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陀大師秘聞 （五）

（新聊齋故事 之十二）

 

店裏主事的是一位二十四五歲的年青女子。當時還不到飯點，她坐在酒水櫃台後，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著電視。屏幕上播放的是光頭陳佩斯和朱時茂合作的喜劇小品，看著陳佩斯擠眉弄眼的滑稽表演，台前的幾個服務員笑得前仰後合。 就在這時，門口外也冒出來個亮光禿腦袋，站在台階上伸頭晃腦地四處張望。那女子隔窗一瞧，隻見這人厚嘴長臉大耳尖尖，心下一動，趕忙起身走出店門迎了過去。

 

頭陀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那塊老舊招牌，又扭頭瞅了瞅老樹垂蔭的街道四周，頓時心生感慨，不禁仰頭長歎了一聲。歎息過後，頭陀轉過身來剛要推門而入，那道亮閃閃的店門卻已經從裏麵無聲地打開了，一個麵色紅潤鮮亮的年青女子含笑地站在他的麵前。

 

您來啦，快進來坐吧！這女子的聲音細軟空靈，頭陀聽了心中一顫。三十年了，頭陀一直記憶猶新，在大西北那個天還沒亮的早上，出現在他宿舍床前的那個細小女子，就是用這樣空靈的嗓音，告訴他蓯蓉鎖陽秘方的。頭陀定了定神，仔細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這不是小翠嗎？對，就是活脫脫與他夢中纏繞了大半輩子的小翠，隻不過這女子的彎彎笑眼和小翠的有所不同，頭陀注意到，從女人那清亮的眸子投射過來的，是兩片淡綠色的瑩光。

 

按照這女子的引領，頭陀進店坐了下來。呷過一口遞上來的香茶後，頭陀就有些遲疑地問那女子說，你們這家七姑驢肉館是不是正宗單傳的那家老字號？那女人聽了笑盈盈地回話說，那是當然的，這是我家太祖爺爺開啟的買賣，傳到我爸爸那輩已經是第六代了。聽了這話，頭陀愣了一下，接著又問道：這麽說你也是姓吳，是老吳家的後人嘍？頭陀心裏清楚，自己的祖奶奶七鳳的娘家姓吳。這女子沉吟了一會兒，然後俯下身來湊近頭陀輕聲說道，我確是吳家的後人，不過我不姓吳，我隨我媽姓黃。。。

 

原來，七鳳二哥的後代子嗣一直都和江湖勢力有些往來，好像還曾有人做過一貫道的堂主，這在文革期間被揭發出來，就算是有曆史問題了，於是舉家遣返原籍務農。那也是晚春時節一個柳絮紛飛的黃昏，剛和頭陀退了婚的小翠，其實應該算是剛離了婚的小翠，本身正在饑渴中，在河灣處遇到一個從大城市來的有才氣的年青人，於是乎纖雲弄巧珠胎暗結。

 

幾個月過去後，眼見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的小翠知道瞞不過去了，就跟她爹黃胡子把這段私情交代了，說是想要嫁給那城裏來的小子。黃胡子一聽，這還了得，那是曆史反革命的兒子，是在他的地界裏接受管製改造的，他堂堂一個村支書怎麽能和黑五類家庭聯親呢。那天晚上，黃胡子越想越氣，他打算第二天找人來把那城裏小子綁了送到鎮上，告他一個反革命強奸罪。小翠一聽，哭著跪到黃胡子麵前說，你真要這麽著，還不如先把我打死呢。聽了這話，黃胡子當時一股邪火衝上心頭，他衝出屋門跑到院子裏想找個家夥什，打算先收拾一下小翠再說。

 

黃胡子來到院子一看，柴禾堆邊豎著一把鐵鍬，他一把抄過來，轉身剛要回屋，就見不知從哪竄出來一隻動物，橫在了他的麵前。黃胡子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像是一隻狐狸，渾身毛茸茸的，透亮的眼睛閃著綠幽幽的瑩光，正齜著白牙衝著他發威。黃胡子下意識地舉起鐵鍬想要打過去，可那鐵鍬就像是突然生根長在地上了，任憑他怎麽使勁就是拔不起來。這時候，狐狸唔嚕唔嚕像是在說著什麽，幾聲過後一擰身，沒了蹤跡。黃胡子愣在那裏，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感覺一臉涼汗滴到胸前，透濕了衣襟。這時他才回味過來，狐狸說出來的，聽著像是：你不能傷著那孩子。

 

 

不管怎麽說，黃胡子終歸沒讓小翠嫁到吳家。等孩子生下來，黃胡子一看，這小丫頭除了眼珠子顏色發淡綠色，別的都隨他家祖相，不禁心生隔代之情，就給孩子起了個隨娘姓的名字，叫黃家綠。過了段時間，黃胡子托他大哥的門路，給小翠找了個在縣委大院食堂做飯的夥夫嫁了，家綠則留在柳河村跟著姥爺長大。

 

後來文革結束，吳家被落實政策返回城裏。又過了幾年，等到改革開放初起的時候，吳家小子腦筋活分，騰出祖傳老宅翻出祖傳招牌，把個驢肉館重新開張了起來。祖傳買賣重立口碑，講究的還要是照抄傳統配方，遵守老舊規矩。所以，這新七姑驢肉館的生意還是不錯，吃過的人都說這裏的風味獨到肉嫩湯鮮。不過，好是什麽都好，就是少了原來那道看家小菜，香鹵驢錢。 

 

等到驢肉館生意上了正軌，吳家小子也成了了半老男人。當年他從鄉下返京後，雖說也有過兩段婚姻經曆，但一直沒有孩子。現在生意越來越好，自己一個人忙前忙後，後邊沒人托付幫襯，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他琢磨來琢磨去，想到了自己留在柳河村的親生閨女，就托老家同族的長輩找黃胡子說了說，後來又帶去一筆數目可觀的款子給黃胡子送了過去，說是是回報姥爺對外孫女的養育之恩。這麽著，黃胡子答應外孫女跟生父去北京生活。

 

臨走前那天晚上，黃家綠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裏自己披紅戴花，像是要出嫁的樣子。這時候，前邊有人遞過來一段紅綢子，讓她拉扯住，這麽著她被領引著走出門去，綢子的另一段隱在雲霧裏，看不清是何人在拉著她往前走。出了門，看見有頭黑毛驢也是披紅戴花立在那裏，有個聲音告訴她，騎上來吧。她還在猶豫，卻不知道怎麽回事，身子已經懸空而起騎到了毛驢身上。然後忽悠忽悠的，上下晃蕩著像是飛起來一樣，不一會他們停在了一片綠草茵茵的河灣處，家綠抬眼一看，遠處水邊有一頭帶著大彎犄角的公羊趴在一隻白嫩的母羊背上，身子一拱一拱地正在交配。家綠看得臉熱心跳，冷不丁那頭毛驢回過頭來，對她說：到地方了。家綠這才發現，這毛驢長著一張很是生動的人臉，他大耳尖尖大眼忽閃，光禿的額頭上微微鼓著一個粉紅發亮的圓包。

 

 《新聊齋故事 之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