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兒出了麥田,進入早上經過的樹林。早上是逃命,慌不擇路。現在雖然還隨時有被抓住的危險,但是危險總是離得比較遠。濕兒得以略顯悠閑地在林中晃蕩。但見林中青草鬱鬱蔥蔥,一簇簇不知名的小花散布於草叢間。濕兒順手摘了一朵紫色的花戴在耳畔的發梢上。然後尋了一汪清水欣賞起自己的容顏來。
濕兒見水中自己的倒影頭發淩亂,鼻子上還有髒東西,小臉一下就紅了。她心想,千萬別讓華克大哥討厭我。當下暫緩找東西填肚子,而是在水邊仔細地打扮起自己來。她以指做梳,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也洗得幹幹淨淨,直到自己滿意了,方才轉身去找吃的。
轉過一個小山坡,發現一隻野雞。濕兒大喜,悄悄靠近,將一塊石頭擲了過去,野雞應聲栽倒在地。濕兒得意非常。東方大俠的暗器可不是好躲的,哈哈。提了野雞趕緊往回趕。
到了小屋,華克之還在練功。濕兒也不打攪他,自個兒去烤野雞。說來也怪,野雞這東西,在火上一烤就香噴噴地直冒味道。華克之再也顧不上練功,過來陪濕兒一起烤。二人邊烤邊流口水。等不及烤熟,二人便已動上了嘴。濕兒先撕一塊下來自己吃兩口,然後打賞給叫花子華克之。到烤熟的時候,二人也正好將整隻雞吃了個一幹二淨。二人對望一眼,齊聲道:“好吃!”
接下來好幾天都是華克之練功,濕兒出去打野味。這幾天二人過得頗為提心吊膽,也頗為逍遙自在。雖然濕兒信誓旦旦地說,西海六龍在藥店守株待兔,但二人也擔心他們難免會追到麥田來,不得不隨時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這一日,華克之練功練得無聊了,便跟濕兒一起到林中打野味。濕兒道:“華克大哥,雖說‘打兔焉用降龍掌’,但我還是要給你一個機會。等下你用降龍掌打野兔,看看你的功力恢複得如何了。”華克之應道:“好啊。”
華克之見濕兒耳畔的花已經枯萎,便采了一朵紅花替她換上。濕兒嬌羞地依偎在他身邊,幸福無比。要是能像郭靖和黃蓉那樣,去一個像桃花島那樣的地方生活,那該多羨煞人?不過轉念一想,桃花島上生活諸多不便,買個米買個菜還要坐船出海。白居易《中隱》詩說得好:“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複似處,非忙亦非閑。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就是嘛,要隱居何必跑那麽遠呢?其實眼前這片山林就很不錯。
濕兒尚沉浸在幸福之中,驀覺華克之手腕一動,接著便聽到兔子的哀嚎。忙抬頭一看,隻見兩丈開外的一隻兔子被降龍掌掀了幾個翻翻,已經倒地斃命了。華克之也“哎喲”地大叫了一聲。濕兒趕忙扶住他。原來,他這一用力,震裂了身上的傷口,滲出大量鮮血來。濕兒大感心痛,忙一手扶著華克之,一手提著兔子回小茅屋去。
到小茅屋後,濕兒仔細檢查了一番華克之的新傷舊痕,估計還要數天才能痊可,當下叮囑他不可再用力。華克之卻認為這都是些皮肉小傷,不礙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盡快恢複內力。
又連著吃了幾天烤野味,濕兒有點膩了,便想換換口味。可是麥田附近沒有農家,自然沒有口味可換。她見華克之雖然有傷在身,功力恢複尚不足四成,但行動還算自如,便提議繼續前行。華克之自然聽話得很。此時二人也沒有馬可以騎,又不敢走大路,便沿著麥田邊緣往前行走。晌午時分,終於看到一戶農家。
“前麵有一戶農家,咱們去討點吃的吧。”濕兒不等華克之搭話,牽了他的手就往屋裏走去。二人進到屋裏,發現屋子裏已經落滿了灰塵,似乎已經很久沒人住了。濕兒道:“咱們找找看可有什麽好吃的。”二人翻箱倒櫃,卻隻找到一點小米。
濕兒是旭日山莊的大小姐,自小有人伺候,自然不會煮飯。華克之雖貴為丐幫幫主,但因自小在丐幫長大,對於砍柴煮飯很是在行。當下華克之便主動下廚,濕兒便自告奮勇要去地裏尋覓點蔬菜。
屋子前麵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濕兒隻得向屋後山坡行去。邊走邊想,這破地方,哪有什麽蔬菜?搞不好,又隻能吃野味了。濕兒走出兩三裏路後,在荒山中竟然真的發現一片菜地,長滿茄子和辣椒。奇了怪了,在這荒無人煙的山中,竟然有人種菜?濕兒大喜,管他三七二十一,奔入菜地,便要采摘。
恰在此時,山坡後傳來馬蹄聲。濕兒抬頭望去,一人一馬從山坡後轉了出來,正是凶神惡煞也似的食人鱷龐大海。濕兒嚇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趴伏於菜地中,一動也不敢動。眼下華克大哥不在身邊,自己獨自一人,斷不是龐大海的對手。即便加上受傷的華克大哥,恐怕也難以跟他抗衡。如果西海六龍都在附近的話,那可糟糕至極!
