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風清·,山高水遠,歲月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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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茵河上的愛情 (小說 海外生活,已發表)

(2015-11-28 08:19:41) 下一個

兩岸的景致美麗如畫,一棟棟漂亮的小房子隨著船身向後方緩緩移動。站在船上,看著萊茵河的水流被船頭切開,不情願地分成兩股,擁擠地向船尾衝過去,高高拱起的水流與船舷相互擁擠。此時,方軍能夠感受疾速的水流下麵蘊藏的巨大能量。如果把手伸下去,手指立刻被水流擠壓,象是提一個沉重的物件。

 

這是一條半新的駁船,隆起的艙蓋一條條嚴絲合縫,整齊嚴密。被擦洗得光可鑒人的甲板上,濺起的水珠精瑩剔透,在陽光下閃爍。從船頭栓係船纜的金屬纜樁直到船尾高高架起的駕駛艙之間,這條扁長樹葉形狀的金屬船身到處都在閃閃發亮。

 

方軍是第一次隨船從海港鹿特丹直達卸貨地點杜塞爾多夫市。這次隨船航行的想法,是駁船在港口裝好貨以後,他忽發奇想臨時決定的。他的一時衝動,使得船主,也就是這條駁船的船長兼駕駛員威德克特格外高興。這個四十多歲的德國大漢性格開朗,說話俏皮,多年來河上人家的生活使得他格外喜歡與人打交道。更何況,方軍的公司,是這次貨運的承租人,也就是說,是他的東家,威德克特無論做為個人還是為了自己的生意,都希望與方軍多多交往,爭取建立一種良好的私人關係。

 

威德克特一家人都住在船上。除了年齡幼小的兒子馬丁,他們的大女兒卡西婭正逢學校假期,也到船上與一家人團聚。所以,從鹿特丹到杜塞爾多夫兩個星期的航程,駁船上每天都熱鬧歡樂。方軍很快就與卡西婭混熟了,這個性格爽朗的中學生,象萊茵河上濕潤的河風,給方軍帶來熱烈新鮮的感覺。

 

方軍現在居住的船艙,是威德克特夫婦原來的臥室。船艙幹淨整潔,一塵不染。方軍曾經搭乘過中國遠洋公司的貨船,艙裏肮贓混亂,異味熏人。雖然隻在船上睡了一個午覺,方軍已經感到翻胃欲嘔,再也不想上這種貨輪了。沒想到德國人一條小小的河運駁船會整潔如斯,不但窗明幾淨,而且時時飄來花草的香味。這是在威德克特太太小小的廚房裏,一個袖珍花圃裏的產品。威太太每天采集新鮮的花朵,插在方軍睡覺的房間,使得他時常感覺自己是在陸地上生活。

 

這條船上,除威德克特夫婦一家子和幫工漢斯之外,還有一條毛色黑黃的小狗波拉克。隻一天功夫波拉克就與方軍混熟了,它成天跟在方軍的身後,在船上艙房到處亂跑,一刻也不肯停歇。

 

在水上航行一個星期了,方軍每天坐在駕駛室裏,看著威德克特先生駕駛駁船。間或,威德克特還會讓他擺動一下駁船的舵輪。經過發動機加壓的舵輪操縱起來輕快簡易,使得方軍興奮異常,真覺得自己該去考一個駁船駕駛執照。當然,他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加入這個駁船駕駛員這個職業。但是,方軍對於身邊不斷駛過的遊艇興致極高。他問威德克特先生,這種遊艇的執照是不是特難考取?威德克特大笑搖頭,“容易,容易極了,你隻要兩個月就可以考下一個河本。不過,如果考海本就有點難度了。”

 

卡西婭從舷梯下蹬蹬地跑上來,臉蛋被河風吹得紅彤彤的:“媽媽讓我問一下,今晚是不是早一點兒換班,因為媽媽要開一個生日派對。”

            “什麽?生日派對?咱們這裏誰過生日?” 

            “爸爸不知道,是方先生,今天是方先生的生日。”

 

方軍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今天確實是他的生日,方軍知道這肯定是貨運代理公司老板莫賽先生告訴威太太的,心裏登時升起一股暖意。

 

方軍接觸到萊茵河上的駁船運輸是非常偶然的。到達德國以後,方軍養成了一個傍晚散步的習慣,他每次都要沿著萊茵河走上半個小時。開始的時候,看著河上不斷來往的駁船,他感到心曠神怡,胸懷開闊。時間一長,他開始注意到駁船出現的頻率。隻要稍稍留心就會發現,萊茵河上駁船往來的數量是非常巨大的,幾乎每隔幾分鍾都有一兩條船經過。方軍學過統計學,如果把這個有限路段的距離乘以駁船經過的數量,萊茵河上每天貨物的承運數量就會一目了然。做為海運公司老板的方軍算了一筆賬,如果把自己承運的海運貨物都用駁船運抵目的地河港,一年下來,貨運量將是一個不可輕估的數字。自己小小的公司,是不是應該開展深入德國內河的河運運輸業務?開始可以隻限於當當河運代理,一旦有了把握,就可以承租幾條駁船,全麵開展萊茵河駁船貨物運輸。

          

既然想到了,就立刻動手實施。通過朋友介紹,方軍結識了萊茵河河運貨物代理公司的老板莫賽先生。

莫賽先生六十出頭,身材矮胖,麵龐紅潤,頭頂半禿。他步履堅定,身材健壯,未開口說話嘴先笑,是個樂觀開朗的小老頭。

             “什麽,貴公司有貨物運輸,好極了。請問貨物什麽時候到港,什麽條款接運過駁?”

方軍臉紅了,這是他第一次接觸河運業務,不要說如何安排,就連一句行話他也聽不懂呀。

“沒關係,沒關係,能不能請您將貿易合同中的運輸條款複印下來,提供給我們,以便我給您報價。”莫賽先生對於這種狀況倒是司空見慣,一句話就解了方軍的圍。

              

當天晚上,方軍把貿易合同的卸貨條款做了細致的研究,第二天再見麵,他說話的語氣就變得自信多了。就這樣,第一批貨物交給莫賽先生的公司運輸,兩周後貨物安全到港,一切順利,條理清楚,方軍對河運有了初步的了解。三個月以後,方軍拿出了一個完全由自己公司全程承運的合同,這批貨,共分三批,每批三條一千噸的大駁船。方軍把這批貨全部委托莫賽先生承運,條件是,他的公司將其中一條駁船按照條款程租下來。伴隨著幾條船順利承運,方軍承租的第一條河運駁船也一路順風順水,如期抵達卸貨港。通過這次實踐,方軍摸清楚了河運駁船承租的細節,從此,他的公司,開始不斷增加承租大型駁船,他的主要合作夥伴,仍然是莫賽先生的萊茵駁船公司。

 

    蹬蹬蹬蹬的舷梯響,把方軍從回憶中驚醒過來,這是夜晚替工的漢斯先生來接班了。

 

