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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波:混世魔王毛澤東

(2017-12-26 18:07:53) 下一個

不論從什麽角度看“文化大革命”,它都是中國曆史上、也是世界曆史上的前無古人、也許還是後無來者的一大奇觀,而這場革命的發動者毛澤東也成為一個神秘的人物。因為,在毛澤東生前,中國無人能夠對他進行哪怕是猜測性的評價,而他死後,仍然以幽靈般的魔影徘徊於中國大地上。

曆史過去後,不會再給人以第二次選擇的機會,即使後悔萬般,也無可奈何。再也不會有一個毛澤東生於中國土地上,再也不會有十億人對一個人如此虔誠的相信、如此狂熱的崇拜,再也不會有一個人的形象、聲音、動作、文字,能夠具有毛澤東式的絕對權威,以至於,在毛澤東的生前,無人敢向他說一個“不”字;他死後,也隻能以七分成績、三分錯誤來蓋棺論定。對於他,中國人都沒有公開鞭屍的勇氣,在對他的否定時,一副羞答答的樣子。

一、毛澤東令曆代帝王黯然失色

“毛澤東情結”已成為當代中國人的先天遺傳。這一方麵說明了中國人的愚昧已經到了受盡蹂躪還要三呼“萬歲”的程度,另一方麵也說明了作為個人的毛澤東的成功已經使中國曆史上的所有帝王黯然失色。

本世紀初,毛澤東這個來自湖南鄉間的土裏土氣的農民剛進北京城時,曾受到當時許多頗有聲望的文化名流嘲弄和蔑視;即使他參加共產黨後,也一直被黨的高層所排斥,直到“遵義會議”,無人敢挺身而出收拾長征後的爛攤子時,毛澤東才以他的魄力與冒險精神,征服了這個排擠他的黨,並使另一中共強人張國燾被邊緣化。而且,那些文化人和共產黨的高級官僚們萬萬沒有想到,一九四九年以後,他們一個個成為毛澤東手中的玩物。毛澤東在“與人奮鬥”和做政治遊戲時的手法之高明,已達到“無法之法,乃為至法”的最高境界。

如果僅僅限於中國的範圍內,從中國曆史的角度評價毛澤東,他無疑是到目前為止最成功的一個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中國人的性格,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專製政權內部的相互傾軋的藝術,沒有人比他更心狠手辣、善於應變、流氓成性,更沒有人能夠把自己裝扮得像紅太陽一樣光輝燦爛。中國傳統的民本思想在毛澤東的手中變成了“人民萬歲”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而他又能通過一係列運動使人民一無所得。他似乎以一個人的力量與整個中國對抗,就像一個高大強壯的男子漢和一個柔弱順從的小女子的關係一樣。

中國曆史上的哪一個皇帝的權力和威望能夠與毛澤相媲美呢?他把中國傳統的專製政體、把中國人的愚昧和軟弱推向了前無古人的極端。在一次次的權力角逐中,他充分利用了中國人的性格弱點,打擊對手猶如貓捉老鼠,多少曾經在共產黨內權力比他大、職位比他高的人,都一個個地拜倒在他的腳下。“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早年野心,果然在幾十年後變成現實。他一旦登上權力的寶座,便終身受用。

在中國,他可以蔑視一切,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有合理的依據,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神的啟示,他創造了一種獨一無二的藝術:不講理就是唯一的真理。

二、毛澤東未影響世界曆史進程

但是,如果就整個世界的範圍而言,從世界曆史的進程上看,毛澤東徹底失敗了。他沒能把一個全新的中國推向世界,沒能改變世界曆史的進程,沒能成為左右國際事務的全球性政治領袖。他僅僅是在重複數千年延綿不絕的中國曆史,陷入那個輪回式的惡性循環而無法自拔。他不是沒有稱霸世界的野心,否則的話,他不會與蘇聯決裂,更不會迫不及待地製造“中國是第三世界革命的中心”的政治神話,也不會為了個人的國際地位而去慷本來就一窮二白的國家之慨,將大把大把的錢白白送給那些落後的國家。

想成為美國和蘇聯之外的超級大國的超級領袖,確實是毛澤東的野心。無奈他野心有餘而能力不足。他沒有力量和智慧創造一個強大的中國,以與美蘇對抗,也就自然沒有力量把自己提升到國際領袖的位置。毛澤東的所作所為,無一不符合傳統中國獨裁者的一切,卻沒有絲毫走向現代世界的跡象。他被人類的先進文化拋到遠遠的地方,隻能封閉起來,龜縮在自己的軀殼內,在對內的整肅中發泄他的無限權力占有欲。玩中國,毛澤東易如反掌;而玩世界,他卻像個隻知道死守二畝三分地的土財主,唯恐被什麽人搶去。這完全是一個農民起義首領的性格。

三、毛澤東把中國人降格為奴隸

在國內,從他在天安門上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不停地折騰,一次比一次精彩,一次比一次開心,直到“文革”達到他一生的最高潮。毛澤東不僅利用了中國人的愚昧,還利用了中國人被長期壓抑、無處宣泄的攻擊欲和破壞欲,他所建立的製度和所發動的革命,不是把人的生命力導向創造性和建設性的方麵,而是導向破壞性和毀滅性的方麵,而且是大破壞和大毀滅。