龐大海卻並沒有馳過來,而是立馬道中,朝山上喝道:“姓卓的小子,快給大爺滾下來!”山上一個聲音應道:“是,大爺。” 隨即,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匆忙從山上跑下來。濕兒這才發現,山坡上有一個很隱蔽的山洞。這些菜大概就是姓卓這小子種的。
姓卓那人來到龐大海馬前,雙膝跪下道:“小人卓超然拜見龐大爺。”龐大海道:“你的腿傷如何了?”“回大爺,已經痊可。”
濕兒雙手緊緊地抓著地麵,手指已經深深地陷入泥土中。心想,也不知龐大海和卓超然是什麽關係?既然關心他的傷勢,多半便是一夥的。我即便不偷姓卓這小子的菜,他也會幫龐大海來捉我。我剛才貿然跑入菜地,幸好沒有被姓卓這小子發現。想至此,不禁後怕不已。
龐大海道:“這次比以前幾次都好得快嘛。”濕兒聞言一愣,這話啥意思?難道姓卓這小子的腿經常受傷麽?
卓超然道:“托大爺的福。”龐大海喝道:“好。給大爺站直了!”卓超然依言站了起來,背對著龐大海。濕兒見他麵如土灰,雙目緊閉,全身顫抖,不禁有些奇怪。人家關心你的傷勢,你怕個啥?
隻見龐大海禪杖一揮,朝卓超然的雙腿掃去。卓超然雖然雙腿打顫,卻並不躲避。“哢嚓”一聲脆響,卓超然雙腿被打折,慘叫著摔倒在地。
龐大海也太惡毒!濕兒嚇出一聲冷汗,又下意識地把頭往下埋了一點。卻突然發現,眼前綠油油的菜葉子上有一條青蟲正在緩緩蠕動。濕兒從小就怕小蟲子小動物,如在平常,早跳了起來,此時卻也不敢稍動。那自是因為,食人鱷龐大海要比小小的青蟲可怕得多!
倘若此時有人問濕兒:“你願意做一個美女還是做一個才女?”濕兒會毫不猶豫地答道:“我要做一隻青蟲,一隻可以躲在菜葉子上的青蟲!”