    威德克特先生在前,方軍在後,他們一同下了舷梯,進入廚房。剛一進船艙,就覺得眼前漆黑一團。二人正疑惑,忽然,一隻蠟燭亮了,威德克特太太推著一輛小推車,上麵放著一個插著蠟燭的大蛋糕,一隻粗大的紅蠟燭在蛋糕上燃燒,接著,錄音機裏放出了生日快樂的樂曲。這是卡西婭的小錄音機。小小的廚房,登時充滿了溫馨的氣氛,所有人一同唱起了那首著名的歌曲:“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大家的歌聲伴隨著波拉克的歡叫,方軍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日可以過得這樣幸福,這樣的與眾不同。

 

     離開家已經三年的方軍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淚花湧滿了他的眼眶,卡西婭跑過來,掂起腳尖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腮上輕輕一吻。方軍感到臉腮上卡西婭吹出的清新氣息,這種帶著萊茵河微微的水清和少女芬芳的氣息,使得方軍昏眩陶醉,忘乎所以。直到挨個擁抱他的威德克特夫婦和他們小兒子尖尖的親吻才使得方軍恢複了正常。這個生日之夜,對於方軍來說,是如此的新異,如此的與眾不同。

 

                                     二

 

     卡西婭的手機每天都在頻繁地嗡鳴,大多數電話是她同班的同學打來的,十八歲的卡西婭正是喜歡交往的年齡,加上她長得眉清目秀,淡雅大方,處處都討人喜歡。她的頭發是金黃色的,她的身材已經成熟,窈窕中眼睛是屬於細長型的,眼睛的外端,是溫柔的曲線,方軍聽朋友講過,判斷女人的嫵媚,是看她眼角曲線的柔和,卡西婭的鼻子端直,臉龐圓潤,嘴唇稍厚,飽滿紅潤。最令人心動的,是卡西婭的友善和活波,她那一雙淡藍色的眼睛,好象能夠看穿人們的心底。

     威德克特夫婦終年在船上,所以,卡西婭寄宿在岸上一位朋友的家裏。常年不與父母在一起,使得卡西婭性格獨立,思想成熟,加上她已經飽滿的身體,會使每個健康的男性產生遐想。方軍第一次見到她,就感受到心靈的振動,雖然他是一個外國人,而且,中國男子與德國女孩子的戀愛似乎還很罕見。這使得方軍處處小心,盡量掩飾自己對於卡西婭的那種異樣的感覺。

    方軍在北京讀大學時,曾經有過一個要好的女朋友,但大四畢業前夕,女孩子忽然宣布與方軍結束朋友關係。當時,她正在辦理到法國留學的手續。方軍則被分配到國內一家海運公司工作。女朋友的分手,對方軍心靈的打擊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方軍失去了對所有女孩子的興趣。他終日埋頭工作,鑽研業務,很快成為工作上的好手。由於被上司看中,他擔任了權力極大的航線調度員。

     三年後,方軍離開了這家國營海運公司,在德國籌措了自己的公司。新公司總部設在德國,但是又與香港和大陸的關係公司形成了一個三角關係的牢固的業務圈子。方軍年紀輕輕就擔任了這個小集團公司的負責人,現在,他正在全力謀求公司未來發展壯大的藍圖,而卡西婭的出現,又使得他的生活出現了新的藍天。

 

 

    路過一個荷蘭城鎮的時候,正值周末,河水在這裏流經城市最熱鬧的老城區,象歐洲其他城市的老城一樣,這裏飯店雲集,咖啡館密布,人們利用周末,把咖啡館和飯店的桌椅直接擺放在河邊,密密匝匝的人們閑散地坐在桌旁,悠閑地觀看駛過的駁船。而駁船上的人們,也放下手中的活計,象觀賞風景畫片一樣,欣賞老城這些舒心暢意的周末人群。

 

    忽然,從駁船後麵傳來摩托艇的突突聲,兩輛快如飛箭的摩托艇疾馳而來。這是兩個荷蘭小夥子,他們身穿緊身的防水衣,臉上戴著防水鏡,小巧靈活的摩托艇在浪頭上上下起落,一掠而過,濺起的水花象一條粗大的鳳凰尾翼,高高地掀起,又在摩托艇身後飄落。由於速度太快,加上正是經過城市老城的消閑區域,兩個年輕人有心表演一番駕駛摩托艇的特技,他們加快速度,不停地在水麵劃出弧線,作出各種驚險的動作。在船艙裏的卡西婭不知什麽時候跑出來,站在甲板上方軍的身

旁,她興高采烈地看著摩托艇的表演,不時高聲大叫,為摩托艇加油。兩個年輕人看到她了,他們變得更加興奮異常,並排的摩托艇瘋狂地掃過駁船的船舷,接著,在駁船前方不遠處互相交叉地劃出兩個大大的弧線,又同時掉頭衝了回來。兩個年輕人的表演,以及駁船船舷出現的漂亮的卡西婭吸引了岸上人們的視線,很多人擁到河流的欄杆旁,指手劃腳,高聲議論,觀看這場表演。幾個年齡較小的,很有點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加入表演行列的意思。隨著兩輛摩托艇的奔馳,人們的情緒也隨之起浮,忽而鼓掌喝采,忽而屏息靜觀。就在這個時候,一場意想不到的事故發生了。

 

    就在兩個年輕人在駁船前方做最後一次回旋大轉彎的時候,其中一個表演心切,想把動作做得更精彩一些,他兜轉的彎子太小了,摩托艇的前輪經受不住水流的阻力,驟然停頓,而慣性衝擊力依然很大,使得摩托艇在刹那間被反向的推力掀得直立起來,然後做了一個前滾翻的動作,隨著水中形成的一個巨大波浪,摩托艇一下子反扣在水麵,駕駛員落到水中不見了。

 

     騎摩托艇落水本來事屬尋常,但問題是,這個摩托艇正在駁船正前方不遠處做回旋轉彎,所以,落水者所處的位置正是在駁船行駛的正前方,隻需半分鍾,駁船就會迎麵駛來,從落水者的頭頂駛過,而猛烈轉動的螺旋槳,很可能會刮到他的身體上,事情發生的突然,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

 

      岸上的人們尖聲大叫,拚命向駁船打手勢。卡西婭也銳叫一聲,向駕駛台跑過去,駁船的馬達咯登一下驟然停頓了,這是駕駛室裏麵的威德克特發現了情況,及時停機。但駁船的慣性依然強大,雖然是逆水而行,但慣性推動的船頭還是眼看就要撞上傾翻的摩托艇了。就在這時,威德克特果斷地將駁船馬達倒轉,使得駁船產生瞬間向後方的拉力,同時,威德克特猛地向一側大打舵輪,船頭躲開了落水者。當那個落水的人頭露出水麵的時候,駁船已經橫向停在水中央,年輕人的性命得救了。

 

      岸上傳來熱烈的掌聲,所有目睹這次意外的人們都向駁船揮手致意。落水者重新爬上摩托艇,與他的夥伴一起駛到駁船邊,他們向駕駛員揮手致謝,小狗波拉克也感到這種輕鬆的氣氛,它在艙蓋上跳上跳下,歡樂吠叫。卡西婭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接受他們的謝意,一朵紅葷飄蕩在她的頰上。方軍站在駕駛室的門口,看著這個興奮異常的女孩子,他發現,此時的卡西婭更加美妙,在卡西婭的臉上明明閃爍著一層聖潔的光輝。

 

