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口街市
解讀張庫大道係列報道(五)
東口西口
——通往草原或長城外的關口
塞外重鎮張家口, 東望京津,南通中原, 西連三晉, 北接蒙古大草原, 戰略地位和交通位置都十分重要。曆史上,這座古城有過無數的輝煌, 而尤其值得濃墨重彩描繪的是這座邊塞古城獨特的商文化。
當年, 有一條與古代“絲綢之路”齊名的古商道———張庫大道,起點張家口,途經烏蘭巴托,延伸到恰克圖。始於明,盛於清,衰於民國,幾百年間一直是北方重要之通商大道。 背褡褳的、牽駱駝的、駕勒勒車的、趕趟子的,漢人、蒙古人、俄羅斯人等,鹽來茶往,盛景頻現。
張庫大道, 不僅記述了幾代人的辛酸, 更承載著張垣商賈創造財富的勇氣和智慧。 本期我們將繼續推出解讀張庫大道係列報道(五),重曆長城線上關內通往草原或長城外的關口。
張家口新聞傳媒集團記者 郝瑩玉 通訊員 劉振瑛
曆史上有西口和東口之說。東口也好,西口也罷,這裏所提到的“口”,就是長城之口,也就是長城線上關內通往草原或長城外的關口。
東口與西口的區分
要想知道東口, 就要先清楚走西口。 走西口是明清乃至民國時期, 晉、陝、直隸等地千百萬窮苦農民的流浪遷徙史,是窮苦人民用血淚、堅韌、誠信寫就的一部中華民族為了生存而頑強拚搏的雄渾激昂的史詩。
東口與西口的分界點,在雁門關外黃花梁上一個現在叫棋道地的地方。由關內延伸出來一條小道經過棋道地,前麵一裏地的地方,就是關內通往西口和東口的三岔口。
而走西口的“西口”到底是指哪個口?長期以來眾說紛紜,各執一詞。具體地講,民間所說的“走西口”中的“西口”指的是殺虎口。大約從明末開始到清朝一代直至民國,當時塞北長城的兩大口之一就是今天山西省朔州市右玉縣殺虎口。 “西口”最原始的叫法出自民間,緣自河曲、保德的一部小地方戲《走西口》。走西口的人以越過長城為界線,大多從殺虎口出關, 所以稱為走西口,這是狹義的走西口。 其實,明清時期北半個中國遭受自然災害絕非一次兩次,而是大麵積的“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現象,大批災民外出逃荒要飯也不僅僅隻走一條路。 更廣義地講,走西口人的落腳地包括當時中國版圖中的西北諸省區。之所以用“當時中國版圖”這個定義,是因為當時中國的版圖中還包括今天的蒙古國及其以北的一些地區。但主要在今天的黃河北岸包頭、呼和浩特河套一帶,而張家口的壩上地區也屬於走西口人的活動範圍。 因此,走西口的人有的也是從殺虎口以外的關口, 如喜峰、古北、獨石、大、小境門等關口出關的。 更有甚者,竟然翻越長城,泅渡黃河。也正因為如此,廣義的走西口,就可以理解為山西、陝西、直隸及河南、山東等地沿黃河北上直至越過長城的各條道路。
西口人
走西口的人中有逃荒要飯的窮苦農民,有各行各業的小手工業者,有負案的逃犯,甚至還有政治避難者。總之,走西口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有史可查的最早的走西口曆史,可以追溯到明代中期。 隆慶四年(1570年),俺答汗與明廷談判“議和”,就提到了漢民在草原上建立“板申”的情況。這裏所說的 “板申”, 就是漢民定居的房子。 這些在草原生活的漢民,大約可以認為就是第一代走西口的人。
較大規模的走西口開始於清代,它有著深刻的社會、曆史、自然、地理原因。清代是中國人口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清初通過康雍乾三世的恢複發展, 到乾隆時期全國人口突破三億大關。 人地矛盾尖銳,大量內地貧民迫於生活壓力,“走西口”“闖關東”或“下南洋”,形成近代三股大的移民浪潮。 “走西口”這一移民活動,大大改變了口外蒙古的社會結構、 經濟結構和生活方式,而其最明顯的就是文化表現。
從清代開始到民國初年的草原放墾進入高峰期。康熙大帝第三次親征厄魯特後,曾經下詔:“聖主聖明,應鄂爾多斯貝勒之請,特許沿邊貧民出口外種田。陝人晉人各行其路,各租其田,倘有爭鬥或蒙古欺壓民人之處, 即行停止。歲租以百畝地粟一石、草四束、銀一兩計。漢民不得拖欠,蒙民不得加收。糧食入倉,錢草兩訖。 欽此”。
