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小卡車駛過廠區新建的水泥公路,這是我們連續多天和多個夜晚揮汗如雨親手修建的。漢中的農人們穿著棉襖,單褲,赤腳踏在薄薄的白雪上。這也是漢中一景,常年泡在水田裏,這裏的農民的腳都特別抗凍,寒冬臘月,單褲裸足,踏在雪上,也不覺得寒冷,南方的氣候·可苦了我們這些北方人,冬季沒有暖氣,哥幾個隻好弄幾隻實驗室的大玻璃瓶,晚上灌滿熱水,燙在被窩裏取暖,好在廠裏有鍋爐房。白天沒暖氣,屋裏比屋外還冷,無處可藏,凍鼻子凍耳朵更是讓人不堪忍受。但今天,我的心隨著130而歡唱,因為,今天夢想成真,我們正式返回北京了。
父親從幹校返回北京後沒幹別的,而是拿出幾年來補發的工資,在家裏設宴請客。結識了一些有用的人物,什麽北京市勞動局主管,辦事員等。就是為了把分散到各地的子女調回身邊。理由是孤身在京,需要子女照顧,我和三姐就是這樣回到北京。登著父親給我新購的永久28自行車,穿流在早晨自行車的人群。我卻絲毫沒有感謝父親的意思。父親從小對我嚴厲,方法也簡單一些,更不善於表達自己心中的愛。雖然深愛著兒子,卻不善於表達。給我心中留下濃濃的陰影。對父親恐懼而疏遠,覺得父親為我做的一切是理所應當,而對自己怎麽回報幾乎沒有介懷。沒想到這個輪回,40年後在自己身上重演,兒子獨立後對我仍然恐懼疏遠,形同路人,這時我深深懊悔自己當年對父親的不孝,忍受著命運的懲罰。
北京一切都辦妥了,漢中這邊卻寸步難行。我們廠不但是軍工廠。而且是從北京遷來的工廠,幾乎所有職工都人心不穩,幻想著哪一天能夠返回北京。人事科裏,申請調回北京的報告堆滿了文件櫃,全廠職工和家屬合計幾千人,除了個別當地人和複原專業兵外,幾乎人人思歸,人心不穩,麵對這種狀況,廠領導唯一的態度就是,一視同仁,一個不批。
工廠負責人事工作的副廠長李廠長臉龐黧黑,麵無表情,他不得不如此,否則人人找他求情,希望網開一麵,他不得不對誰都繃著臉孔。不苟一絲言笑。有一次,李廠長吃年糕,不小心把假牙粘掉,吞到肚子裏,鐵絲勾住食道,情況非常危險,緊急送到醫院,開膛破胸,在食管裏取出假牙,才躲過一劫。李廠長危在旦夕,全廠職工卻樂開了懷。大家奔走相告,李廠長吞魚鉤了。李廠長知道自己得罪太多人,從此心灰意冷,不願管事,我正好趁此機會,蒙混過關。
真正難過的,是主管的廠人事科科長。張科長年輕氣盛,丈夫是廠生產科長,屬中層幹部階層,不由盛氣淩人,嚴格把關。撞在這樣的女人手裏,說句話都難,更別說讓她開恩放行了。好在她有一個最大的心病,女兒參加高考,又不願意好好學習,這為我提供了一個機會,我可以幫助她補習功課。人事科長把話講得硬硬的,想說什麽,先幫她女兒考上學校再說。
我從來沒見過比這個女兒更笨的學生,還特別懶惰。萬般無奈,我想到一個笨辦法,我先猜題,寫出最好的答案,讓她背下來,應付考試。最後,居然被我成功,笨女兒成功考上中專,人事科長對我網開一麵。幾個月來,直到離開科長家,我才知道,科長還有一位患小兒麻痹症的小女兒。小女兒甚少露麵,成天躲在一間堆放雜物的小屋子裏。缺吃少穿,饑寒交迫,還不容許在外人麵前露麵,難怪我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小女兒的存在。我離開後不久,小女兒實在抗不過饑餓,鄰居偷偷從窗戶塞進食物還要被人事科長大罵。小姑娘終於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悄悄離開人世。
閻王好鬥,小鬼難纏,好歹過了人事廠長,人事科長的關口,後麵的事情父親大顯神通,他找到上級機關的一位副部長,廠裏頂不住了,好歹放行。最後一道手續是省國防科工委。黨委書記讓我找他的老下屬下官先生。
廠裏有兩個奇怪姓氏,上官某和下官某。下官某現在在上級部門省國防科工委高就。我連夜趕到西安,遞上黨委書記的信件,人家並不買賬,讓我每天在省國防科工委門前等消息。從此一周時間,我每天躺在省國防科工委,也就是西安大雁塔前的一個土台上,午飯是一包威化餅幹,直到我吃到見到威化餅幹就反胃。批文終於到手。我可以一路高歌,返回北京了。