                                    四

 

    直到吃晚飯,大家都在不停地談論這件事情,卡西婭坐在方軍的身旁,說話的時候,不時停下來看看方軍。方軍被她的情緒鼓舞了,也加入談話。

    “今天卡西婭最勇敢,我當時都嚇傻了。”

    “不是,當時是你在大喊停船呀。”卡西婭麵色微酡,似乎有些熏熏的醉意。“我是聽到你的大喊,才想到往駕駛室跑的。”

    “我當時喊的是中文吧?”方軍詭詰地一笑。全家都跟著樂了。

     “你的肢體語言比口頭語言表達豐富。”卡西婭不示弱地大叫。她一邊說著,一邊學方軍剛才的樣子揮手亂叫。她的弟弟馬克用湯勺敲打餐桌,想學姐姐的樣子,波拉克也不甘示弱,翹起前爪,一心想爬上餐桌。她們的表演,令大夥開心好笑,整個小廚房鬧鬧烘烘的。

 

    吃完飯,威德克特上駕駛台,幫工漢斯下來吃飯。漢斯是威德克特船上唯一的雇員,他人高馬大,笑口常開,幹活時又勤快利索,所以很得威德克特先生和他妻子的好感。平時,威德克特開船,漢斯就做一些清洗甲板,維護機器的工作,每到晚上開船,或威德克特先生用餐的時候,漢斯就替他駕駛。晚上的工作更加煩悶,黑漆漆的河麵象是一片墨汁,而岸上的風景此時也成為昏暗夜空的模糊剪影。晚上行船,全靠夜間雷達指路,雷達屏幕閃爍著綠色的光,把小小的駕駛台渲染出神秘安祥地氣氛。單身漢漢斯坐在駕駛台上,傾聽威德克特家在廚房傳出的哄笑聲,他感到一種熟悉而又安祥的寧靜。漢斯偷偷從椅子底下抽出一瓶啤酒,用鑰匙串上的起子啪地打開瓶蓋,對著嗓子痛痛快快地大喝了一口。

 

    漢斯曾經是一名優秀的水手,在遠洋輪船上闖蕩世界。他為人誠懇,幹活利索,得到曆屆船長的喜愛。如果不是有一個貪杯的毛病,他現在可能已經是水手長了。好酒貪杯毀了漢斯的前程,使得他四處漂流,落魄委瑣,到哪裏幹活都會被人識出而失業。為人坦誠的船主威德克特過去與他一同上船做過海員,知道他幹活是把好手。所以雇傭了他。自從漢斯上船,威太太把這條基本不靠岸的駁船上所有帶點兒酒精的飲料一掃而光。漢斯沒有酒,成了難得的好幫手。每次靠岸,漢斯鑽進黑暗的酒館買醉,醉酒打架或者跌倒在路旁回不了家,都是威德克特半夜三更的把他找到,接回自己家裏。所以,這個酒鬼漢斯差不多已經是威德克特家的一員。

 

     這次方軍臨時上船,威德克特太太緊急給岸上的供應商打電話,在船解纜前送來兩箱啤酒和幾瓶洋酒。不想方軍從不沾酒,威太太就把酒放在儲物間,時間一長,也就忘記了。船上有客人造成歡樂的混亂便宜了漢斯,他趁人們分神,分幾次把酒都偷了出來,每當威德克特和方軍到廚房吃飯,由他來替班時,漢斯都要把啤酒帶進駕駛台,借著夜幕的沉靜和水麵的微風,把酒一瓶瓶灌進喉嚨。

 

     熒光屏上出現了一個快速接近的光點兒,漢斯感到有點奇怪,因為對麵行駛的駁船都是沿著航線緩慢接近的,而今天這個光點就象一顆天上落下的流星迅速接近,很快就到了舷邊。漢斯使勁猜想這到底是怎麽了,但他想破了腦袋也還是不明白。就在這時,警燈閃亮,警笛嗡鳴,一隻船用擴音器用德語和英語大聲喊話:“請您立即停船,請您立即停船,跟在我後麵行駛!”

 

    在廚房就餐的威德克特先生和方軍都被驚動了,小狗波拉克一骨碌從地麵爬起來,向著甲板吠叫。威德克特和方軍慌忙跑到甲板上,驚訝地看著水警的巡邏船。威德克特先生立刻明白怎麽回事,他大步登上駕駛台,調小了引擎,船的速度立刻減緩了。一名水警手拉著欄杆站在船邊,他可以看到駁船甲板上的一切動靜。方軍正站在他的對麵,方軍回身,看到站在廚房門口的威太太和用手捂著嘴的卡西婭,此時,駁船已經向岸邊靠攏,方軍看清楚了,他們正在靠近一個工業區的碼頭。

 

    警察很快弄清楚漢斯駕船時喝酒的舉動與船主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做為船長,威德克特畢竟有著失查之誤,駁船被留在碼頭,漢斯則扣在警察局不許離開。方軍他們現在才明白,當迎麵而來的水警船給駁船發信號時,半醉的漢斯毫無所覺,他的遲鈍,引起了水警的警覺,這才快速靠近,拉響警笛,把駁船截住。

 

     工業區的碼頭黑沉沉的,四處一派寂靜。威德克特先生一直留在警察局沒有回來,威太太對漢斯的命運感到心情沉重。這一次,漢斯恐怕不隻是罰款停牌照了事,如果警察看到他的檔案,漢斯的駕駛執照很可能會被永久吊銷。為了減輕漢斯的壓力,設法保他出來,威德克特先生以船主身份在警察局為他交涉,懇求從輕處罰。此時駁船上,隻有方軍和威太太一家。小約翰 ……… 也就是卡西婭的弟弟已經睡熟了,連小狗波拉克現在也安靜地盤起身子睡在床邊。方軍向卡西婭招招手,輕聲耳語:

     “喂,想不想上岸玩玩去。”

     “好呀,我正想著這事呢,讓我告訴媽媽一聲。”

 

     這個碼頭不大,而且他們的駁船拴在碼頭的最外麵,從船上就可以看到河岸上不遠處小鎮上的燈光。方軍拉著卡西婭的手,他們一陣瘋跑,已經到了小鎮的街上。這裏的街道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方軍感到有些失望,這個鎮子看來是真正意義上的德國小鎮,安靜,整潔,一塵不染。尤其到了傍晚更是萬籟俱寂。偶爾遠處駛來一輛孤獨的汽車,引起一兩聲犬吠,接著,一切又進入極度的安寧。

 

    “軍,我們來得太晚了,小鎮已經睡覺了。”卡西婭悄聲說。

    方軍也感到掃興,德國人對安靜的要求簡直有點近乎偏執,方軍剛到德國時,曾經在一個小鎮的住宅區租過一套住房,剛開始,他還是喜歡在晚間上床前痛痛快快地洗一個熱水澡,隨著嘩嘩的水流,唱幾句流行歌曲。但沒過兩個星期,他在自己的信箱裏發現了一封房東太太信,這封用老式打字機打印出來的信件,寫著房東太太聽到的其他房客意見,真誠地要求他改變生活方式和作息時間,特別是晚上洗澡的習慣。因為,他的水聲和歌聲攪得整棟樓的鄰居不得安寧。自從這件事以後,方軍盡量避免居住在小城鎮,他寧可忍受大城市的喧嘩,也無法忍受小鎮那種對安靜的酷愛。

 

    方軍仍然拉著卡西婭的一隻小手,但他感到有什麽不同於往日的東西,卡西婭不象在船上時那樣愛鬧愛笑了,他看看卡西婭的臉,這個頑皮的女孩子一幅不很自在的樣子,眼眉低垂,嘴唇緊抿,臉蛋微酡,方軍登時感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劇。

    “卡西婭,我真的好感謝你生日的親吻。”方軍想找個話題,但一開口就說到了最敏感的東西。

     “那是為你的生日呀。”卡西婭低聲說,但方軍感到她的小手有些發燙。這種感覺感染了方軍,他拉緊卡西婭,好象怕她跑開:

     “你,你能再吻我一下嗎?”

