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趁年華

點點滴滴,盡是生命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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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流落北美,何不躬耕南陽

(2010-08-02 04:30:25) 下一個


                
今年開春,我在後院開了一個小小的菜圃,工作之餘也嘗嘗學圃之樂。每每於戴月荷鋤之際,我便想起十多年前在田納西州的王教授家裏看到的這副對聯:既然流落北美,何不躬耕南陽。像大多數負笈北美的華人一樣,王教授初來乍到的時候躊躇滿誌、顧盼自雄,繼而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到了年近知命,才終於有所覺悟而返樸歸真。一家四口買了個五畝大的莊園,每天下班便在自家院子裏轉悠,那天我去他家的時候,他正租了一個挖土機,前院挖湖養魚,後院開田種菜。那副對聯就掛在他家偏廳正中。

            躬耕南陽的故事出自諸葛亮,當年他隱居於湖北南陽,帶著弟弟在家務農避世﹐苟存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其實他的心一點也沒閑著,整日到處亂跑搞串聯,偶爾難得在家﹐就睡到日上三竿,害劉備三顧茅廬另加坐了半天的冷板凳才能見著一麵﹐真正是扯足了順風船帆。無獨有偶,劉備不得誌的時候也搞過躬耕,作為韜光養晦的手段,順便避一避曹操的氣焰,有一日曹操突然來看他,並說:天下英雄,唯操與使君耳,用小布什的話,就是說曹操跟他劉備是策略性競爭對手。劉備聽了大吃一驚,以為自己的密謀被曹操看穿了,嚇得連手裏的筷子都掉了。其實﹐這樣子的躬耕,都隻是一種權謀,擺個姿態而已,劉備是低姿態,諸葛亮是高姿態,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也。

            另一種躬耕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陶淵明式的躬耕,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然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種躬耕,和王教授的心情意境比較相近。但陶氏不容於世俗而退隱江湖,多少有點無可奈何的失落感,難怪他天天爛醉如泥,菜園裏草盛豆苗稀,兒女食不裹腹,家境佶據。這樣的躬耕消極無奈,純粹的獨善其身,並不值得我們仿效。 

            前幾年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南京的少婦,說現在大城市寸金尺土,想過過農家樂的癮,隻能在陽台上搭個棚袈種黃瓜。當時我寫了一首打油詩拿她來消遣:六朝金粉後庭花,倭人泡製大屠殺,千古金陵又一憾,佳人無處種黃瓜。這種小資情趣的躬耕和王教授的意境是同途但不同歸,其實王教授的躬耕並不是簡單的務農,而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在營營役役、滾滾紅塵中,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這是很不簡單的一種覺悟。尤其在這個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今天普世公認的價值觀,明天就被人唾棄。看身邊紛紛繞繞,實在讓人有種無所適從的惆悵。聽說兩岸三地的發展一日千裏,三四個月就頂上美國一年的變化。那麽那裏的人,也就比美國這裏的人多了三四倍的惆悵。去年我們回國探親,親自經曆了那種車水馬龍的公路,繁華囂鬧的市街。我和太太都覺得,如果讓我們回到那裏長期生活,就很難保持一顆平靜的心。因為每人每天都在拚命的跑、拚命的追,拚命的吸收新事務,拚命的要追上時代。商品琳琅滿目,夜店燈火輝煌,人心浮躁,看著別人一個比一個富有得快,一個比一個成功得早,回家看看自己、老婆、孩子,比上比下,隻有惆悵加惆悵。 

農夫和漁夫不同,和獵人也不同,農夫的收獲不是即時的,甚至不是一天兩天或者一個月兩個月的,這就要求農夫要有耐心和恒心。受了詛咒的土地是不會讓人不勞而獲的,農夫知道播種在人、收成在天,所以農夫會感恩,會順天而作、順天而息。懂得感恩的人是蒙福的人﹐懂得順著天道人心去作息的人是知足的人。 

農夫知道一分一毫的收獲都要付出,所擁有的一切都來得不易﹐所以農夫會更加珍惜一點一滴的所有。誰念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便是農夫的心情寫真。 

農夫知道雷霆雨露都是天恩,老天爺隨著自己的意念降下豐收和災禍,所以農夫樂天知命,不會怨天尤人。 

農夫知道人要努力盡自己的本分,然後誠意感動天,天自然會垂憐大地,所以真正的農夫從來不敢偷懶。 

農夫知道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所以農夫對天道非常的敬畏感恩。的確,懂得敬畏並且感恩的人,就會保守自己、謙卑自己、完善自己、輕省自己。古老的中國以農立國,古人們其實是非常的敬畏天道的,皇帝們都得兢兢業業的做他的本分工作,因為頭上還有一個老天在掌管萬物。大舜在沒有被揀選的時候就是個老老實實的農夫;大禹和他的父親多年治水,對水利農業也很在行。所以堯、舜、禹,以及更早的三王五帝時代,成為至今傳頌的烏托邦時代,隨著社會越來越多樣化,人性也越來越複雜,離快樂越來越遠。 

我感覺人類的進化曆史就是一個遠離土地的曆史,早期的刀耕火種,一刻都離不開土地。隨著社會慢慢進化到多元,人類開始進行分工,於是有了不少新興行業,比如工業、商業、讀書人等等。社會越進化,分工就越精細;新興行業湧現得越多,人類就離開土地越遠;直到有一天,人類建起了高樓,從而徹底與土地隔絕。不少城市為了開發建設,高價收購了農地去蓋高尚住宅,回頭又把原來土地上的農民搬進了高樓裏,成了某種形式上真正的架空。我不知道,離開土地升上高天的農民還算不算農民;但是我知道,隨著社會的進化,人類的精神世界是越來越虛,就好像供在花瓶裏的塑膠花一樣,花色鮮豔卻沒有根,虛浮飄渺。或許,當有一天人類回落到大地上,回到簡單的生活裏,我們才可以找到寧靜、找到平安。 

我們家隻有王教授家的十份之一那麽大,用不著一個挖土機來屯田學圃。自己一鋤一鎬的經營家園,這個過程本身就是結果。有人說大男人不要把精神時間耗在這種小事上,如果他們明白躬耕的真正內涵,大概他們對所謂的大事小事會重新界定吧,但願如此。

6/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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