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開始了改革開放,多少年來被嚴密封閉的社會敞開大門,中國年輕人有了走出國門的機會。一個記者代表團在訪問了前蘇聯首都後,歸途中順便到了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的塔吉克斯坦共和國參觀訪問。在蒼茫的大草原上,孤獨的記者居然碰到了一個中國人的村落。村落裏的人,都是咱中國人的麵孔,甚至說著帶有濃厚陝西風味的地方方言。記者詢問時,答曰,祖先來自中國陝西,來此定居已經上百年了。
但村民們並沒有向來自故鄉中國的記者們敞開心扉。因為,他們祖先出走的曆史,是一段荒唐的,血腥的,不堪回首的曆史。
100多年前的清朝末年,朝廷昏庸,外寇入侵,國力虛弱,民不聊生。世世代代居住在陝西成千上萬的回族人開始暗地裏秘密串聯,蠢蠢欲動。他們打算殺盡陝西戶縣附近幾個縣的漢人,在陝西戶縣,建立一個由回族主導的伊斯蘭獨立國。
圖財害命,人種滅絕,這種狠毒的陰謀迅速蔓延。周圍的回族人團結統一,磨刀霍霍。但一位回族教師神經崩潰了。回族人與當地漢人世代居住在一起,互為近鄰,友好相處。現在,自己的同袍竟然想一夜殺光所有漢人,這太可怕了,這個計劃太瘋狂了。回族教師終於承受不住良心的苛責,偷偷跑到縣衙,向地方官府舉報了這個可怕的陰謀。
但這位回族教師舉報得太晚了。當天夜晚,夜黑風高,成千上萬回族村民高舉火把,揮舞刀槍,闖進民宅,瘋狂殺戮平時友好相處的漢族人。
男人們被當場殺光了,女人們被殺光了,老人孩子,甚至繈褓中的嬰兒,都被殺紅了眼的回族暴民全部殺死了。大規模殺戮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周邊幾個縣的回民紛紛起事,整村整村的漢人被殺光,各個村莊濃煙滾滾,房倒屋塌。殺戮迅速蔓延到縣城,縣太爺關起城門。但城裏城外的回民咬牙切齒,發起進攻。很快,城牆被攻破,暴民們蜂擁而入,城裏漢族居民慘遭屠戮,城市人口被殺戮殆盡。直到回民們殺到省會西安城時,才遇到了最堅強的抵抗。多虧那位善良的回族教師,得到警報的西安在別人還懵然無知時,及時行動,抵製了殺戮的狂潮。
反擊開始了,朝廷再昏庸,對付老百姓的力量還是無比強大的。受到朝廷委派,著名將領左宗棠親掛帥印,率軍反擊造反的回民。麵對正規軍,回民承受不住了,隻好扶老攜幼,向朝廷勢力相對薄弱的陝北方向逃竄。在陝北,他們比較容易與同時造反的甘肅回匪匯合。
回族人在前麵逃,左宗棠的大軍在後麵追。回族匪徒到來,如同漫天蝗蟲,逃到哪裏,就把當地的漢族人統統殺光。而左宗棠的朝廷大軍尾隨殺到,衝到哪裏,就把哪裏的回族人斬盡殺絕。這場戰爭,不是兩軍對壘的軍事對抗,而是亂民殺戮,和殺戮亂民的混戰。回民不分青紅皂白,見到漢人就殺,朝廷軍隊也難分皂白青紅,見到回民就殺,雙方殺性大起,殺得昏天黑地,寸草不留。回民來自波斯,他們在中國居住,已經幾百年,從麵相上看,他們與漢族人已經難分仲伯。所以,瘋狂的殺戮中,從麵相上根本分不出誰是回族誰是漢族。可是,回族人都會說那種從老祖宗那裏繼承下來,並在內部流傳的波斯語。而漢人對此種語言根本一無所知。所以,回人殺漢人還容易分辨。但漢族軍隊殺回族人,就很難從語言上分辨了。這樣一來,殺人狂性上來,肯定是見人就殺,不分男女老少。
經過這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殺戮,大滅絕。陝北荒涼的大地,已經變成真正的無人區。回民被殺的被殺,逃得性命的,就繼續逃竄,與蘭州回匪匯合。然後,被左宗棠軍隊驅趕著,穿過內蒙古大草原,越過國境,進入土庫曼斯坦的大草原。從此,定居國外,祖輩繁衍,再也無法返回中國。