     卡西婭忽然之間恢複了調皮,她轉身抱住方軍,在他的腮上輕輕一吻。她的動作鼓舞了方軍,方軍的手臂順著她的腰際圍攏過來,把她緊緊抱住,並低下頭,給她一個回吻,但方軍沒有吻在卡西婭的臉蛋上,而是吻在卡西婭紅豔豔的嘴唇上了。

          

    吻過以後方軍自己也驚呆了,卡西婭在路燈下抬起幽幽的眼睛,藍色的眸子象是一汪湖水:

    “您,您真的喜歡我嗎。”她的語言忽然變得客氣禮貌。

    “真的,我真的喜歡你。”方軍勇敢地接受她的目光,但他的手心冒著汗。

    卡西婭沒有再說話,她好象在思索什麽。方軍有些膽怯地隨著她,兩個人低著頭,象是辦錯了什麽事情繼續往前走,同時陷入了沉默。

    這時,卡西婭在下一個路燈下站住,她雖然仍舊低著頭,但已經恢複了鎮靜:

    “軍,我願意,願意接受你的喜愛。”

    幸福的巨浪在方軍的心頭衝擊,他感到頭腦在微微地發旋,這時他隻記住一件事,就是一把將卡西婭稚氣未脫的身體摟在懷裏,在她的唇上印上深深的吻。

 

                                 五

 

    方軍拉著卡西婭在小鎮上穿行,象是兩隻海鷗在無邊的大海上漫遊。方軍的心這時就象海鷗一樣,幸福,激動,昂奮。剛才對卡西婭的表白,使得壓抑在他胸口的大石頭轟然倒塌,他的心得到了徹底的解放。更何況,此時的卡西婭也和他一樣,激動得兩眼放光,兩頰葷紅。他們牽手穿過無人的街道,街道兩邊的房屋窗戶昏暗,似乎已經沉睡。方軍遠遠看到小鎮盡頭隱隱露出的工業區的影子,黑暗中的工廠似乎也在沉寂中睡眠。而在工業區與小鎮之間的一大段開闊的地區,有三條明亮的光柱象探照燈一樣向著夜空照射,這三股光束纏綿著夜霧的朦朧不斷地旋轉,好象在夜空中尋找什麽。

 

     “軍,快走,到迪斯科去。”卡西婭興奮地悄聲說。

     “什麽,迪斯科?哪裏有舞廳呀?”

     “快跟我來吧。”卡西婭拉緊方軍的手,向前飛跑。

      出了小鎮,方軍才看清,那三束光柱不是什麽探照燈,而是一輛汽車承載著的射向夜空的強燈,在這個寂靜的夜晚,三束不斷旋轉的強光射向夜空,標誌著這裏正在進行一場狂歡,一場年輕人的肆無忌憚的聚會,一場通霄不眠的舞會。

 

      探照燈的汽車停在一個大房子的門口,那裏熙熙攘攘地聚集著許多年輕人,一些人手拎啤酒瓶開懷暢飲,一些人正在購買門票進入。方軍跑過去買了兩張門票,他們剛一進門就被哄天動地的迪斯科伴奏包圍了,方軍感到自己刹那間失去了聽覺。卡西婭幸福地邊走邊跳,身體不由自主上下擺動,頭頂的旋轉彩燈晃得她的臉上奇光異彩,卡西婭半迷著眼睛感受迪斯科的節奏,一時間,她似乎忘記了方軍的存在。

 

      年輕鮮豔的卡西婭很快引起幾個小夥子的注意,他們聚攏過來,在卡西婭身邊瘋狂扭擺,卡西婭尖聲叫著與他們舞在一起,卡西婭柔軟的腰肢象蛇一樣扭動,雙臂柔若無骨地高舉晃動,與委婉的身體和諧地呼應。小夥子們受卡西婭舞姿的鼓舞,更加使出渾身解數跳出各種花樣,很快地,在卡西婭身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旋渦。

 

     方軍一時還無法適應這種場合,他曾經參加一些國內的迪斯科舞會,無論大學的還是社會上的,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顛狂,這樣粗鄺的舞會,他感到一下子進入不了角色,找不到感覺,同時,他很快感到卡西婭似乎已經將他甩掉了,因為,此時卡西婭的舞點比伴奏還要瘋狂,與周圍那些德國男孩子交相呼應,互相激勵。方軍感到一絲絲不愉快的忌妒,一種被人離棄的孤單。他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卡西婭身旁,周圍都是忘我狂舞的德國小夥子,而這些人沒有一個感受到他的存在,更不在乎他對卡西婭的占有,他們舞姿的和諧與方軍的孤單怯懦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方軍覺得渾身不自在,他的嘴裏渴得冒煙,胸口鬱悶的快要爆發了。方軍向卡西婭打手式,表示要出去透一口氣,但卡西婭沉浸在音樂的狂奏中,根本沒去留意他的表示,她甚至沒有睜開眼睛看一下周圍,對於她來說,瘋狂的迪斯科打擊樂曲是她靈魂的主宰,其他的一切,就象外麵黑暗的夜空一樣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方軍無奈地看著卡西婭,她的長睫毛在燈光下抖動,汗水黏住了臉頰上的發梢,短裙象一隻撐起的小傘,隨著她的旋轉而開放。方軍知道此時已經無法招呼她了。他小心翼翼地繞開跳舞的人群,退出了這個小小的圈子。他擠到門口,看到那裏有一個出售飲料的櫃台。方軍買了一瓶皮爾斯啤酒,打開瓶蓋後,象德國人一樣直接對著瓶嘴兒仰頭喝酒,咕嘟咕嘟一氣兒把一瓶啤酒灌下肚,然後再開第二瓶。方軍覺得自己的腦袋在發燒,需要用冰涼的啤酒降降溫,但連續三瓶啤酒下肚後,他覺得好奇怪,他這個平時連一口啤酒都不沾的人,現在酒量似乎大得出奇,肚子裏的啤酒全成了白水,喝多少都無動於衷。方軍打開第四瓶酒的時候,他忽然感到疲倦,他想抱抱卡西婭,對著她的耳邊輕聲說一句:

 

      Ich liebe dich!   卡西婭,我愛你 !

        

      但此時卡西婭在哪裏呢,她為什麽消失在一片醉人的光影之中了?