民國二年(1913年)民國政府廢府存縣。 直隸設四個觀察使,宣化為口北觀察使,管理張、獨、多三個理事廳和萬全、懷安、陽原、龍關、蔚縣、宣化、赤城、懷來、 延慶縣。 1914年改成口直隸北道。 此年北洋政府頒布《獎勵墾辟蒙荒辦法七條》 批準 《察哈爾墾務章程》。1915年在張家口設墾務總局,張北(含尚義、崇禮)沽源設墾務分局。 1916年10月, 袁世凱批準察特區地方官員可置買蒙古荒地。 1917年都統田中玉下令組織籌建鑲黃旗墾荒隊,一個叫王三魚子的人帶隊, 赴康保東北駐地墾荒,並在當地募員萬餘人,在屯墾村周圍設十個棚點墾荒。 每棚點駐一個班,設一個棚長,之後這十個棚點演變成為了十個村落。 又比如,崇禮區北部及其附近從一號、二號開始,依次排列十一號的十幾個村落,都是放墾工棚順序演化出來的。
走西口具有明顯的社會性和廣泛性,甚至已成為當時中國北方很大一部分窮人的生活方式。 也正因為如此,走西口的社會影響和文化傳播遠遠大於闖東口。
走西口人抱著單純的追求,憑著勇氣和執著, 一代接著一代走了幾百年。其行為雖然類似於今天的打工一族,但就其壯烈程度來講,更像是美國的西部牛仔。 所以勇敢、堅韌、艱辛、豪放就成為了走西口人日常的生活主題。
東口人
闖東口不同於走西口。它出現的時間相對較晚,不會早於明末清初,範圍也相對較小,主要是張家口城區。
清代,人們把張家口叫做“東口”。其實,這個口的本義指的是大境門和小境門,東口是針對西口殺虎口的一種叫法。“東口”和“西口”不僅僅是民間的叫法,如官方文字《清史稿》中就有多處對於“東口”和“西口”的表述。
由於大境門和小境門這個人員、貨物進出的“口”采取直接歸朝廷理藩院的行政管理方式,大、小境門就成為了實際意義上的“口岸”。 由此延伸,經大境門進關,匯集的商品就叫做了“口蘑”“口馬”“口皮”“口堿”“口平銀”“口柴胡”“口芪”, 而張家口市區也就成為了海關貿易區。
清朝廷將蒙古分為“外藩”和“內屬”兩部分。 綏遠土默特、察哈爾、呼倫貝爾境內的蒙古為內屬,漠北蒙古為外藩,直屬理藩院。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 清廷在張家口設置察哈爾都統並於次年建察哈爾都統署。察哈爾都統除統轄內屬的察哈爾八旗、四牧群,總領旗兵外,還代朝廷的理藩院發放通過張庫大道進入外藩大圐圙及跨國進入恰克圖進行商品交易的信票。
其實,清廷對察哈爾八旗、四牧群的管理,經曆了一個較長的曆史發展過程。康熙十四年(1675年),清廷設置察哈爾八旗、四牧群,由在京都統兼領。雍正二年(1724年),清廷設張家口理事同知廳,管理口外東西兩翼察哈爾八旗地方錢糧、旗民的戶口、婚姻、田畝及稽察盜匪事務。 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十一月,清廷最終在張家口始設察哈爾都統。 從某種意義上說,察哈爾都統署設置在張家口,除張家口的地理位置原因外,也是為了對東口實施行政管理。
此後, 民國年間的察哈爾都統公署、察哈爾特別區、察哈爾省都以張家口作為其首府或治所。 所以,察哈爾和東口一樣,也是張家口的又一稱謂。
東口的地盤有多大? 雖然放大來看,當時察哈爾都統曾經的轄地東界克什克騰;西界歸化城、土默特;南界直隸獨石口、張家口及晉北;北界蘇尼特四子部落一線,但是具象地講,東口就是張家口大小境門內外,包括張家口主城區及其附近一些縣級行政區域的這塊並不是很大的地方。
由於張家口與長城外所處地理單元及文化觀念的不同,人們就把來這裏經營闖蕩叫“走東口”;把這裏的商人稱作“口商”;張家口在外埠開設的口貨專營店叫“口貨莊”;沿張庫大道出去做生意叫做“跑口外”。
東口沒有地,闖東口的人都不是來種地的。 闖東口的人也不是來受苦的,是來圓夢的。 闖東口的人或抱著僥幸,或投親靠友,或帶著本錢、商品來到張家口,他們都有很明確的財富夢想和目標。所以有資本、有智慧、有夢想的人才能在這裏立足、發展、成功。
