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不是小說。特此說明)
“這年頭,誰不想發財啊!可這種事情真是千載難遇呀。真的,人一輩子能有幾次機會?你一不小心機會就溜了。”
眼前的女人,四十多歲,一雙閃爍的眼睛,目光時時落在你的身上,口氣裏充滿了熱情的鼓勵。“目前還在嚴格保密階段,知道這件個秘密的,隻有我和那位南非開發商。告訴你們,我可是把你們當朋友。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千萬要保密喲。否則,萬一泄露,讓大型企業插進腳來,哪裏還能再有咱們的機會。我們已經有了南非政府和國家科學院的全套勘探文件和審批文件,都是官方文件啊。這個農莊也被我們全部買下來了。鑽井設備一旦全部到位,咱們立馬就能發大財!如果不是資金短缺,也是想幫朋友們一塊兒發財,現在早開鑽了。其實,不用開鑽,就是用鐵鍬,就已經挖出鑽石了。你們瞧,多明亮,多通透。這些,就是剛挖出來的鑽石照片。”
在她戴著粗重金戒指的手中,一摞厚厚的,印有精美的彩色英文花體抬頭的南非政府和科學院的文件伸到每個人的鼻子底下,還有幾張印製精美的鑽石照片。林林總總,真實可信,令人動心。但是,我們知道,這是一個典型的騙局。騙子往往演技逼真,態度誠懇,言辭感人,事例生動。一旦你動心,很快就會發現,你投入的錢財,已經變成了騙子們口袋裏的萬貫家財。
生意沒大的起色,又不願意勉強維持生活。如果不是為了讓人生更加精彩,我們放棄國內的一切,甘冒風險,毅然走出國門闖世界,就太不值得了。但接觸的歐洲生意人,尤其是華人,大部分是騙子,可信程度幾乎為零。除了海運租船,我們又沒有其他技能。在茫茫的陌生世界裏,如何尋找新的商機呢?
簽下的租約已經執行完畢,有些空閑時間,加上剛剛考下車本,技癢難熬,我們得去趟南歐,與那裏的代理建立聯係。
汽車風馳電掣。剛剛拿下德國駕照不到一個月,我已經把車開得飛快了。穿越整個法國,我幾乎都是用腳後跟踩在油門上,任由汽車以最高速度在公路上行駛。遊覽巴黎,參觀盧浮宮,泛舟塞納河,喝左岸咖啡,是我的歐洲夢中最重要的一章。
西班牙的巴塞羅那,讓我領教了鬥牛士開車的瘋狂。而碧波萬頃的地中海,我的夢中之海啊,是那樣的寧靜,那樣的安詳,那樣的令人心動。雖然在業務談判期間,我們都選擇在五星級酒店居住,在高級中餐館請客。但談判完畢,我們盡量節省開支。住在海邊的野營地,用自己攜帶的煤油爐煮麵條吃。出發前準備好大罐的炸醬鹵。一周下來,我們對偏愛的炸醬麵從此敬而遠之,好幾年沒有再碰過一下。
剛從西班牙和法國返回,就看到傳真機上躺著一份新訂單。
一萬三千噸鋼管,一裝兩卸,裝港漢堡,下周交貨。一份好單子!可惜時間太緊,貨已備妥,需馬上裝船,但運價太低,班輪條件,每噸僅49美元。
單子已經周轉一段日子了,最後才從香港轉到我們手中。這種單子不用問,一準是屬於那種雞肋式的。味道饞人,舍不得丟掉,但一般的班輪公司又誰都不敢接。倒不是不能忍受割肉之痛,隻是一旦接受這筆過低運價,例子一開,勢必導致整個市場價格暴跌。一時的損失誰都能承受,但整個市場的損失,誰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違。所以,這個單子又象一塊燙白薯,大家都是從左手搗到右手,再從右手搗到左手,不敢接,也舍不得扔。貨主倒真挺沉得住氣,交貨期馬上就到了,硬是不放話提提價。
中國多少年來大力發展石油工業,鑽井套管進口量常年居高不下。而全世界最好的套管生產廠商,集中在德國和日本。在漢堡港中國作業區HHLA碼頭後麵不遠, MANNESMANN公司設有一個巨大的倉庫,常年堆放大量鋼管。一旦訂單下達,立即刷麥裝船。其中大量是運往中國的。這種鋼材重貨,又是以雜貨船和多用途船為主體的班輪公司最喜歡的壓底貨。所以,價格競爭已經激烈無比,誰也不敢再讓一步了。
到了第二天,正對著這個鋼管單子發愣,沉默了一上午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我拿起聽筒。
“hello ,how are you”一個一聽就是中國人的那種半生不熟的英文。
“你好, 你是 。。。?”