 

                                  六

 

     卡西婭被幾個小夥子簇擁著來到酒吧,當她看到方軍的時候,她驚訝得張開嘴說不出話來。德國小夥子們哄地大笑起來。

 

     被啤酒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方軍看到了卡西婭,奇怪的是,此時的卡西婭有四隻眼睛,眼睛們都平行移動,不穩定地對著他,讓他覺得很開心,卡西婭開口了,她的話語被一群德國小夥子們的嬉笑聲包圍,就象是轟鳴的瀑布中有一隻銀鈴在響,方軍真想把那些亂糟糟的瀑布聲撕開,讓他與卡西婭單獨在一起。他會告訴卡西婭,他從萬裏之外的遙遠國度來到這裏,他找到了真正的愛情,就象黑暗中的礦工找到了鑽石一樣。

 

    “卡西婭,讓你的中國男朋友在這裏獨自醉臥吧,咱們好好喝幾瓶,繼續跳舞。”一個帥小夥子大聲說。

    “不,凱特,我該陪伴我的朋友了,你們自己去跳吧。”

    “喝醉酒這樣的小事也值得你陪伴,你的中國男友太嬌嫩啦。”

     凱特的話引得夥伴們一陣大笑。卡西婭猶豫了,這時,方軍伸出手臂,試圖拉住卡西婭,但他隻摸了一下卡西婭的肩膀。

    “卡西婭,去跳吧,跳吧,你跳得開心我就高興,去吧。。。”

     “不,不,方軍,我不玩了,不玩了,我帶你回船上去。”

    那個帥帥的德國小夥子搖著腦袋,“卡西婭,為什麽不玩,你的男朋友鼓勵你放開了玩通宵呀。”

    “對,玩通宵,玩盡興。。。。”方軍吐字不清地嘟囔。

 

    方軍看著卡西婭被簇擁著進入迪斯科舞廳,他掙紮著想站起來,但腦袋發昏,搖搖擺擺,好象黏在酒吧的凳子上。這時,一隻柔軟的小手攙住了他的胳膊,方軍抬頭,看到卡西婭含笑而模糊的臉蛋。方軍想再抬手摸她的臉,但他的手抬不起來,他嘴裏嘟囔著:“卡西婭,我離不開你,我心眼兒窄,有點忌妒,但我愛你,真的愛你呀。”

    “我知道,知道,我都了解。”方軍感到卡西婭的聲調有點兒輕浮,甚至有點淫蕩。但他此時顧不了這些,他不是也特別想念卡西婭還顯得稚嫩的胸脯嗎。方軍把臉貼在卡西婭的胸脯上,想聽聽她的心跳,但他感到此時卡西婭的胸脯顯得飽滿,膨脹,這是為什麽呀?方軍頭腦發昏,心裏迷糊,思路混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這個飽滿的胸脯上摸索,感受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滿足。雖然,他的心裏不喜歡這個有點淫蕩的卡西婭。

    卡西婭用粉色的舌頭舔方軍的臉,她的舌頭有一股鹹鹹的味道,方軍的耳邊傳來她催眠般的聲音:“我想要你,我想馬上要你。”

    方軍也想要卡西婭,他想讓卡西婭幫助他蘇醒,幫助他解脫壓抑在心頭的憂鬱,也想讓她幫助把自己體內的激情徹底發泄。方軍被卡西婭攙扶著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外麵昏暗中可以看到很多汽車,其中一輛車的車門被推開,方軍抱著卡西婭有些沉重的身體進入汽車的後座。卡西婭急不可耐地脫方軍的衣服,方軍心裏感到吃驚,但這種詫異也帶來隨心所欲的解脫。他昏頭昏腦地進入卡西婭的身體,兩個人氣喘籲籲,瘋狂顛動。完全陶醉在第一次性快感中的方軍此時心裏被一個難以擺脫的問題困擾,卡西婭不是這樣隨便的女孩子,卡西婭不是一個輕浮的女孩子呀。

 

    在最後噴泄的刹那之後,方軍幾乎立刻被一股深重的睡意糾纏住了,他想再對卡西婭的耳朵說幾句話,但什麽都來不及說,他迅速地墜入了睡鄉。

 

                             七

 

     方軍感到大地在搖晃,路邊依稀可見的綠草也跟著搖晃,他使勁抬頭,發現街道兩邊的房屋也搖晃起來了。這是怎麽了,他不是陪著卡西婭在迪斯科舞廳玩嗎,怎麽一下子就到了這個象地震一樣強烈搖晃的大街上了?方軍的一條胳膊不能動,他斜睨著眼睛,這時才發現天已經亮了,他正躺在一輛顛動的卡車上。他的耳邊傳出一陣粗鄺的酣聲,方軍扭頭,看到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年輕人,一個個一個東倒西歪睡得香甜,他們身上,殘留著昨晚狂歡的酒痕和嘔吐的痕跡。而在他身旁躺著一個有點肥胖的女人,腦袋枕在方軍的胳膊上,那個酣聲就是出自她的喉嚨。

方軍猛地想起昨天夜裏的事情,那隻攙扶他的卡西婭的手臂,那個硬得咯人的舊汽車的後座,還有耳邊淫蕩的女人的呻吟。天呀,昨夜,那個肆意地與自己纏綿的女子,難道並不是日思夜想的卡西婭?他在醉得一塌糊塗的時候,竟然與另外一個女人勾搭私奔啦。那麽,卡西婭在哪裏?卡西婭不知道他已經消失不見了嗎?

 

    方軍爬起來,使勁用拳頭敲打司機駕駛樓的蓬頂,車子停了,司機氣哼哼地叫道:“敲什麽?敲什麽?好心讓你們搭便車,還要鬧!”

    方軍不敢看身邊依然沉睡的女人,他跳下車,問也不問就向汽車行來的方向跑。他知道,那裏應該是去昨夜舞會的方向。

       

     跑不多遠,方軍就感到精疲力竭了。昨夜宿醉,加上腹中空空,使得他渾身發軟,頭腦昏旋,心中極度的焦慮,又使他更感到力氣耗盡。他從來沒有喝過酒,昨晚是第一次,但第一次竟然醉成這個樣子,不但醉得人事不省,而且還在不知不覺中,作出了如此出格的事情。這一切已經被卡西婭看到了嗎?卡西婭能原諒這樣一個可怕的過失嗎?她能容忍一個剛剛表達了愛意立刻就與另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發生淫亂關係的男人嗎?

 

一切都亂了,一切都不可思議地發生了,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方軍腳下淩亂,氣喘籲籲,心神紊亂,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怎麽辦。也許,卡西婭看到了這一切,失望中,她眼看著方軍被這群素不相識的人們帶走,而不加以阻攔。也許,她想勸阻這些人,但醉後的混飩,使得方軍竟然沒有聽從她的勸阻!也許。。。。。。

 

方軍依然不很清醒的大腦使勁設想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額頭就象發著高燒,腳下步履踉蹌,引得路人驚訝地觀看。但方軍顧不得那麽多,他要趕快趕回碼頭,追上卡西婭,向她解釋這一切,懇求她的寬恕與原諒。這個關頭,就是卡西婭不肯原諒他,他又能有什麽辦法?