闖東口,關鍵是一個“闖”字。 這個“闖”字,是一種大智,是一種大勇,是一種大德,是一種深謀遠慮。 山西榆次車輞村的常氏家族就是闖東口的代表。清代初年,一個叫常威的年輕農民扔下鋤頭,背負著幾十斤榆次大布,抱著夢想揣著希望, 開始了闖東口的人生壯舉。從張家口堡的地攤,到大境門外的常布鋪;從大境門外的大德玉,到常萬達以張家口為基地五聯號共同進軍恰克圖、莫斯科;從最初的跋涉千裏,到最後的不遠萬裏,一步步成為了駕馭世界經濟的弄潮兒。
闖東口也是要出關的,出的關門是小境門和大境門。從這裏出去的人不像走西口那樣漫無目的、隨遇而安。 闖東口的人抱著一個既定目標, 堅韌地走著,踏出了一條溝通歐亞的大商道。
東口與西口的文化解讀
東口與西口的文化基質不同,西口靠的是“勇”,東口靠的是“謀”;西口靠的是“勤勞”,東口靠的是“智慧”。 因為文化不同,所以就出現了“西路二人台”與“東路二人台”;因為文化不同,西口就出現了大地主、大財東,東口就出現了大資本家、大實業家、大金融家;因為文化不同,所以西口人說“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東口人說“有兒住堿店,強如坐知縣”。
如果說走西口是為了活命,為了養家糊口, 那麽闖東口就是要成就事業,彰顯精神。 如果說走西口靠的是勇氣、力量和勤勞,是一種中國農民的群體悲壯,那麽闖東口更多的是靠智慧和人格魅力,是一種勇於求索的東方人的個性張揚。闖東口與走西口的最終結果也不盡相同。 當然,走西口的成功者中不乏威震四方的豪商巨賈、富甲一方的大財主, 更多的人則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且溫且飽的農民; 而闖東口的成功者,要麽是威震朝野的官商,要麽就是駕馭世界經濟資本的實業家,而失敗者,則多數都是血本無歸。
我們再來看看張家口人對 “門”和“道”的思考及其後的所作所為。 “門兒也沒有!”“沒門兒!”這些詞句最早應是對長城的描述。 長城綿延萬裏,是一堵長長的牆, 沒門是長城給人的第一感覺。
不可否認,我們的祖先修築萬裏長城的初衷是農耕民族與遊牧民族的老死不相往來,是狹隘的封建意識,是沒有遠見的政治執拗。 不相往來,是用不著開門的。 所以,萬裏長城線上隻有關和口,沒有門。 “關”是關閉,是拒絕。“口”的用意更為險惡,是圈套,是險象環生的陷阱。
敢於探索、勇於進取,是張家口人的優秀品質。 春秋戰國時期,張家口人麵對北方長城外的無終之地思索良久,最終創建了無窮之門。盡管無窮之門有諸多爭議,但意念中的門至少還是存在的,那種循門尋道的開拓精神也是空前的。
公元1613年, 也就是明萬曆朝的四十一年,宣府鎮一位銳意改革的巡撫北巡邊防後,上書要在張家口堡北長城線上開門建堡。長城開門,語驚朝野。沒成想,這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奏折竟然成為明朝政府邊防政策的一個大轉折。
張家口人是執著的,認真的。 不到一年的時間,萬裏長城線上的第一座門便打開了,貿易的城堡建起來了。 門為“西境”,堡稱“來遠”,其意昭昭,就是要改變觀念,改關為門,就是要迎接遠來的賓朋,開邊互市。更重要的是,張家口人的心門也從此被打開,包容、大度、豁達便成為張家口人性格的主脈。
人群的本性基因,不會因改朝換代而中斷。 清王朝建國後, 一扇更大的門———大境門打開了。開大境門的決策是大清王朝“內外一統”的政治宣言,大境門的開通,就是西境門功能的延續和提升。
說門,必要說道。 張家口人開門就要修道,用雙腳趟出了一條溝通歐亞的國際大商道。
值得欣慰的是,自從張家口堡北長城線上的曆史之門打開之後,這兩扇門就再也沒有關閉過。這裏曾迎來了參加茶馬互市的少小胡姬;這裏曾送走了遠赴恰克圖的牛車駝隊;這裏曾迎來了尋訪卡拉根的西方商賈;這裏曾見證了內外一統的康乾盛世;這裏曾書寫過內陸商埠的曆史輝煌……這裏就是名揚天下的長城大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