴邊的那個“不”字咽了下去。
“幫助我們找出線索,是每個公民的義務,我覺得像Philip醫生這樣的優秀納稅人應該不會拒絕才對。”他微笑著說,卻是不容置疑的語氣。
“好的,我下午有時間就過去。”
“那好,你不介意我們把Ray的預約記錄也帶走吧?”
“不,請便。”我點點頭,送走他們,心裏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閉上眼睛眼前都是Ray那雙綠色的眼睛,裏麵映出的,卻是我失落以久的靈魂。
我走到街角的電話亭,Ray留下的那個電話我早已爛熟於心,我在撥到最後一個號的時候卻停下了。我跟他說什麽呢?他應該知道警察正在調查他,他也應該知道警察會來找我。我抬起頭,看向灰蒙蒙的天,我其實想告訴他的,是,我真的想念他。
“你隨便坐好了。”Sam說,一邊走過去把門掩上。我看見他桌子上的幾張照片,有Cathy明亮的笑容,也有他和幾個警員的合影,其中有個相當英俊的黑發男孩,他有一種奇特的憂鬱,似乎能夠透過照片滲透出來一樣。
“他是Nicolas Gagnon,我最好的朋友。”Sam在我身後靜靜的說,我卻全身一震,移開了目光。“我們懷疑他的死,和Ray有關。”Sam補充了一句,聲音裏卻依然是一種冷靜。
“我請你聽一段錄音。”他說,臉上的笑容不可琢磨。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背景盡管處理過,但還是嘈雜不堪,她的聲音很細小,不時的被抽泣打斷。不過仔細辨別之下,還是能聽懂她法國味很重的法語。
“我不是的……我不是他要的……真的,我不是他要找的……可是,可是,我真的愛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哭泣的聲音像一隻爪子,緊緊的抓過人的心頭,那種濃重的悲傷讓人心裏發麻。
“要不要再聽一次?”Sam問道,我搖搖頭,他果斷的按下了“停止”鍵。
“這個錄音我們是剛剛從法國警方的檔案處拿到的,這個叫做Isabel的女孩在三年前曾經跟Ray同居過一段時間,她在給公眾服務中心打過這個電話之後三天,被發現跳樓自殺。”
“對不起。”我搖搖頭,“但是這個跟我有關係麽?”
“那你再聽聽這個,”Sam拿出另一卷錄音帶,上麵還有證物的字樣。“這個是我們在參議員獨子被殺之後,取證的一部分,提供證詞的是死者的妹妹。”
“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哥哥的時候,他有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或者他有沒有特別的提到過什麽事情?”一個聲音發問道。
“恩,他一直都是那個樣子的,沒什麽太特別的。”一個年輕的女聲停頓了一下,“不過那時候他好象跟他的男朋友有點矛盾,所以他的情緒比較低落。”
“他的男朋友?”
“恩,就是那個叫Raymond的藝術家,是個漂亮的家夥,他跟我哥哥在一起也快有三個多月了。我哥哥對他很著迷的樣子。”
“好的,請繼續,你說他們之間出了問題?”
“好象是吧,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清楚,不過他說好象是Raymond一直在找一個人,最後發現我哥哥不是他要找的。哎,我想就是說我哥哥不是他喜歡的那型拉。”
“然後呢?”
“然後他提出一定要離開我哥哥,這讓他很傷腦筋,因為看樣子我哥哥是真的喜歡他。”
Sam“啪”的一下按掉錄音,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臉。
“你怎麽想?”Sam問,聲音卻依然溫和。
“我不知道。”我感覺有一滴汗水從我的後背劃落,冰涼的感覺讓我哆嗦了一下。
“Philip醫生,Ray在治療中有沒有提到過這兩個人?”