 

 很快,方軍就發現自己麵臨一個嚴重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更不知道駁船停泊的碼頭在哪裏。他甚至不知道那個碼頭的名字。

 

 太陽升得很高,陽光格外燦爛,方軍在下車的鎮子的邊緣了。再往前走,是一望無際的丘陵,緩慢起伏的地麵上,成片的油菜花正在怒放,綿長的汽車道,似乎在無邊無際的油菜花叢中左右盤繞,這是典型的德國鄉村景象。方軍知道,如果他此時進入這個原野,十幾公裏之內,除了飛速掠過的汽車,他是不可能見到一個人的。

 

 方軍正在猶豫,他的身後忽然傳來幾聲叫喊。這種高聲大叫,與小鎮的安靜詳和極不協調。方軍驚訝地回頭,他看到了一夥年輕人歡叫著向他奔來,他們的肩上橫七豎八地扛著旅遊行囊,這是一夥自費旅遊者,這種旅遊人在德國到處都是,不足為奇。但讓方軍吃驚的是,他們是衝著方軍大聲喊叫奔跑而來的,可方軍與他們素不相識呀!

 

 等方軍看清了笨拙地提著行囊跑在最後的一個胖女孩時,他明白了,這是剛才在卡車上枕著他的胳膊睡覺的女孩子。他們

肯定是察覺到方軍下車了,所以才追了過來。他們為什麽要追著自己呀?方軍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們,最前麵一個人高馬大的家夥第一個跑到方軍跟前。氣喘籲籲,額頭上全是汗:

 

    “夥計,你怎麽一聲不響就跑啦,害得米莎哭哭咧咧,非讓我們都下車來追你。”他一邊說,一邊友好地用拳頭敲敲方軍的肩膀。

 

    “米莎,誰是米莎?”方軍一下子摸不到頭腦。

 

    “對對對,你昨晚喝醉了,簡直醉成一攤爛泥,還沒有請教新女友的姓名那!”高個子爽朗地大笑,三扯兩扯把身上的背包解下來丟在地上。

後麵幾個人連呼帶喘地跑到跟前,急著把背包往地上扔,最後到達的是那個胖胖的女孩子。她身材不高,背著沉重的行囊,淌滿汗水的臉上,散布著雀斑,眼睛被陽光照射得眯成一道縫:

    “哈羅,哈羅,你怎麽一聲不吭就跑掉啦。”她喘著氣,一雙略微突暴的眼睛帶著幾分羞澀。

    “抱歉,抱歉,我必須回去,我必須回到船上去。”方軍拘謹地說,他的眼簾低垂,不敢看米莎的眼睛。

    “船?什麽船?”大個子不明白,使勁用手抓腦袋。

    “我昨晚是從駁船上下來的,船就泊在工業區的碼頭上,今天肯定要開船了。”

     大個子開始明白過來:“天呀,你不是象我們一樣的旅遊者呀,壞啦,我們還一心想今晚帶你玩個盡興呢。”他嘴裏說著,眼睛卻看著米莎。

    “你,你不會是駁船上的工人吧?”米莎疑疑惑惑地問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不是,我是隨船,這是我的工作。”方軍硬著頭皮說。他嘴裏對答,其實心裏已經急如火燒。他知道如果時間趕不及,他完全可以給威德克特打個招呼,自己搭車回杜塞爾多夫就行了。但是,方軍不能離船,他不能離開卡西婭,尤其是在作出了昨晚那樣的事情之後。卡西婭會不會誤解,會不會就此不再理睬他?方軍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趕回去,趕快向

卡西婭解釋一切,求得她的諒解,求得她的寬容,隻有這樣,他們之間的愛情才能有所保證。

 

     “喂,夥計們,咱們是不是該吃點什麽了?”大個子 問道,他的話立刻得到了多數人的響應。

    “馬丁,你的火腿腸還多不多了?”一個人問,

    “還夠吃,加上米莎的麵包,夠咱們早餐的了。”大個子眼睛看著方軍說,他總是感到有點不安。

     方軍急於脫身:“你們吃吧,我必須趕回去,我要趕在駁船開船之前回到碼頭。”

     “你怎麽了,你現在怎麽趕路呀?”米莎用手指指前麵空曠的原野。“靠兩條腿,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回去呢。”米莎的聲調多少有些委屈。

    方軍一下子也噎住了。他連從哪裏來的都不知道,趕回駁船碼頭談何容易。

 

大個子馬丁忽然醒悟了什麽,他打開背包,胡亂翻找了幾下,抓出一張揉成一團的報紙。

    “在這裏,在這裏呢,這是昨晚迪斯科舞廳的地名。”

    他把報紙塞給方軍,哈哈大笑:“我們就是從報紙上尋找舞會和音樂會的消息,然後趕過去湊熱鬧。喏,這不是昨晚那場迪斯科舞會的廣告。”

方軍看到報紙上的地名,但他仍然一臉茫然,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馬丁看出他的為難之處,他用下頦點點米莎,米莎連忙說:“再怎麽趕路也要先吃飯呀。”

馬丁接著搶過來說:“對呀,對呀,等吃過早飯,我們一塊兒幫你想辦法。既然是我們把你錯誤地帶出來,我們就要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方軍無奈地點點頭,除此之外,他確無良策。

 

                                                    八

 

      一夥人很快就發現鎮子最外邊一戶人家開放式的草地上有一張固定的木桌子,周圍是粗木的長凳。馬丁撳撳這家房子的門鈴,一位婦女打開門。

     “您好,”馬丁說,“很對不起,我們打算在這裏用早餐,請問可以嗎?”

     “當然,當然可以。”女戶主熱情地說,“請你們稍候片刻。”

     婦女進屋,很快就出來了,她一手拿著一張幹淨的桌布,另一手拎著一隻漂亮的咖啡壺:“請你們趁熱喝吧,如果不夠,請招呼我一聲。”

     

     方軍雖然憂心忡忡,畢竟都是年輕人,吃早飯的時候,他很快就與這幫熱熱鬧鬧的旅遊者混熟了。大個子馬丁是個音樂學院的研究生,他是這夥人的老大哥;滿臉雀斑的佛郎肯有一半法國血統,專業卻是德意誌文學;比較沉默內向的柳芭,是剛從俄羅斯移民的德國後裔;而正在深深愛著自己的米莎,是個藝術大學在校生。他們都是趁著學校假期出外旅遊的。幾個愛玩愛笑四處亂逛的年輕人趁著學校假期湊在一起遊玩,沒有目的,沒有終點。他們一心尋找熱鬧的場合,無論舞會,聚餐,演出,隻要在當地報紙讀到消息,他們會立刻趕去,玩一個通宵達旦,然後站在路邊,伸出胳膊,握拳拇指朝下,尋找mitfahren也就是順風車,一邊睡覺一邊趕到下一個聚會場所。昨晚的迪斯科舞會,他們就是這樣按圖索驥跑去參加的,結果,邊跳迪斯科邊喝啤酒,米莎思念自己上一個男朋友,與思念卡西婭的方軍機緣巧合,竟然風流一場,並且留下綿綿不舍之意。

 

    方軍不知道該怎麽向米莎解釋,沒想到米莎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子,當她弄清楚方軍日思夜想的是那個嬌小迷人的金發女中學生以後,她立刻從情網中掙脫出來,不但放手方軍,而且熱心地一定要彌補過失,幫助方軍找到卡西婭。