本來就地荒人貧的陝北大地,此時一片蕭然。村村荒廢,戶戶無人,大風掃蕩過後,隻剩下淒淒鬼影,伴風哀嚎。
匪患除盡,大地安寧。為了恢複陝北地區的生機,朝廷從富裕的江南地區,大規模向陝北移民。成千上萬來自水鄉江南的老百姓,扶老攜幼,遷居到荒涼的陝北。陝北的生機漸漸恢複,終於出現了往日的喧嘩。
江南人難以忘記自己的家鄉,他們把家鄉的名字也帶到了陝北。所以,從來沒出現過柳樹的陝北村莊,起了個帶柳字的名字,江南人出來,為了安全,預防匪患,必須建築城堡。所以,很多鎮子有了帶堡字的名字。
江南人到達陝北後,開荒種田,築屋結村,逐漸安頓下來。
但陝北的土地畢竟貧瘠,陝北的山水畢竟單薄。江南人顯然沒有改天換地的豪爽。陝北大地山嶺相連,水土流失,黃土貧瘠。江南的水稻是無法種植了,人們隻能漫山遍野,種植耐旱作物。穀子,玉米,是陝北的主要農作物。土豆,白菜是陝北人最重要的菜蔬。
水土流失造成陝北的黃土留不住養分。為了尋找土地肥力,人們隻好在山坡地上大規模輪種。這片山坡土地貧了,下一年就撂荒在那裏,換到另一塊山坡上繼續耕種。因為土地太單薄,缺少肥力,就把莊稼種的稀稀落落。這種比刀耕火種高明不了多少的耕種方法,使得陝北地薄人貧,老百姓生活疾苦不堪。
一些人忍受不了貧窮,或因為其他什麽各種原因,離開人們群聚的村落,逃到無人的荒山野林。開拓出一小塊耕地,種植些耐旱莊稼和罌粟。因為陝北極度貧困,就連地主老財家都沒有什麽財產,除了金銀,家裏私藏的鴉片,已經成為財富的象征。
陝北地區,山大溝深之處,是到達山溝盡頭的地方,陝北人稱為溝掌。這種地方,山溝狹窄,山坡陡峭,不適合耕種。由於人跡罕至,溝掌往往被一種叫做狼牙刺的灌木類植物緊密把持。所謂狼牙刺,是一種大約一米多高的灌類植物,夏季蔥綠,無花無果。枝幹是從那種非常粗壯發達的根部分發出,從地麵成多根枝叉向上凶猛生長。到達一米以上的高度時,就開始往粗壯裏發展。在嚴寒的冬季,狼牙刺枝幹發黑,堅硬銳利。尤其枝幹上密布的尖刺,外形像酸棗刺。但比酸棗刺鋒利,堅硬。刺肉傷骨。這種狼牙刺雖然植物凶猛,但卻是陝北老鄉四季生活做飯的最好的柴禾。
冬季農閑,田裏活兒不必操心了,此時,正是村裏農民大舉進山打柴的季節。一大早,村裏壯勞力會三三兩兩,裹著厚棉襖,足登踢山鞋,哼著小曲,扛著小厥頭進山打柴的大好時機。所謂踢山鞋,是那種鄉下婆姨們粗針密線縫起來的鞋幫極其堅硬的鞋子。我曾嚐試過穿一下這種鞋子,但剛走兩步就疼得趕緊脫下來。但陝北老鄉要的不是舒適,而是耐用。長年累月在山裏幹活,身背沉重的口袋,上上下山,踏土揚塵,什麽樣的鞋子都承受不住這種磨損和壓力。唯有陝北的踢山鞋能夠擔此重任,長年累月在農人粗糙的腳下折來磨去,百年不壞。這種鞋子製作非常艱難,農婦們的手掌被鋼鐵般的鞋幫上硬碰硬穿插,不知費多大的力量,忍受著手掌的巨疼,把陣穿過鞋幫,麻線穿過,每刺一針,都要耗費很長時間,農婦們手上的皮磨破了,肉刺豁了,但針線終於像小溪流水般穿過鞋幫,線頭拉緊,吃得上勁兒了,農婦們接著紮下一針。做一雙鞋,有時需要整整一個夏天,弄出幾次雙手鮮血淋漓,才能完工。農村婦女們做鞋辛苦,農民腳下的羊毛襪子就由男人自己動手做。
羊毛剪下來,農民們一邊串門,一邊手裏拎這個小旋轉錘,錘子是用來纏線頭的,羊毛被捏在手掌中,隨著旋轉的錘上羊毛繞城線了,把錘停住,繞就下,成品就繞在錘杆上,然後,繼續旋轉,繼續續羊毛。一會功夫,錘杆上一大陀羊毛線就製作成功。有了毛線,這些農村的漢子們笨拙的雙手就操起竹毛衣針,像城裏婦女那樣,用羊毛線織襪子。
男人織成的襪子,外觀不美,但防潮保暖,結實耐用。外套踢山鞋,這一冬勞作,就有了保障。
農民身上的棉襖,如果不是外麵光板裏麵羊毛的羊皮襖,那就必定是那種全身飛花的破棉襖。狼牙刺渾身是刺,牙刺尖利,棉衣稍稍沾上,立刻皮開肉綻,棉布撕開,的棉花飛暴出來,顯得棉衣更加破爛。
