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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和我

(2015-01-02 06:55:38) 下一個

表姐和我

 今天想講講我的一位表姐的故事。 因為她和我之間有著遠遠超出普通表姐弟之間的感情。不過您如果想聽所謂“姐弟戀”的故事可能要失望了。因為表姐比我大了整整十歲。就是說,我還穿開襠褲的時候,表姐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我第一次見到表姐五歲那年。因為父母都很忙且分居兩地,家裏的保姆走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所以父母隻好把我送回老家,臨時寄養在大姑媽家裏。姑媽姑父其實也很忙,但是表哥表姐都快成年了,所以可以幫助照看我。那個年齡的事情多數我都不記得了。但是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天見到表姐的情形:

她那天背著個藍色的書包,穿著件碎花襯衫,藍色褲子,拖著兩條長長的辮子,一陣風似的從外麵飄進來:

小表弟在哪兒?”還沒見人,我先聽到她清脆好聽的聲音。進屋後她先遠遠站著衝我笑著揮揮手。轉身放下書包後她走過來蹲在我身邊,捧起我下巴仔細打量了一下我的額頭。一會兒後才喃喃地說:

還真像個小蘿卜頭兒啊,腦袋這麽大!”我小時候有點兒營養不良。頭大身子細,腦門兒還特突出。所以有點像電影《紅岩》裏的“小蘿卜頭”。不知是因為頭太大還是腿腳太弱,我走路常常栽跟頭。所以額頭上永遠都有個包。她伸出手指在我額頭上輕輕揉了兩下,好像是要試著把那個包揉下去似的。接著是她故作失望地聲長長地歎了口氣:

“唉……你這可憐的小蘿卜頭兒!” 她說完突然像變戲法一樣掏出幾個像紅紅的大概是山楂果一類的東西說:

叫姐姐!”  她把那東西在我眼前晃了晃。眨著兩隻大眼睛看著我。

我那時和多數孩子一樣是很怯生的。通常在父母命令我叫生人“叔叔”,“阿姨”時我都很難開口。可是我當時卻心甘情願地叫了一聲“姐姐”。我想不僅僅是因為那些紅果果,更因為眼前這個大姐姐讓我覺得十分和藹可親。我對她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所以我跟她很快就混熟了。沒過兩天我就“姐姐長,姐姐短”地跟在她後麵跑了。她也開始叫我“蘿卜頭兒”。也不知為什麽,姑媽一家四口人,我唯獨和表姐最親近。盡管姑媽姑父和表哥也都對我很好。

那時姑媽和姑父都是山村教師。所以他們一家都住在一個小山村裏。記得是剛到那裏的第二還是第三天。表姐牽著我的手到外麵玩兒。她帶我去了一戶人家,那家人有一頭大水牛。表姐拉我走到牛跟前說:

“見過嗎?” 我搖頭。

好玩兒嗎“我點頭。

“想不想騎騎?”我這下猶豫了。既期待又害怕。隻記得表姐一下子把我抱起來放在了牛背上。 那牛背很寬大。坐在上麵就像坐在一塊石板上。所以我開始並不害怕。可是牛一往前走我就有點兒怕了。嚷著要下來。表姐一邊用手扶著我,一邊鼓勵我不要怕,要像個男子漢。 我戰戰兢兢地扒在牛背上。過了一會兒也就不怕了。而且感覺很好玩兒。比坐汽車有意思多了。從那以後表姐常帶我去騎牛。除了騎牛,她還帶我玩兒很多以前在城市從未見過的遊戲。比如在小河溝裏捉魚,在樹林裏套鳥,在山坡上采野果。這一切都讓我感到無比新鮮刺激。表姐一放學就帶我出去玩兒。田間,地頭,小河邊,樹林中。到處都留下了我和她的足跡。等她放了假我更是幾乎天天和她粘在一起。她走到哪兒我都要跟著,否則就賴在地上不起來。有時候她在地裏幹活讓我坐在田埂上玩兒。我坐著無聊就開始采田邊的野花。她休息時就會走過來命令我從手裏的一大把野花中挑出最大最鮮豔的一朵野花插到她頭上。然後就會問我:

蘿卜頭兒,姐姐好看嗎?”我就會重重地點頭。她就會在我額頭上親一下。我那時的的確確覺得表姐是天下最好看的人。那情形幾十年後我依然曆曆在目。

有一次,她在離山坡不遠的一塊地裏除草。我依然在地邊玩兒。過了一會覺得無聊就四處轉悠。走到山坡邊上時,我看到山坡上長了些紅紅的果實,像是表姐給我摘過的草莓。於是就想慢慢蹭下去摘幾顆給表姐。可是腳下一滑,我就滾了下去。不知是驚嚇還是真的腦袋被撞,我仿佛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蘿卜頭兒!蘿卜頭兒!。。。”

我很快就被表姐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驚醒了。隻見她從坡頂連滾帶跑地衝下來一把抱起我。我看見她的臉色煞白,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滾落下來。她把我緊緊抱在懷裏,失聲大哭起來。那一瞬間我簡直嚇壞了。不是因為我剛滾下山坡,而是被表姐的臉色和她的哭聲。我從未見她那樣的表情,更沒見她那樣地哭過。我的印象中她永遠都是笑吟吟的。永遠都是快樂的。

後來我好像被送到公社衛生院。檢查後除了右手小臂骨折,頭上臉上有些擦傷之外沒有大的問題。我睡了一覺醒來見她坐旁邊的椅子背上關切地望著我。兩隻平時很好看的眼睛紅腫紅腫的。她見我醒來就輕輕彈了一下我的腦門兒說:

你個調皮蛋,差點兒把姐嚇死了!”

從那以後,我跟表姐感情似乎更深了。原先我晚上是和表哥一起睡的。那次受傷後她為了照顧我就把我搬到她屋裏和她一起睡了。這樣我和她幾乎是二十四小時我寸步不離。讓我印象最深的另一件事就是每次吃飯她都會哄我多吃點兒。說這樣才能長高長大。我要是吃不完她就會一勺一勺地喂我。有時候她還得給我講個故事或者唱個歌我才會把飯吃完。記得她唱歌唱得很好聽。還會兩隻手左右交替地打響指。我那時就覺得沒有什麽是表姐不會的。

有一天,父親突然來了。原來他是來接我回城裏去上幼兒園的。我知道後死活不願意走。記得臨走那天我躲在表姐屋裏把房門反鎖上,任誰敲打呼叫我都不理睬。試圖以這種方式做最後的抵抗。最後還是表姐走到後窗邊兒說要跟我說悄悄話。我才把窗戶插銷打開讓她爬進來。她摟著我的頭跟我說了很多話。總之都是我應該回去上幼兒園,上小學。將來才能有出息之類的話。再就是保證以後經常會去看我之類。我橫豎不答應,也不讓她開門。後來她隻好給我講故事。講啊講,也不知講了多久,我漸漸睡去。。。

等我醒來時,已經被父親抱著坐在一輛汽車上。汽車正在發動。我拚命喊著:

姐姐! 姐姐!姐姐!。。。”。

我一邊喊一邊試圖從窗戶上往外爬。父親隻好使勁把我按住。我隔著玻璃看見表姐站在不遠處的一顆樹下。她的眼睛又是紅紅的。聽見我的嘶叫她使勁地向我揮手。好像還喊了聲“蘿卜頭兒”什麽的,後麵的話沒聽清。

車子加快了速度,她的影子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我不停地哭啊哭,大概平生從來沒有這麽傷心,這麽長久地哭過。

在那之後我有很多年沒有見到過表姐。據說她後來嫁到新疆去了。我上學後開始學著寫信。第一封信就是寫給她的。她也給我回過信。但是寫得什麽我不記得了。之後很久沒有聯係。我考上大學之後她曾托人帶給我一隻很漂亮的鋼筆。後來就很少聽說她的消息了。我隻知道她有一對兒女,後來都很出息。她自己一直是在當地做小學老師直到退休。

記得上次見到表姐還是十多年前了。那年我回國專門回了趟老家。正好表姐一家也回老家探親。見麵後我們都感歎歲月的滄桑。可是看的出她見到我非常高興。她仍然開玩笑地叫我“蘿卜頭兒”。臨別那天晚上我們坐在燈下聊了幾乎整整一夜。她給我講起我小時候的很多故事。我現在的敘述很多都是她告訴我的。

二零一四年初夏於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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