“文革”也是中國人生命力的一次爆發,特別是青春的激情和過剩精力,通過無所顧忌的打、砸、搶,也通過一次次盛大的革命慶典,使參與者們得到酣暢淋漓的宣泄,從中感到一種生命力釋放的滿足。但是麵向世界,毛澤東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甚至虛弱到不敢正視自己的程度。

毛澤東的確有資格去嘲笑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宋太祖以及馳騁歐亞大陸的成吉思汗,這些帝王與他相比,確實有智慧上、人格上的低能之處。但他沒有資本去與那些世界性的政治領袖相比,因為這些人所創造的政治體製是屬於全人類的,而毛澤東隻屬於中國,且罪孽深重。在這點上,我以為毛澤東也極為可憐,因為在中國他所麵對的對手素質太差,甚至就根本構不成對手。毛澤東與一個總是輸給他二十一比零的選手在打乒乓球。這種對抗,固然可以使他飄飄然,但也使他的勝利變得毫無正麵價值。

在毛澤東的統治下,每個中國人都是零,十億個零加起來仍然是零,因而毛澤東最後也變成了零。

毛澤東的這種處境,與整個中華民族的處境完全一樣。關起門來看自己,真覺得豔美無比,儼然儀表堂堂的男子漢,幾千年悠久的文化燦爛得令人目眩;打開門再看自己,頓時相形見絀,非但談不上豔美,反而倒像個滿臉皺紋、拄著杖卻又要吃母乳的老小孩,源遠流長的文化就像一身俗不可耐的古裝,除了作為陳列品之外,便毫無用處。說得挖苦點,中國人在近現代世界史上不是作為人,而是作為奴隸而生活的。毛澤東所一手發動的一係列政治運動,在滿足了他的個人欲望的同時,卻把自己連同所有的中國人從人類中開除出去了。

毛澤東所能做的一切,一方麵是他個人的魅力所致,另一方麵是中國文化的恩賜。愚昧的軟弱的中國人和千古不變的專製政體,為毛澤東提供了一展才華的最佳舞台。他在這個舞台上所導演的戲劇,固然有“反右”、“大躍進”、“四清”等轟動一時的劇碼,但是這些都是模仿之作,完全是另一個專製魔王斯大林手法的翻版。屬於毛澤東個人獨創的傑作是“文革”。這是一部以全民族的巨大犧牲為代價而創造的作品。它的獨一無二就在於把專製主義發展到了前無古人的境地。因而,對於中華民族來說,毛澤東不啻千古罪人。由否定“文革”到否定毛澤東是曆史的必然。

四、不能隻反昏君不反專製

但是,對於有幾千年的封建傳統的中國來說,徹底否定毛澤東並不容易,正像中國近代史上的一次次反封建運動都以失敗告終一樣。在當代的中國,我以為,難以徹底否定毛澤東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兩點:

首先,隻反昏君、貪官而不反專製、皇權是中國人的文化遺傳。在曆次改革之中,人們都把腐敗歸結為某個統治者的道德人格的墮落和思想上的錯誤。尋找“明主”和“清官”是中國人做了幾千年、至今仍然在做的夢。否則的話,人們怎麽會在一九四九年以後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毛澤東等人身上呢?換言之,隻要人們還相信隻有專製文化的社會主義和教條的馬克思主義才能救中國,那就是相信政治專製和思想獨裁才能夠救中國,即便毛澤東被否定後,還會有第二、第三個毛澤東。

不是昏君、貪官使專製政體腐敗,而是專製政體先天性地產生著昏君、貪官。如果沒有民主政治的保證,任何人在專製政府中都將成為昏君、貪官,這甚至與個人品質無關。最卑鄙的政治家也無法在民主政治中為所欲為,而最高尚的政治家在專製政體中也將為所欲為。沒有憲政製度的保證,任何掌權者都將走向獨裁。

因而,如果僅僅把毛澤東作為一個昏君暴君來否定,而不是把他作為腐朽的專製主義的當代代表來否定,那麽就等於什麽也沒做,其結果隻能是以新的獨裁者代替舊的獨裁者。幸運的話,是以一個開明的獨裁者代替昏庸的獨裁者。

但是,無論怎樣,專製還是專製,它決不會因為獨裁的開明而變成民主製。從這個意義上講,最重要的不是否定作為個人、作為昏君的毛澤東,而是否定作為整個專製政體的總代表的毛澤東。但改革以來對毛澤東的批判,仍然停留在“隻反昏君而不反專製”的水準上。更可笑的是,人們在對昏君和貪官的否定中都爭相標榜自己是“明主”和“清官”。

五、中國人要敢於自我否定

其次,隻否定少數當權者而不否定大眾和每個人自身,也不是對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專製主義的真正否定。如前所述,“文革”的發生是專製主義的極端化所致。專製主義的極端化,一方麵是因為以毛澤東為代表的當權者們極端化獨裁,另一方麵是因為廣大的被統治者的極端化愚昧和軟弱。毛澤東再有力量,也不能一個人進行“文革”。毛澤東的力量來自於人民的愚昧和軟弱,他是十億中國人之愚昧的集大成者。

