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戀” - “硬漢”
每個人對自己的“第一個/次”總是難忘的。我到美國後擁有的第一輛車,也是我平生第一輛汽車是一輛老掉牙的Ford Escort。我稱它“硬漢”,因為車身上不知被哪個前任車主噴上了 “Tough Guy“ 兩個大字。
按常理人們大都是先學會開車再買車,我的情況正相反。不過我的買車衝動卻是被我當時的室友 - 一個狡猾的以色列人挑動起來的。他一聽說我打工掙了點錢就開始攛掇我買車。聲稱隻有自己有車了才能學會開車,別人的車誰會借給你練手藝?他還打保票一旦我買了車他會天天帶我學車,不出兩星期就能拿到駕照。我一聽倒也有理。於是開始到處搜尋舊車信息。在美國買車比買菜還容易,很快就用五百刀從一個即將畢業的泰國學生手裏買到那輛福特。一時興奮莫名。
這輛車其實外表看上去沒有想象的那麽寒磣,除了車身下麵掉了些漆之外基本完好無損。至少四輪俱全。隻是沒有空調而已。另外收音機也是時靜時響。不過也讓我時常感受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還有就是開起來有點搖晃,開快了抖動劇烈。另外這車還有一個我敢說舉世無雙的特點:100%“全自動”車窗!這位說了,那有什麽稀奇?聽清楚,我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全自動”:不僅不用手搖,連電動按鈕都不用。隻要車使勁兒一顛就自己降下來。風一吹也能下來。有一次我闖紅燈被警察提溜到路邊。他走過來一敲我的車窗,“啪”的一聲車窗應聲而下。這夥計嚇得一愣,手不自覺模向腰間的武器。看清車主是一個一臉無辜無害又誠惶誠恐的亞裔學生才鎮定下來。還打趣道:“Nice car !”
另外這車還有個缺點-:消音器壞了。所以發動起來聲音絕對是驚天地泣鬼神。記得當時每當鄰居看到我出門去發動“硬漢” ,個個都捂著耳朵做鳥獸散。讓我至今感到羞愧不已。
最讓我哭笑不得的還是車身上那“硬漢”二字。因為跟我這個麵黃肌瘦文質彬彬的車主形象反差太大。有一次在市中區碰上一夥在街頭尋釁滋事的黑人少年。看見我從“硬漢”裏鑽出來後,便蠢蠢欲動地圍了上來。大概覺得我的鼻子長得和成龍有三分相似又開著帶有“硬漢”招牌的車子,所以打算和我切磋一下:
“Hay man, how tough you are?” 我一看這陣勢不妙,一邊擺手一邊語無倫次地回答:
“我地,Jacky Chan 地不是;功夫地不懂。”。 一著急過去電影上看來的日本式中文也蹦出來了。見他們一臉狐疑,我趕緊用英文:
“...Me not Jacky Chan!...ah.. No Kungfu...and.. No Tough Guy...and, and...No,no,no Nobody ." 這段蹩腳的英文終於讓他們明白了我絕對不是一個可以討教功夫的東方人。他們這才滿臉鄙夷地揚長而去。還有一次一輛紅色敞篷跑車從我後麵開過來,車上三個金發少女看到“硬漢”二字後一起尖叫呼嘯起來,大有三凰求鳳之意。可是當她們回頭看清了駕車人模樣之後,都像泄了氣的皮球悻悻然拉風而去。為此我著實鬱悶了好幾天。當時下定決心:要麽重新噴漆把這兩個該死的大字蓋住,要麽加緊鍛煉,使自己至少看上去更符合車主身份。無奈噴漆要花不少錢,還是每天在家做俯臥撐比較經濟。後來咱走出去雖然還是不敢自稱“硬漢”, 但的確比當年健壯了很多。這也得歸功於我的“硬漢”車。
書接上文,話說我買了車後急於學成上路的心情可想而知。可是那猶太小子不是今天有事,就是明天太累,或者推說天氣不好。總之一個月內帶我學車不超過三次。當然,我的“硬漢”可是一天也沒閑著。每天晚上載著他出去兜風找女人。他還振振有詞:我不是給你加油了嗎?我終於明白了猶太人為什麽總遭人恨。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氣之下在總駕齡不超過 3小時的情況下奮然前去考駕照。 第一次考試閃電般結束.:車一開動我就莫名其妙被趕下去了。後來才知道在車子開動前必須環顧四周,簡稱 “左顧右盼”。而且據說這是開車最基本的要求。警察據此判定我一天車也沒開過。盡管這也不算太冤枉我,但委實讓我懊惱不已。不就是“左顧右盼”嗎,這有何難?於是下狠心專門苦練這門“基本功”。大概當時練得有點走火入魔。搞得我後來成了條件反射,所以平時走路逛商店也不忘“左顧右盼”,以致頻頻招來老婆的白眼。並以此證明我即使沒色心色膽也絕對有色眼。此乃後話。
第二次考車總算完成了規定的程序。可是那個胖大寬的女警察居然樂了,愣說我跟她開玩笑!靠,我這的模樣象是開玩笑嗎?她在扭轉肥臀離開前撂下一句:“三個月之後再來,明白?“ 三個月?天哪!我不得不懷疑她跟我的室友串通好了。因為那家夥三個月後就畢業了。管它三七二十一。第二天我換個偏遠考場又去考。真是天助我也!這次的考官是個年輕的警察。不知是失戀了還是失眠了,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總之一付沒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樣子。他隻讓我兜了兩個圈兒就算完事兒了。捧著駕照我眼淚差點滾下來。想當初拿到簽證也不過如此吧!
