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1, 90多歲大爺。過去史:高血壓和房顫,沒有其他病,身體健康。因為房顫, 在心血管醫生那裏隨訪。心血管醫生告訴他女兒,要經常查心率和血壓。幾個女兒真的這麽做。 有一天,發現病人的心率在31到40之間。病人沒有症狀,血壓正常。打電話問心血管醫生,醫生告訴他們馬上到急診室。到了急診室很快入院,收到ICU。
早晨我去看病人。 屏幕上心率就在34左右上下波動,血壓160/90左右。病人正在吃飯,看起來很正常。
心動過緩是不是需要安裝起搏器,取決於病人是否有症狀,或者血壓是否正常。可以說這個病人沒有安起搏器的指征。不過,心率那麽低,不安起搏器,醫生、病人和家屬都會提心吊膽。心血管醫生已經決定要安起搏器。我也認為應該安。病人周末來醫院,在ICU等了兩天,星期一才安了起搏器。
病人家屬問為什麽等那麽久。我說:因為沒有症狀,因為血壓正常,不是急症。
安了起搏器,等了一天,準備讓病人出院。她女兒不幹了,說要讓理療師檢查以後,沒有問題才出院。我想,你這老頭子來以前沒問題,現在也不可能問題。 本來想拒絕她的要求。想了一下,算了吧,就讓理療師來檢查吧。理療師來得很快,很快給我來短信,說病人沒問題。我告訴護士,讓病人出院
護士又來短信,說家屬還是不肯讓病人出院。 說病人在醫院拉不出尿。 心血管Nurse practitioner (NP)告訴他們,病人有急性腎功不全。這一家人麻煩還真不少。
過了半小時,到ICU去給他們解釋。
1 病人的肌酐是1.4。 以前是0.99。 從理論上說,病人有急性腎功不全。 可是他這個年齡,肌酐1.4完全在正常範圍。一個女兒說,心血管護士告訴他們,心動過緩,會引起腎功不良。我說,心動過緩,隻有引起血壓下降,才引起腎不良。
2 病人如果以前可以拉尿,出院以後也可以拉尿。他拉不出尿的原因,就是因為在醫院,房間太小,人太多,又隻能在床上拉尿, 或者用尿壺拉尿。回到家,這些問題都沒有了,他就可以自己拉尿了。一個女兒又問: 他拉不出尿,是不是腎髒有問題?我說,他腎髒沒有問題。 他拉不出尿和腎髒沒有關係,和腦袋有關係。
說完了我就走了。我想如果他們堅持不走,我隻能讓醫院去處理,我也不想麻煩。醫院要留他就留。
過了兩個小時,我問了護士,病人走了沒有?
護士說走了,謝謝。
美國,加拿大還有其他西方國家,叫做entitled society。有的病人,或者家屬,認為他們有資格要求這,要求那。 大部分時候,醫生醫院都會讓步。 因為醫生和醫院從這種讓步,沒有什麽經濟損失,可能還有經濟利益。 而且盡量不要得罪病人。醫院醫生態度好,但是不等於醫療質量好。
病人 2,男性,將近30歲,沒有過去史。一天刮腿上的毛,把皮膚切傷。過了兩天,局部發紅發腫。 去看門診,開了兩個抗菌素,磺胺藥Bactrim和頭孢菌素 Keflex。吃了兩天藥,沒有好轉,來到醫院。急診室注射萬古黴素和cefepime,這是第四代頭孢菌素, 很強的抗菌素。又過了一天,還是沒有好轉,又來到醫院。這一次被收進醫院。 開始注射抗菌素萬古黴素和Zosyn,這是一個強效青黴素。
第二天我接手,看完入院誌。 我認為這個病人的蜂窩組織炎沒有改善,不是因為抗菌素效果不好,而是時間不夠。病人用一般的口服抗菌素就行。不過,入院的時候已經找了傳染科會診,就讓傳染科定吧。
下午,護士告訴我,病人的心率在40左右。
我想,這倒是個真正的問題。看了一下遙測心電圖(Telemetry),病人心率大部分時候在50多,有時候跌到40多。血壓完全正常。
再到病房去問病人,問他有什麽症狀,如頭重腳輕,胸痛,出汗。什麽都沒有。問他是不是愛鍛煉,他說他可以說是個運動員。我告訴他,他的心率有時候比較慢,大部分時候都比一般人慢,可能是因為他經常鍛煉的原因。
又過了一天,病人的蜂窩組織炎改善了很多。這一次傳染醫生倒是爽快, 把靜脈注射的抗菌素改為口服克林黴素。
我決定讓病人出院,可是心動過緩應該怎麽處理?最簡單省事的辦法,就是找心血管會診。不過心血管一來,就是不安起搏器,也會做一大堆檢查:超聲心動圖、壓力試驗、心髒MRI。 臨走還要安一個心電監視器,監視心電圖一個月。我認為這些毫無必要。 可是我也不想完全不管。我告訴病人買一個蘋果表,蘋果表可以隨時監測心率,還可以記住心電圖。雖然不是正式的心電圖監視器,但也夠了。
病人3:將近90歲的大娘。 過去史:心衰射血分數25%,房顫,高血壓和糖尿病。曾經電極複律幾次,很快又轉回房顫。
在一個心血管醫生那裏隨訪。心血管醫生把她送到這個醫院。說病人房顫,心率快,需要射頻消融,安起搏器。此外,病人下肢水腫,需要靜脈注射利尿劑。還需要治療下肢蜂窩組織炎。好像一大堆問題。
病人轉來以後,我去收病人。病人說不出有什麽症狀加重。呼吸困難一直有,但是沒有加重。說她下肢水腫,治了很久都沒有好轉。 下肢感染,用了幾次抗菌素,都沒用。
查體:肺上有一點囉音,不是很多。下肢水腫2++,不算嚴重。另外下肢紅腫熱痛,是有蜂窩組織炎,但至少有一年的曆史。看了看急診室的監視器,典型的房顫,心率100-120之間。胸片有點輕度肺水腫。腦鈉肽5000多,和她以往的水平差不多。
病人的女兒在病房。我告訴她:心率最高是120,稍微高一點。根據最近幾年的研究,心率低於110和低於80,結局沒有區別。治療應該是用藥物控製心率,沒有必要射頻消融,安起搏器。
群友1:病人心動過速,如果按心血管醫生建議安起搏器有用不?