“沒有。”我肯定的說。“我也從來沒聽說這兩個人。”
“可是我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巧合,”Sam把兩個大卷宗在我麵前打開,“這兩個死者的生日都是三月三十號,對了,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你的生日也是三月三十號。”
“你也說了,這是巧合。”我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下來。
“是麽?不過我們前天取到了取證授權之後,第一時間搜查了Ray的家,我給你看幾張照片。”他抽出另一個大信封,把厚厚一疊照片在我麵前排開來。
我慢慢的翻看那些照片,都是關於我的,有我一個人的,也有我和Lily還有Sophia在公園的照片,甚至連Cathy的照片都在裏麵。而最後一張明顯是警察局的搜證照片,能看出,在Ray的公寓中,四麵牆上都被和我有關的照片布滿。
“還有。”Sam把一本厚厚的電話簿放到我眼前,“這個也是在Ray的公寓中找到的。”
我看見這個城市所有和我同名同姓的人都被Ray用紅筆勾出,看的出,他試打了每一個電話,上麵的人名除我以外都被他用紅筆劃去了。
“這些我覺得你也應該看一看。”Sam打開一個證物袋,一樣一樣的拿給我看,居然是我出生證明的複印件,我在服兵役時候的體檢表格,我大學時候獎學金的存檔,甚至我診所開業時候的廣告,連我和Lily結婚的時候,在報紙上登的通告都有。
“他在找你。”Sam輕輕的說,然後突然提高了聲音,“為什麽?”
我一驚,抬起眼睛,一滴汗水流入我的眼睛,刺的我睜不開。
“我不知道。”我說,心裏已經有些惱怒。
“Ray現在在哪裏?”他的眼睛依然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我已經有好幾周沒有跟他聯係了。”我說著,心理卻亂成一團麻。
“是14天。”Sam把一張照片放到我眼前,正是那天我離開那間酒吧的時候拍的。“他花了那麽大工夫來找你,他是不會放棄的。”Sam肯定的說。
“那我能怎麽辦?那是他的事情,對不起,警官,我想我幫不了你。我已經跟他沒有任何聯係了。”我站起來,腦袋裏卻一陣眩暈。
“Philip醫生,”Sam還是那種平靜的聲音,“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找你,但是,我勸你小心。如果你不是他找的那個人,結果很可能是……當然,如果你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結果很可能一樣。他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正常。”
“他和我一樣。”我無力的對他笑笑,頭痛欲裂。
外麵的天氣依然那麽陰暗,好象是無形中有那麽一張網,已經開始慢慢的收緊了。
第九章 眼眸之後
“工作可以讓你鬆弛下來。”Karl看著我,“這個案件需要兩個資深心理醫生給出報告,我向他們推薦了你,你去看看吧,老聽那些老婦人的抱怨隻能讓你越來越鬱悶。”
“我想想看……”我頭痛欲裂,這段時間我都必須借助安眠藥才能睡著。
“還需要想麽?”他嘴角揚起,露出一個有些嘲弄的微笑。好似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對於不自信的弟子,他這個笑容是一劑良藥。
“好的。我去。”我站起來。
“這才像你。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他看進我的眼睛,“你現在需要的是冷靜,回家,休息一下,把這個案件分析出來,然後給自己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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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淡棕色的頭發覆蓋了他的小半個額頭,他的皮膚如象牙一般光潔,而他深棕色的眼睛卻如同受驚的小動物,他看著我們,好象隨時準備逃離。
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少年,竟然將自己五歲的異父弟弟活活溺死在家裏的浴缸中。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警察,我是來幫助你的。這裏有一份問卷,希望你能平靜的答玩,不清楚答案的地方不要勉強,留下空白就好。”我把幾張紙遞給他,他伸出手,卻又像觸電一般縮了回去。
“都是一些平常的問題,你不用擔心的。這樣好了,你可以拿回去,好好看看,什麽時候覺得想要回答了,再做也不遲。”我輕聲對他說,想讓他放鬆下來。
他點點頭,抬起頭來,他的目光純淨而溫柔。
“我隻是想跟你聊一聊,你想到什麽都可以說給我聽,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我微笑著鼓勵他。
他看看身後那兩個高大的獄警,眼睛裏的恐懼一閃而過,他趕緊低下頭去。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走出那間詢問室。“能不能讓那兩個警察離開?他現在很緊張,這樣下去,我什麽都了解不到。”我對主管警官說。
“可是他有暴力傾向。”他臉上是冰冷的表情。
“我們可以試試,如果不行再想別的辦法。”我頓了頓,“否則這次的心理報告肯定會是一片空白。”
“那好。你小心。”他點頭示意兩個警察出來,他們最後檢查了一遍他的手銬之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