閑話休提,當天我就開著”硬漢”去打工了。而且硬著頭皮搖搖晃晃戰戰兢兢地上了高速。沒開出去幾分鍾就聽得一片喇叭聲撲天蓋地而來。我本來就緊張的小心髒被這喇叭的巨浪一衝簡直要崩潰了。難道我的車太破舊了影響市容?後來發現所有的車都從我後麵超過並風馳電掣而去。原來嫌我車速太慢擋了道兒。一瞅不到五十邁。靠,就這我已經渾身大汗淋漓了。難道要我陪你們開80邁?就算我有那本是,這破車也得不散架才行。就算車不散架我腦漿也得經得起強振才行。
無論如何,從那天開始我和絕大多數美國人一樣成了有車族。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海外華人津津樂道的”進入主流社會“。不過按照那時對於”美國夢“的通俗解釋--有車有房來看,我豈不是已經實現一半兒”美國夢“了?為此我著實激動了好些日子。有時候半夜樂醒了睡不著。就躡手躡腳跑到樓下。一邊撫摸著“硬漢”,一邊憧憬著未來更美好的的生活。大概是被這擁車並能駕車的巨大成就感燒壞了大腦。幾天後我不自量力地應征了一個中餐館的送外賣差事。因為據說這差事掙錢遠比我原先做的雜工多得多。結果可想而知。一來是駕車生手,二來道路不熟,三來視力不佳。晚上尤其看不清路。所以每次出車不是跌跌撞撞就是南轅北轍。不是送錯了就是送遲了。直到有天晚上下著細雨,我兜了幾個圈兒找不到訂餐人地址。終於一頭栽進溝裏。幸虧幾個路過的好心人幫忙。連推帶拖算是把“硬漢”弄出了泥溝。當我渾身泥濘提著外賣按響訂餐人家門鈴,看見開門人穿著睡衣打著哈欠時,我知道我短暫的外賣生涯結束了。
不管怎樣,在三次事故四張罰單之後。“硬漢”終於把我培養成了一個合格的駕駛員。不過要說他對我最大的貢獻,莫過於他幫我完成了從北到南的戰略大遷徙。因為當時要從北方某城市轉學到亞特蘭大,我和“硬漢”都不得不麵臨一次巨大考驗。在此之前,我開車最遠沒超過30邁。這次可是拉家帶口長途跋涉1000邁。我對自己沒把握,對” 硬漢“就更沒底兒。我一人還好說,一家老小要是被困在半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可就慘了。西諺曰:不能把所有雞蛋放進這一個籃子裏。所以當即決定兵分兩路:我先走;老婆孩子先去我姐姐家“避難”數日,等我找到房子再來會合。於是那天早上我四點多就爬起來,把所有家當--其實也就是幾個破紙箱塞進 “硬漢”。然後大義凜然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沒想到這老夥計關鍵時刻還真給我長臉。無愧乎“硬漢”美名!隻見他吭吭哧哧晃晃悠悠地夾雜在一隊隊風風光光浩浩蕩蕩的大卡車之間,一路有驚無險有險無難地開到亞特蘭大。當我在夜幕下遠遠看到亞特蘭大市區那幾座高樓的輪廓時,激動得大概不亞於當年紅軍走完二萬五抵達陝北時的心情。此後的一年多,” 硬漢“還任勞任怨地繼續為我們一家服務著(盡管隔三差五地我也不得不伺候伺候他)。送老婆打工,送孩子上學。我自己就更是和他朝夕相處。直到他耗盡最後一點生命力。一個冬天的早晨,他終於再也不肯“喘氣”,趴在那兒永遠不能動了。當我看著他被拖走時,隻覺得那兩隻車燈像兩隻閃動淚光的眼睛。
和所有“洋插隊”的同胞一樣,以後的二十多年我換過很多輛車。從美國車到日本車到德國車。可是這些車對我來說都不過是交通工具而已,沒有一輛有我和“硬漢”那種風雨同舟休戚與共的感覺。
別了,我的“硬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