 

     結果一頓早飯吃完,方軍已經心情輕鬆,精力充沛了。有這夥新朋友幫助,他會很快趕回去的。

 

     果然,飯後詢問主人家,得知那個碼頭離這裏並不算遠,在鎮子裏搭乘公共汽車,隻需一個小時就到了。

    連續十幾天在船上,每天腳下就象踩在膠皮管子上一樣,感受馬達的振動和水流的滾動,方軍一旦坐在陸地上的木桌旁邊,身體就感覺不那麽自在,也許他已經太習慣水上生活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佛郎肯笑嘻嘻地說:“看看方軍,與咱們不是生活在同一個星球上。”

     “那當然,他正經曆著少年維特的煩惱呢。”柳芭一句話就把話題引到佛郎肯的專業上了。

     “米莎,你應該彈一曲吉它,祝方軍好運氣。”

     米莎聳肩,“都怪你,怕路上太沉,不讓我背。”

     “真是遺憾,哪怕帶上一隻口琴呢。我的宿舍裏有兩隻,中低音齊全。”佛郎肯說,

     “加上高音能吹起床號啦。”柳芭加上一句,

  佛郎肯斜著眼睛瞟柳芭,柳芭吃吃地笑,“佛郎肯,你要幹什麽?幹脆用你那法國喇叭似的嘴巴高歌一曲吧。”

佛郎肯跳起來,假裝要撲向柳芭,柳芭誇張地喊叫。

米莎拉佛郎肯,“別鬧啦,別鬧啦,咱們該送一件有意思的禮物給方軍,你們不幹正事,淨胡攪。”

    “喂喂喂,你們幹什麽,還沒到告別的時候呢,我答應送方軍回碼頭的。”大個子馬丁揮舞雙手,製止住他們,“你們這些家夥,快點收拾殘局,現在動身,正好能趕上第一班公共汽車。”

 

    公共汽車開得飛快,方軍一顆懸著的心多少放鬆下來。他還不習慣一刻不停地發愁,尤其與這樣一夥熱情浪漫的夥伴。

    在路上,幾個人七嘴八舌講述旅遊見聞,從歐洲大陸到英倫三島,然後是夢寐以求的未來旅遊計劃,複活節島,巴西的聖保羅,南美的亞馬遜河。而方軍就向他們介紹中國的風光,青島,海南,大興安嶺還有神秘的藏北無人區,塔克拉瑪幹大沙漠。

。。。把他們饞得立刻下決心下個假期就到中國旅遊。米莎更是多情地追問一句:中國象你一樣帥的小夥子多不多?大個子馬丁哈哈大笑:你呀,你呀,與其到遙遠的中國去找帥哥,不如幹脆拉住方軍,不讓他上船不就得啦!米莎說:你懂什麽,一點情調都沒有。找中國男人,就要到中國去找,原汁原味,配上中國美麗如畫的湖光山色,那才叫浪漫。你馬丁就不會去找個中國姑娘?

 

    幾個人哄地大笑起來。

   

     時間在歡樂的喧鬧聲中過得飛快,越是接近碼頭,方軍心裏越沉重,他嘴上和大家熱熱鬧鬧,但內心深處卻感到緊張萬分,他難以想象當卡西婭見到他與米莎的舉動後,會怎樣看待他,還會象過去那樣純潔,那樣輕鬆嗎?也許不會了,卡西婭最可能躲在廚房不去見他,也可能狠狠地罵他一頓,更可能滿眼含淚,無限淒苦地望他一眼,然後轉身而去。方軍一直沒有撥打卡西婭的手機,他沒有這個勇氣,沒有這個信心,他要親口向卡西婭解釋一切,但在見麵之前,不能使用電話這種冰冷的工具接通與卡西婭的聯係。而卡西婭沒有給他撥打手機,肯定是因為方軍沒有開機,他是由於缺乏勇氣而把手機關掉,一直不敢打開。

 

    公共汽車平穩地停靠在總站,車門一開,夥伴們互相招呼著跳下車,方軍最後一個下車,他舉目向碼頭方向望去。這時,清晨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工業碼頭已經變得忙忙碌碌,很多車輛和工人在碼頭上走動,人聲和車輛聲喧嘩躁耳。

     

    方軍首先看到的是駁船依然在碼頭上靜靜地停靠,沒有機器生火的青煙,沒有在甲板上清洗擦抹的威德克特先生,甚至駕駛台上也沒有一個人影。方軍心裏一驚,他們都到哪裏去了。但這時,他的眼睛被河岸上一個單薄的身影所吸引,這是一個穿著短裙的女孩子,一身學生樣的夏裝在已經升得很高的晨光下顯得清純而又懦弱,方軍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靈感覺到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這是他的卡西婭!

     

 

    卡西婭幾乎是同時看到方軍這一夥人,她向汽車站方向跑過來,向著猶猶豫豫跑來的方軍,她老遠就張開了手臂,在陽光下她象一隻輕盈的小鳥。

     當他們跑近時,方軍的胸口好象被一塊巨石狠狠撞擊了一下,他看到卡西婭通紅的小臉上布滿了淚水,卡西婭直接撲進方軍的懷抱,她一邊快樂地哭泣,一邊用小手捶著方軍的肩膀:“你到哪裏去了?你這一夜丟到哪裏去了?爸爸和媽媽還有漢斯都在耽心你,他們到鎮子裏等你,就我一個人留在碼頭,我。。。。我。。。。”

    方軍滿心愧仄地撫摸卡西婭的頭發,他一時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時大個子馬丁來到他們身邊,他無可奈何地搓著手,又抓抓頭發,不知道該不該做些什麽。米莎和佛郎肯他們隨後也到了,他們圍在馬丁身後,卡西婭這時才發現來了這麽多新人,她擦擦眼睛,問方軍:“他們是誰呀?”方軍想給她介紹,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說話有點語無倫次,這時,米莎接過了他的話:

     “卡西婭,這事也要怪我們,方軍昨晚喝醉酒,我們把他當成我們一夥,一塊上了大卡車。直到今天早上方軍才發現搭錯車了。這不是,我們一塊兒把方軍給你送回來了。”

 事情經過米莎一講,變得這麽簡單。卡西婭的小臉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原來是這樣,那可真得謝謝你,謝謝你們啦。” 

     “不用客氣,我們和方軍已經是朋友了,我們是患難之交,或者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大個子馬丁總算有了講話的機會。他的兩隻大手象中國的蒲扇,說話的口氣大大咧咧,一心想說一句方軍路上教給他的中國成語,結果不知是方軍教得不清楚還是他學得太差,總之從他嘴裏出來就成了亂七八糟的意思了。大家都知道他的胡賣弄,連卡西婭都猜得出來,不禁哈哈大笑。

方軍從心裏感謝他們的解圍,同時,從卡西婭的口氣裏可以明顯看出來她對昨晚發生的事情朦然不知。米莎首先感到了這點,她向方軍詭秘地眨眼,一臉放心的微笑。但方軍的心裏放鬆不下來,越是看著卡西婭純潔帶淚的臉蛋,心就越往下沉,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經受內心擰在一起的感覺。