卓超然哀嚎一陣後,忍著痛艱難地翻身坐起來,道:“謝謝龐大爺不殺之恩。”龐大海冷冷地道:“還記得大爺為什麽打你麽?”“記得,記得。五年前,小人在沈陽路盱眙龍蝦館喝酒,碰巧龐大爺也在。酒酣耳熱之際,小人在人群中不禁多看了大爺你一眼。大爺問:‘你瞅啥?’小人當時狂妄無知,竟然反問:‘瞅你咋的?’然後就被大爺把腿打折了。”
濕兒聽完卓超然的敘述,方才明白個大概。原來這二人都是東北那旮旯的,酒後鬧事,結下了梁子。濕兒自然不知龐大海的來曆。江湖上也鮮有人知道,龐大海投入西海派之前,一直在沈陽慈恩寺做和尚。
“以後大爺再問‘你瞅啥’,你怎麽回答?”“小的向大爺行注目禮!”“不錯。大爺打折了你的腿,你服氣不?” “服氣得很!龐大爺是西海六龍中最心慈手軟的。如遇到其他五龍,小人早就死無全屍、屍骨無存了。幸虧是遇到龐大爺,小人才得以苟延殘喘至今。”
龐大海哈哈大笑道:“你明白就好!大爺我在西海六龍中,雖然長相最為凶惡,但卻是心地最善良的一個。大爺也就這麽一點小愛好,喜歡把別人的手呀腳呀什麽的給打折。迄今為止,除了誤傷之外,大爺還從未殺過人,更別說吃人肉。唉,真是愧對了‘食人鱷’這個稱號!”
濕兒見他笑起來,臉上的肌肉更顯猙獰,比不笑時更可怕數倍。饒是龐大海心地善良,濕兒依然渾身顫抖。倒是那些心狠手辣的,濕兒反倒不怕。
龐大海接著問道:“聽說你老爹是葫蘆島島主?怎麽不讓他來找大爺報仇?”卓超然道:“龐大爺武功高強,我爹爹斷然不是你的對手。他來找你,也隻會被打折腿。”
濕兒心中一凜,葫蘆島的卓島主,在江湖上可是頗有些名聲。卓島主的兒子一再被龐大海欺侮,竟然不敢給他老子講,硬生生將這口惡氣咽下肚裏。自己一定要督促華克大哥帶領丐幫弟子,將西海六龍滅掉,替武林除害。
“不喝酒的話,你小子還真是個明白人。”龐大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龐大爺,小人有一事不明。”“說來聽聽看。”“為什麽每次小人腿傷愈合後,大爺便來再次把腿給我打折?小人已經知錯,求大爺饒了小人。”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龐大海先大笑一陣後,才道:“也不為什麽。每次把你的腿打斷,大爺我就有一種快感。跟大爺小時候玩蝸牛一樣。大爺喜歡看蝸牛慢吞吞地爬樹。待它爬到樹頂時,大爺便把它撥弄下來。蝸牛這小東西有一種堅韌不拔的特性,掉下來沒多久,又開始往上爬。等大爺睡一覺醒來,蝸牛又快爬上樹頂的時候,大爺再把它撥弄下來。如此往複,大爺每次都能獲得極大的快感。快感,你小子懂什麽叫快感不?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大笑聲中,龐大海已然勒轉馬頭,下山而去。
濕兒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便在此時,遠處傳來一聲長嘯。嘯聲極其響亮,群山為之震蕩而發出回響,濕兒的頭皮也被震得發麻。她對這嘯聲熟悉至極,不正是當日被龐大海和殷於飛跟蹤時,二人傳遞訊號的嘯聲麽?隻是這一聲長嘯比之龐大海和殷於飛的嘯聲,內力更為渾厚,定然是黑虎的嘯聲無疑。隻聽山下龐大海也回了一聲長嘯,接著“駕”的一聲,龐大海的坐騎便飛馳起來,轉瞬之間,馬蹄聲便即漸弱隱去了。
卓超然目送龐大海的背影下山後,緩緩朝山洞爬去,留下一路的血跡。濕兒雖然心中不忍,卻也幫不了他什麽。待他進洞後,匆忙摘了幾個茄子、幾個辣椒,拿回去給華克之做菜。心中卻想,也不知西海六龍在玩什麽把戲?自己和華克大哥千萬別再落入他們的圈套才好。