“聽不出來了嗎? 我是小馮呀。”
“哦, 你好。”我使勁在大腦裏搜索這個自稱小馮的人,但記憶中一片空白。
“馮金陸,廣州分公司的小馮呀,你是貴人多忘事呀,哈哈。”
哦,想起來了,是那個年輕的廣州分公司歐洲科的科長。他過去在港口部,我出國前剛剛調到歐洲部。我們因為業務關係通過幾次電話,有一回到北京總公司公幹,他還專門到我的辦公室坐過十多分鍾。
“我現在到漢堡了,第一個就趕快打電話,向你報到呀。”
“在漢堡? 好呀。有時間一定安排到我這個城市來轉轉。”一
想起他是誰,立時感到那種老同事重逢的親切感。雖然他是新手,過去聯係不多,畢竟是他鄉遇故人,真的希望與他見見麵。
“告訴你,我這次可不是出訪,我現在常駐啦。現在我在YAXIMA班輪公司任駐歐洲代表。”
什麽?這個世界是不是發瘋啦,讓一個出道不久的新手當駐歐洲代表,怎麽可能?
機靈的馮金陸通過電話也能看穿了我的心思,“說起來你肯定不敢相信。你們這些業務尖子離開以後,我們這些新手不得不開始挑大梁。連我這個小小的科長,剛剛明白點業務,就被 YAXIMA 的盛總挖過來,到合營公司工作了。”
這麽一講我就明白了。自從90年代大批業務骨幹離開後,很多新人得到重用,現在往總公司打電話,常常會聽到陌生的聲音。
“恭喜恭喜,你可趕上好時候了。”我由衷地祝賀他。
“哎,好什麽好?你知道嗎?我現在找你,是來求救的。咱們可是老關係,不要推辭,這回你可真要幫助我!”
這麽直截了當,真把我當成救世主了。我一個小小的私人企業,怎麽敢跟國營大船東充大頭啊,我趕緊回答。“隻要能辦到的,一定盡力,先講講能為你做些什麽吧?”
“我們那條《黃金歐洲》號船你知道吧 ?”
“太知道了,當年我給她配過多少次貨啊。”
“這條船這星期在漢堡放空了。可我現在連一單合適的貨都沒找到。代理搞來貨源,都是十天後才能發貨的單子,還全是垃圾貨,一單好貨都沒有,急得我都快跳海啦。”
“是嗎?這麽嚴重。`我略考慮一下,老關係,可以試一下,就對他說。`我手裏剛好有一單鋼材整貨,看你有沒有興趣,一萬三千噸粗鋼管,一批裝,貨物本周備妥,正好趕上你的船期。”
“什麽,還有這樣的好事!我全吃,快給我留下來。”
“這批貨運價太低了,班輪條件隻有 49 美元呀。”
“這個價錢可以接受,比我們代理的好多了,時間還正好趕上,太好啦。要不然盛總讓我到了歐洲就找你,你們公司 5%的COMM。夠了嗎 ?”
“算了,這麽低的運價,你們船公司也不好活。別為難,我2。5%傭金就夠了。”
“不行,一定 5%,幫了我天大的忙,還能讓你吃虧!”
“你還是先請示一下香港總公司再定吧,我可以再等你一天。”
“NO, NO, NO , 現在就定,你立即指示發貨人,我把船舶規範給你傳過去。我來的時候立下軍令狀,並且得到最高授權,我可以決定任何價格問題,先斬後奏,就這樣定了。”隔著電話,能感覺到馮金陸一定高興得蹦起來了。
“那好吧,也別讓你太吃虧,索性把還沒訂出去的500噸設備和28個集裝箱都給你吧,我也不吃你差價,隻拿傭金,怎麽樣?”