北京市果品公司冷庫是一個不好看但很難進的單位,多少幹部子女要靠走後門才能混進去。解放軍大將魏XX的兒子看傳達室,其他中將,少將的兒子在製冷車間的有好幾個。我被分配在電工班,算是最好工種。每天的工作就是值班,看電表。每小時記錄一下電表上的數字。電工班長大王很欣賞我技術掌握極快,班裏老電工王立學性格隨和,當年的複轉軍人宋玉斌,中醫世家子弟尹紅泉很快跟我成了好朋友。誰也沒想到,性熱隨和麵麵俱到的尹紅泉20年後居然死於口腔癌。據說死前極其痛苦,宋玉斌性格綿軟,我們很聊得來。直到今天,他仍在果品公司工作。白天我們經常穿上棉襖進入寒冷的冷庫,坐在蘋果跺上,用電工刀削蘋果吃。運氣好了,跑進特供庫,大吃瓢梨。一年後,我完成一部英文小說的翻譯,通過父親的關係,調到北京市煤炭研究所,在情報室人英文翻譯。
北京煤炭研究所雖然不夠高大上,機關勾心鬥角的人事關係一點不比其他衙門遜色。我沒有文憑,又沒通過書記的關係調入,引起一些人眼紅。剛進入第一個月,由於不善巴結,書記找我談話,說今後凡新調入的人要下到研究室鍛煉一年,我不得不夾著書包到研究室報到,失落,委屈。每天搬機器和煤泥,兩手汙黑,渾身肮髒,辛苦勞作。好在研究室主任張公度和張鑒明性格隨和,天性愛玩。我們幾個年輕人開著研究室的小蹦蹦車四處亂跑。幾個月後,北京市對三萬多名文革畢業的工農兵大學生統一考試,居然容許我報名參加。我憑著幾個月的刻苦自學,考出高等數學和英語滿分,高等物理高分的好成績。研究所領導這才發現屈才了,緊急把我調回情報室,擔任英語翻譯工作。
上個世紀,我與幾個工程師一起搞了幾個小技術,並趁著科技展銷會的機會成功銷售,賺了第一筆錢,實現了從黑白向彩色電視的跨越。但我缺少野心,換了彩電後再無幹勁,以至後麵幾項成果不再跟進。而是專心向學,艱難考取自學高考英語專業,和廣播電視電大的中文專業。
由於吃沒有文憑,仍是工人身份的虧,沒機會進入高大上的機關,而煤炭研究所不是我理想的單位。終於,在1985年,我通過自學,通過英語自學高考大專考試,那一年,我在電大學期考試獲得最好成績後宣布退學,並且,拒絕了進入北京市糧油進出口公司,五礦進出口公司等單位,甚至拒絕了【台聲】雜誌社任編輯的機會,參加外運總公司的招聘考試,以優異成績獲得錄用。
參加外運送總公司的考試,是父親提供的消息,他的一位老戰友是外運總公司的總經理。但我的進入卻完全靠自己,雖然父親建議我去北京市級單位,觀點是,寧為雞頭,不做牛尾,但我寧願進國家級大公司,為的是眼界寬闊,機會多見識廣。
外運總公司一位慈祥的老處長接待了我,溫馨,周到的語言溫暖了我。但這位處長正要遷到深圳開拓新公司,安排我的具體工作有一位剛剛扶正的遲處長負責。由於首位接待我的是那位慈祥的老處長,由於老處長是總經理一條線上的人,更由於遲處長與這位總經理和老處長長期對立。遲處長自然誤認為我是總經理一條線上的人,何況總經理是父親的老戰友。打擊接踵而來。首先分配我主管沒人願管的羅馬尼亞,接著在我興高采烈辦理出訪法國手續的時候,忽然宣布,從今後,進入公司不滿一年的新人一律不安排出國,奇怪的是,當年公司又安排我加入出訪羅馬尼亞的小組,借口不攻自破。但歪打正著,誰想到5年後我到歐洲創業,羅馬尼亞的貨運業務又為我們開拓了新的商機。
被頂頭上司深深誤解,百口莫辯,但我每天刻苦學習業務,且把受到的委屈和不公平待遇深深埋在心裏,成天捧著英文版海運案例或漢堡規則刻苦研讀,向業務老人拜師學藝,久而久之,處裏除了幾個吊兒郎當的人外,從上到下都知道我誠心向學,專研業務,對我另眼相看。
處長也通過事實對我解除了戒備。一年後提升我為西北歐航線總調度,同時監管最重要的漢堡港,我終於獲得翻身。副處長兼任黨支部組織委員,跟我談話,動員我寫入黨申請書,但我對政治毫無興趣,予以婉拒。多少次大件,難件貨物運輸,多少次海運糾紛,被我妥善解決,時間時間跨入1990年,我已成功作為業務精英,儲備幹部派往德國漢堡港長駐,任總公司海運代表。但被我拒絕,因為,對已經業務胸有成竹,我已經具備信心獨自到海外闖蕩天下,開創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