 

      “夥計們,咱們該告辭啦,一是趕時間,二是不要破壞人家久別相逢的氣氛。”

      “對,咱們該走啦。”佛郎肯尖起嘴巴,真的學了一聲小號的聲音。柳芭嘻嘻笑著給了他一拳。米莎作出一副彈吉它的瀟灑動作,接著,趁卡西婭扭頭,給方軍送去一個飛吻。馬丁看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輕輕地扭她的腦勺:“丫頭,朝這個方向,太陽升起的方向,開步。。。。。 走。”

 

      一夥人嘻嘻哈哈地走遠了,卡西婭再一次撲進方軍的懷抱,方軍摸著卡西婭嬌小的臉蛋,看到她的眼圈已經被淚水泡得腫了起來,心中忍不住一陣酸痛。

     “卡西婭,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卡西婭用細小的手指堵住他的嘴唇,“不許說抱歉,不許你說。隻要你安全回來,我和爸爸媽媽就都放心了。漢斯也可以放心啦。哎呀,我該給爸爸他們打電話啦。”

 

  一直在船上睡覺的小狗波拉克發現方軍回來了,它小心翼翼的踩著跳板蹦上岸,歡樂地咬方軍的褲腿。卡西婭眼角依然掛著淚花,她低頭看著波拉克;“看,我們的小家夥也為你回來高興呢。”

 

                             十      

 

     駁船再一次解纜出發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駁船的煙筒冒出濃濃的黑煙,漢斯忙碌地解纜收踏板,駁船很快就轉到河中央,航速穩定下來。方軍帶著卡西婭雙雙登上駕駛樓,方軒靠在威德克特身後看他駕船,卡西婭挽著他的肘彎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威德克特嘴角掛著欣慰的笑容,牙齒叼著的煙鬥一翹一翹的隨他說話的聲音躍動:

     “漢斯這次算是運氣,說起來還是沾了你的光。由於你失蹤,警察局象著了火一樣,分出好幾輛警車去尋找,負責審問的警察對我們也滿懷同情,加上漢斯畢竟沒有喝得太過量,看他痛恨自己喝酒造成朋友失蹤的真誠悔意,警察也被感動了,結果給他開了罰單,讓他重新回到駕校學習認識,直到駕校老師認為他合格了,才能再給他新的駕駛執照,這可遠遠好於終生吊銷駕照呀。”

     方軍明顯地鬆了口氣,“如果駕駛執照被吊銷了,漢斯今後的生活可就困難了。”

       

     對麵一艘駁船翻卷著浪花迎麵駛來,這是一艘集裝箱船,一層層碼放整齊的集裝箱就象孩子們搭成的積木。方軍看到好幾個寫著中國遠洋運輸公司COSCO的集裝箱,卡西婭說,這條河上,不知道有多少中國的貨物在運行呢,威德克特哈哈大笑,乖女兒,中國人口十幾個億,咱們這個世界上平均四五個人裏就有一個黑眼睛黑頭發的中國人,萊茵河上運輸的這點子中國貨應該占不了多大比例呢。卡西婭笑了,爸爸,看您一提中國就高興成這個樣子了。卡西婭說著,用眼角偷看方軍,方軍正在看著這艘巨大的集裝箱船呆呆地發愣。卡西婭不知道方軍現在的心情。他正沉浸在一種內心的焦慮之中。他猶豫不決,患得患失,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應該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告訴卡西婭,他一心想對卡西婭誠實,但又怕卡西婭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方軍就是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中看著駁船向前行駛,直到遠遠看到了一座迷霧中的城市。

 

      “我們到啦,方軍,我們到家啦!”卡西婭的歡呼聲把方軍從沉思裏驚醒,他看到輪船行駛的前方呈現的這座城市有一個熟悉的輪廓,沿著彎曲的河岸,方軍看到熟悉的辦公樓,燈塔和沿河岸修建的博物館。這就是杜塞爾多夫市,他在德國的家。遠遠看去,沿著河岸,一道道高聳的橋梁橫跨來去,橋上車輛疾行,天主教,東正教的教堂互不相擾,高高的鍾樓插入雲霄,萊茵河逶延地從城市中間穿過,象是一條透明的絲帶,河水與城市融為一體,在清純而又明亮的水波間,城市的倒影也變得透明。

 

     “卡西婭,到家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對你說。”

      方軍拉著卡西婭的小手站在船頭甲板上,他終於下了決心,要對卡西婭坦白地講出一切。他相信卡西婭能夠原諒自己,至少,在純潔的卡西婭麵前,他應該是坦誠透明的。

        “軍,我也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我一進入舞廳就沉浸在迪斯科令人狂噪的氣氛中,一時之間忘乎所以,幾乎把你忘掉啦。我把你一個人扔在外麵,喝酒澆愁,說起來都怪我,真的,我寧願不再跳舞,也不願意讓你受委屈。”

 

     小狗波拉克沿著舷邊的窄道奔跑過來,它用腦袋蹭方軍的褲腿,卡西婭說:

        “看看,連小狗波拉克都不讓我們談這麽嚴肅的話題啦,軍,我們上岸後,你要考一個河本兒,下次咱們兩個駕一艘帆船,從萊茵河上順流而下,一直到大海中去。我要你帶我一起航行。”

     方軍的心受到感動,他更加衝動地要把昨晚的事情對卡西婭說出來,在到家之前,在新的生活開始之前。

 

     “卡西婭,你聽我說,我要說的。。。。。。”

     “軍,讓我們忘記過去發生的一切,好嗎?咱們從回到家的一刻開始,讓過去的一切都重新來過,好嗎?”

     卡西婭和方軍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但方軍仍然堅決地要說出最後一句話:

     “我也想重新開始,我也想一切都沒有發生,但願望是願望,我不能不告訴你發生了什麽,我的心不讓我沉默。”

     “不,軍,忘掉一切,忘掉昨晚發生的不快吧,我們到家了,一切都從我們的城市重新開始。”

     “你能夠做到。。。。。。”

     “軍,你看,你快來看。”卡西婭興奮的叫聲打斷了方軍的嚅囁,他抬頭向著卡西婭的手指方向看去。

 

     就在這時,迎麵河道裏忽然湧來幾十條細小的白帆船,純白的長帆向船體的一側傾斜,遠遠看去,象是一群白色的水鳥在水麵覓食,一陣微風漾起,帆船的影子隨著水波起伏,驚起了一群銀白的水鳥,成百上千隻銀色的翅膀在天空中編織,與白帆交相輝映,使得朝陽的光線從水鳥與白帆之間穿梭掠過,形成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圖畫。       

    方軍輕攬著卡西婭的纖腰立於駕駛台的舷梯旁,他們都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為了助興,也是為了提醒帆船和水鳥們,威德克特先生短促地拉響了幾聲汽笛,笛聲隨著水波的澎濺聲久久地在方軍耳邊回蕩,就象是一首家鄉的山歌,在中國的曠野和德國的長河上久久久久地回蕩。他的耳邊,可以聽到卡西婭半帶童音的嗓子象是山歌的餘音一樣輕聲的讚歎:

     我們到家啦,軍,到了,我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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