清醫:送他來的心血管醫生,是想切斷心房心室(房室結)之間的聯係,心房繼續房顫,但是不影響心室。心室用起搏器刺激搏動收縮。隻有心率很快,而藥物無法控製時才需要這個手術或者操作。這個病人還沒有達到這個程度。
她女兒問:“你是住院醫師,不是心血管醫生,對不對。”
“對。”
“我們要看心血管醫生。” 她女兒說。
“好。我會找心血管醫生會診。”
病人家屬這麽要求,我也不能按照我的判斷來治療。就讓心血管醫生折騰吧。
心血管醫生會診:首先上速尿靜脈滴注,每小時5毫克。另外,作超聲心動圖。過了一天,又作經食道心髒電擊複律。把房顫轉回竇性節律。第三天,肌酐從1.9上升到2.3. 心血管醫生趕快把速尿停了。這是心血管醫生典型的作法,一來就上大劑量利尿劑,往往引起肌酐升高。肌酐一高,趕快把利尿劑完全停止。 總是走極端,不是極左就是極右。
這種病人,上利尿劑,至少一開始劑量不要太大,逐漸調整劑量。劑量太大,把血管裏的液體排出去了,血管外組織中的液體(水腫)來不及回流進血管,導致低血壓,腎髒功能下降。欲速則不達。另外,病人就是肌酐升高,不等於就是腎髒功能下降。利尿多了,血液濃縮,肌酐也會升高。就是真的腎髒功能下降。隻要不是太嚴重,也應該繼續上利尿劑,隻是劑量小一點而已。
心血管醫生寫道:計劃射頻消融,安起搏器。但是病人下肢蜂窩組織炎,要等蜂窩組織炎治好後才能作。
群友2:醫療費用就這樣上去了
清醫:成千上萬的美金,就這麽浪費了。也沒有浪費,醫院醫生的錢包鼓了。
病人住院第三天早晨,我想:心血管醫生折騰完了。這個病人也該出院了。給心血管醫生打電話說:
1 病人主要問題是心衰。 射血分數25%,再怎麽治也治不好。下肢水腫再怎麽利尿也消不了。最多就是減輕一點。
2 房顫電擊複律隻管幾天,又會轉回房顫。再電擊也沒多大用。
3 病人下肢蜂窩組織炎永遠不會治愈。要等到治愈才安起搏器,永遠等不到。
4 射頻消融,安起搏器,對心衰沒有幫助。病人沒有安起搏器的指征。
群友2:消融不能持久正常?
清醫:射頻消融治療房顫,是燒肺靜脈周圍,比藥物好。但不是每個病人都有效。這個病人不一定有效。
射頻消融如果有效,恢複竇性節律,對這個病人的心衰有一點治療作用。因為心房可以貢獻15%左右的心輸出量。把房顫變為竇性節律,可以增加一點心輸出量。就是增加15%的心輸出量,也隻是稍微改善一點。
心血管醫生計劃的不是這種射頻消融。而是把房室結切斷,隔斷心房心室的聯係。然後安一個起搏器。讓心室根據起搏器自行起搏。這種治療,不會增加心輸出量,對心衰沒用。
病人沒有安起搏器的指征。前麵已經說了。
我說:病人沒有必要呆在醫院,不管在醫院還是門診,治療都一樣。這個心血管醫生同意。
到病房,準備告訴病人和家屬,讓病人出院。一進門,就看見病人在哭。護士正在紮針抽血,紮了幾次不成功。正準備換一個地方紮。我告訴護士:別紮了,取消那些實驗室檢查。
這裏幾乎每個病人,都是每天查血象(CBC),電解質肝功腎功。影響病人睡眠,說不定就引起日落綜合征。讓病人痛苦,引起貧血。我經常取消這些實驗室檢查,第二天不知道誰又加上了。這個病人一直是心血管醫生在治療,自然是天天抽血。
病人兒子在病房。告訴他我準備讓病人出院。出院後在她的心血管醫生那裏隨訪。
查完房。下醫囑讓病人出院。寫了一個詳細的出院誌。目的是讓病人家屬,知道現實是什麽,不要抱不切實際的希望。這不是他們的錯。是醫生一會兒作這個治療那個治療,這個檢查那個檢查。每次抱著希望來,帶著失望走。同時也讓讀我的出院誌的醫生,包括家庭醫生和心血管醫生,看看我的分析。也許有誰能夠改變他們那些無效的治療。 這個希望也是不現實的。沒有誰會讀我的出院誌。
群友1:當病人也難。
清醫:確實難。遍地庸醫。
下午,心血管nurse practitioner(NP)又開了檢查。說要等檢查結果出來後才讓病人出院。病人一個女兒又不高興了。說我耽誤了病人的化驗。我告訴心血管nurse practitioner,讀一讀我的出院誌。目的是讓她不要阻擾病人出院。又告訴護士,讓她告訴病人家屬:病人的化驗結果會上升下降,但是治療都一樣。
病人出院,我開了速尿60毫克每天兩次。溫和的劑量。病人終於出院。病人來自另一個地方。折騰了幾天,終點又回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