戰勝狼牙刺的工具,是一種窄麵的小厥頭。用這種長柄厥頭順著狼牙刺根部的周邊深深刨下去,土鬆了,根部暴露出來,然後,找到最深處,狠狠一刨。根呻吟一聲,這段龐大的狼牙刺悲慘地倒在一邊。農民們用堅硬如鐵的踢山鞋橫向踏在尖利的枝幹上,把厥頭反過來,相當於錘頭,重重地敲,直到把幹枯的枝幹敲緊敲實,便於捆紮。幾根狼牙刺就能捆成一大剁柴禾,背回家裏,跺在家門外麵,繼續晾曬風幹。每日做飯,取下幹枯的枝幹,簡單剁開,即可燒用。
狼牙刺渾身是刺,不小心就紮到手。但狼牙刺的根部巨大,而且特別好燒。農民們更喜歡用狼牙刺當柴禾燒火做飯。問題是,無知的農民並沒意識到,狼牙刺的枝幹部分砍掉沒關係。但把深深紮入土壤中的根部挖掉,狼牙刺徹底死亡,沒有再生的希望。這種做法,徹底破壞了當地的植被,使得本來綠油油的溝掌,變得黃土暴露,一片荒涼。
陝北地廣人稀,土地貧瘠,自古以來,由於水土流失,農民們依靠撂荒換地的方法,廣種薄收,一年忙到頭,付出巨大的艱辛,卻獲得極少的收成。收獲的這點莊稼,農忙是吃幹,農閑是喝粥,勉強維持生計。由於陝北貧窮,當地富翁稀少,地主貧窮,就連強盜,都懶得光顧這種窮山惡水的荒涼地區。
再怎麽艱難,每個村子總有一兩個善於動腦子的農民,找到竅門,興許三五年趕上風調雨順的好年景,也能積攢下幾擔餘糧,買幾畝地。囤積起來,趕上荒年,放放債。積下些年頭,日子會過得遠遠好於同村的其他人。他們,就是村裏的地主。
賀歲電影裏有一句話,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這話用在陝北,絕對真實。很多地主,荒年照樣吃糠咽菜,晚上照樣喝照得見人影的米湯。但即使窮成這樣,在荒涼的陝北,仍有可能成為土匪的目標,尤其活躍在陝北深山的小股土匪,名字叫硬豆。
硬豆的名稱來自何處,已經不可考了,想必在陝北當土匪也很辛苦。地主家窮得沒有餘糧,老百姓家更是揭不開鍋。忍饑挨餓成了土匪的常態。所以,每到秋天莊稼熟了。土匪走在山坡田地裏的黑豆田時,抓上幾把枝葉幹枯的黑豆梗,點把火一燒。所謂煮豆燃豆萁,黑豆枝梗幹枯後很易於燃燒,一會功夫豆莢裏的黑豆熟了,香氣四溢。揉在掌心迎風一撒,香噴噴的黑豆落在地麵,撿起來吃,既清香又勁飽。是否平日很多時候,硬豆們便是靠這種方法填飽肚皮?所以被稱作硬豆?就不知道了。
既然是土匪,必定殺人不眨眼。
我們村唯一的地主叫李生春,當年他的哥哥就是在硬豆進村時,舍不得家裏的幾屯糧食,緊閉窯洞門,拚死抵抗過。硬豆看硬攻無效,采取了火攻。硬豆把秋收後晾幹的玉米杆堆在他家窯洞門前,燒起大火。李生春的哥哥負隅頑抗,但他婆姨被火烤的燒得打熬不住,打開炕上的煙洞門兒,想透透氣兒。誰知,本來密封的窯洞內部立刻形成空氣對流,大火忽地衝進窯洞,一家人立刻被烈火燒成了焦炭。
硬豆最願意居住在山溝的溝掌附近。這裏,人跡罕至,遍地狼牙刺。土匪的窯洞洞門低矮,隻能容一個人低著身子勉強爬進爬出。但進入洞門後,內部卻別有洞天,寬敞的洞穴如同老鄉家的窯洞。內有灶台火炕,土匪們擁擠在大炕上睡覺,爐灶的煙筒直通窯頂,被密密的狼牙刺包圍。土匪們都是在深夜造反,炊煙從狼牙刺叢中緩緩冒出,融化在濃深的夜色之中,不易被人察覺。
我們村後溝就有一個土匪窯洞,我曾經冒險鑽進去一次,進入以後,發現不但幹燥溫和,而且光線也不算差,如果不是洞口低矮仄窄,放在村子裏,應該算是一座很寬敞舒適的窯洞呢。
陝北土匪也有成氣候的時候。最典型的成功案例,應該算是明末農民起義領袖李自成。但山區農民的目光狹窄和短見,終於害的李自成沒做成皇帝。剛剛打下北京城,不懂得安撫人心,反而大設冤獄,催逼糧餉,弄得人心盡失,甚至愚蠢地逼反了前來投誠的悍將吳三桂,引領清軍入關,花花江山剛剛拿到手,就倉惶退出北京,一路恓惶,命喪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