濕兒半路遇到來尋她的華克之。原來,華克之也聽到了黑虎和食人鱷的嘯聲,擔心濕兒遇險,趕緊出來接應。見濕兒安然回轉,又聽說西海六龍已經遠去,華克之這才放下心來。
小半個時辰之後,隻聽華克之叫道:“濕兒妹妹,我已經把生米煮成熟飯了,快來吃飯!”濕兒臉一紅道:“‘生米煮成熟飯’這句話可不是隨便說的。”華克之不知道哪裏說錯了,隻得撓撓頭道:“那我不說好啦。咱們吃飯吧!”然後等濕兒先吃。濕兒也不客套,吃了一通後,把剩下的打賞給叫花子華克之。
華克之的廚藝頗為不錯,濕兒覺得比旭日山莊的廚師做得都好。雖然隻是一個素菜“辣椒炒茄子”,卻讓濕兒吃得讚不絕口。濕兒心想,華克大哥真是一個奇男子,下得廚房上得比武場,堪稱“搓衣板上話柔情,比武場中說牛逼”,是俠骨柔情最真實的寫照。
二人皆擔心被西海六龍發現行蹤,均覺此地不宜久留。濕兒問道:“華克大哥,你們丐幫這麽多分舵,天水這一帶可有什麽分舵?”華克之道:“天水這邊倒真有一個‘陝甘寧’分舵。”“咦,為什麽叫這麽個怪名字?”“不奇怪呀。這個分舵兼管陝西、甘肅和寧夏三個地區,因此便叫陝甘寧分舵。”
濕兒不解地道:“不是每個省都有分舵嗎?”華克之道:“不是。敝幫成立之初,在北方的勢力大過在南方的勢力。宋朝時金兵入侵,後來又有蒙古兵入侵,由於敝幫全力抵抗外敵入侵之故,敝幫在北方損失慘重,實力都保存在南方,現在反而變成了北弱南強。如今,在南方幾乎每個省都有分舵,北方卻一般是幾個省份才有一個分舵,這個分舵通常就設在這幾省的交界處。”
濕兒熟讀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自然熟知丐幫抗金兵抗蒙古兵的英雄事跡。尤其是在君山大會上,楊康曾答應鐵掌幫主裘千仞的要求,同意將丐幫撤到長江以南。隻是因為楊康最終沒有做成幫主,丐幫才未直接撤回江南,而是一直在北方抵抗金兵的入侵。濕兒道:“我明白了。現在華克大哥身體虛弱,咱們何不去陝甘寧分舵休養幾天?”
華克之道:“真是好主意!我傷未痊愈,遇到西海六龍就很危險。陝甘寧分舵有上百號敝幫弟子,勢力不小。咱們去了那裏就再也不用怕西海六龍。”末了,他又輕聲道:“其實,我很喜歡跟濕兒妹妹單獨在一起。”
濕兒臉一紅。她何嚐不享受兩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她想,且先陪華克大哥到陝甘寧分舵養好傷再說。來日方長,以後總有不少獨處的時間。濕兒又問道:“陝甘寧分舵具體在哪裏?咱們該怎麽走呢?”華克之思索片刻,答道:“好像就在天水附近的某座山下。”
濕兒奇道:“華克大哥,連你也不知道陝甘寧分舵具體在哪裏嗎?”華克之道:“不知道,還沒有來過。”濕兒道:“那倒奇了,難道你們當幫主的不用下基層作秀嗎?”華克之不好意思地道:“我這不是才擔任幫主沒幾天嗎?”他恐怕做夢也沒想到過,第一次下基層就是去避難,心內頗不是滋味。濕兒道:“沒關係,咱們打聽一下就會知道。”
臨出門時,華克之問濕兒道:“濕兒妹妹,身上有銀子麽?”濕兒和父親、哥哥出門的時候,自然都是舉兒背著裝盤纏的包裹。兜裏摸它千百度後,濕兒好歹在兜底摸出兩錢碎銀子,遞給華克之道:“咱倆算是最窮的江湖人物。想當年郭靖和黃蓉出手那叫一個闊綽,真是羨煞人。”她心裏卻想,郭靖雖然銀子多,但有一個華箏插足二人的感情。還是華克大哥這種窮人好,斷不會有哪位公主來插足。
華克之將那二錢碎銀子放在米桶上,牽著濕兒的手出門去。濕兒奇道:“華克大哥,你這是幹啥呢?”華克之道:“敝幫幫規第八條規定,凡敝幫弟子,不得拿群眾一針一線。咱們吃了人家的飯,豈可不付賬?”濕兒知道丐幫規矩甚多甚嚴,便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