也就是說,任何一個專製政體的產生和延續,都是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共同創造並加以維持的。沒有順從獨裁的被統治者,也就不會有專製統治。具體到中國的曆史和現狀,沒有深厚的封建主義傳統所培養起來的中國人的奴性,中國的專製主義決不會如此長久、如此肆無忌憚。

在“文革”中,沒有億萬隻手臂高呼“毛主席萬歲!”,沒有覆蓋中華大地的紅色語錄本,沒有遍布每一個角落的“早請示,晚匯報”,沒有十億人齊聲高唱《東方紅》,毛澤東的名字怎麽會成為永遠不落的、普照人間的紅太陽呢?所以,否定毛澤東也就必然要否定把毛澤東視為“大救星”、“紅太陽”的十億中國人,否定十億中國人必然要從每個人、特別是從那些有文化的知識份子的自我否定開始。

過去,我們的理論一直把反對建的革命僅僅理解為推翻皇帝或統治者,因而也就把中國曆史上無數次大大小小的農民起義稱之為推動曆史前進的革命。但是,事實證明,農民推翻皇帝的革命,隻造成了中國曆史的封閉循環和專製主義的長命百歲。

而真正的反獨裁革命,必須是對以專製主義為代表的整個社會(所有的人的生存方式、思維方式)的革命。這個革命不僅要打倒皇帝,更要消滅皇權賴以生存和維持的小農文明:專製與小農的生存方式是一個有機整體──農業文明,現代化就是要從生存方式上消滅農業文明,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麽任何企圖推翻專製主義的革命都將失敗。

六、否定毛是全民族的一次脫胎換骨

隻反皇帝而不反小農生存方式的運動,隻能是動亂而不是改革。對於中國來說,打倒一個皇帝、否定一個毛澤東都不困難,人為不行時,還有天助(毛澤東總要死),困難的在於消滅汪洋大海般的小農意識。也就是像早期的魯迅那樣無情地批判國民劣根性。然而,中國當代史上的啟蒙者們,大多數都是罵皇帝的英雄,一旦麵對大眾,便是一臉媚態,向愚昧微笑、鞠躬。而這種現象表麵上看是站在與專製主義相對立的人民大眾一邊,而實際上是想在罵倒皇帝之後自己當皇帝,當人民的救世主。得誌時,自奉為上帝;不得誌時,人民是上帝。毛澤東就是用玩弄“人民崇拜”來奠定其至高權威的高手。

這種把戲中國人玩得純熟、玩得心花怒放,從先秦時代的“民本思想”一直玩到毛澤東的“人民萬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服裝可謂花樣翻新,卻永遠裹著一個臭皮囊。

“文革”結束後,又有多少被譽為改革先鋒的人物仍然高舉著“為人民服務”的金字招牌招搖過市呀!又有多少在“文革”中寫過最最革命的大字報的人把自己標榜為反“四人幫”的英雄啊!又有多少被平反的“右派”、“走資派”變成了新時期的“極左派”呀!除了“四人幫”、毛澤東及其少數死黨外,其餘的中國人個個都是文革的受難者和反文革的英雄。

中國人逃避責任、進行自我美化的本領真是舉世無雙。筆者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員,真該為此而驕傲、自豪和光榮。

類似上麵所列舉的民族劣根性還很多,諸如“愚忠”、“群體至上”、“平均主義”、“民族主義”等等。但是,就中國的現實而言,所有這些都可以歸結為這樣一點:即不能從專製主義的內部來尋找否定專製主義的力量。

具體地講就是:在政治上不能從一黨獨裁內部尋找力量來反一黨獨裁;在經濟上,不能從公有製、計劃經濟內部尋找動力來改革經濟;在思想上,不能從教條化的馬克思主義內部尋找新的思想;在廣義的文化上,不能從中國傳統文化內部來尋找所謂的精華。而隻能用多黨並存的民主製代替一黨獨裁,用私有製、市場經濟代替公有製、計劃經濟;用多元化的言論、思想的自由來代替思想一元化;用世界的(西方的)現代文化來代替中國的傳統文化。

否定毛澤東,在最根本的意義上是否定中國人幾千年來的小農式生存,是一次全民族的脫胎換骨。盡管,這種否定不會一蹴而就,很可能是個極為漫長的曆史過程;但中國人必須從現在開始啟動這一進程。

我以為,這也許是世界曆史上最漫長、最艱難的否定過程,因為中國專製主義的生命力之頑強堪稱世界之最。盡管,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痛苦之巨大甚至可能是難以忍受的,但是,除了忍受痛苦的煎熬之外,當代中國人別無選擇。

否則的話,盡管毛澤東已經魂歸西天,但他所代表的專製主義仍然是永遠不落的紅太陽。

原載香港《開放雜誌》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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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初 回複 悄悄話 “在毛澤東的統治下,每個中國人都是零,十億個零加起來仍然是零,因而毛澤東最後也變成了零”。
為劉曉波博士默哀三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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