“別別別,哥們兒,差價你該怎麽吃怎麽吃,按照市場水平就行,幫我大忙還能讓你吃虧。不行,不行。”
“我在鋼管上賺的就足夠了,細水長流才能做得久。”
“靠,要不然盛總老誇你仗義,我還沒什麽體會,現在知道你做事這麽牛的原因了。不用談了,你快點給發貨人發指示吧。”
“不用這麽著急,現在貨物都在你手上了,可以放心了。”
“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呢,兩個星期急得有點發呆啦。嗬嗬。”
“你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今天才出聲 ?”我用玩笑的口吻說。
“沒找你?我這兩個星期給你撥電話,手指都快撥僵了。你如果還不在,我可要買張火車票直接跑到你的城市去啦。”
“那真是不巧,我到西班牙和法國去了兩個星期,要不然你怎麽找不到我。我們這次在法國遇到的奇人奇事太了不得了,什麽時候你到杜塞爾多夫來,保你聽了會跳起來。”
“唉,哪有這個心思呀,《黃金歐洲》喂飽了,下月初,《黃金大陸》又放空啦。這條老船去年在意大利和法國沿岸毒氣泄露,弄得天上直升機搶救,周圍急救艇日夜看守,沿岸十公裏之內居民全部撤離,簡直是天翻地覆。最後被拖到熱那亞港幹船塢,清洗消毒。這還不算,偏偏那位闖禍的船長舍不得一隻破船鍾,非要取下來掛在接她貨的《黃金大陸》號船的船橋上不可。這下倒好,不迷信也不行了。《黃金大陸》在亞洲卸完貨返回歐洲,一到熱那亞就莫名其妙地撞灘。主軸撞彎0。1度,一修就是三個月,這不,剛離開幹船塢,就找我要飯來了。”
YAXIMA 班輪公司共有四條多用途船,《黃金歐洲》,《黃金大海》,《黃金亞洲》和《黃金大陸》,過去是每兩月一班跑歐洲航線,自從半年前連續出現海事事故後,就在這條航線上銷聲匿跡了。經過馮金陸這麽一講解,我才知道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怎麽,《黃金大陸》下月要放空?”
“是呀是呀,在地中海下幹船塢以後,必須打足壓艙水,再經過巨浪滔天的比斯開灣,安排到鹿特丹港裝貨。唉,可是貨在哪裏呢!一點著落也沒有。你說我能不著急?那時候還要靠你呢。”
我手持電話思考了半分鍾,一個方案漸漸在心裏成熟。
“我有個想法也許可以試試。”
“什麽想法 ? 快講快講 。”
“你願不願意把船包出去?”
“辦法倒是個好辦法。”馮金陸有點泄氣,“我也想過包船的事,
但這麽短的時間,又是條老船,oldlady,有誰願意包啊。”
“我在地中海恰恰有一個大單子,但必須到一個既是聚寶盆,又是百慕大的港口裝貨,你知道是哪裏嗎 ?”
“羅馬尼亞的康斯坦查港 ?”馮金陸幾乎不假思索就喊出來。
“對,但我想讓你把船包給我,我這裏恰好有差不多一船的整貨。問題是,我獨自很難包下一條船,風險也太大,萬一做不好,對不起老朋友,我自己也吃不消,所以,這個決心真難下。”
“你等我一天,我立即向香港總部匯報,明天給你答複好不好?”
第二天一早,馮金陸打來電話,匆匆忙忙隻講了幾句:“總部決定把船包給你。是盛總親自拍的板,不用你擔保,不用預付租金,總部讓我把其他工作先放下,裝好《黃金歐洲》後,全力配合你這次的包船。你看行不行?如果你的貨物落實,我今天就乘火車到杜塞爾多夫。還要麻煩你接我一下。”
馮金陸乘火車的這一天時間,我已經把康斯坦查的貨物確定好了。傍晚火車到達時,我們沒有費力,就從人群中認出了對方。他還是那麽瘦,隻是臉色蒼白,鼻梁上架了一隻金絲眼鏡,增添了一股學者氣。當天晚上,我們拒絕了他提出的到外麵餐館請客的建議。就在我家裏,這樣可以隨便地喝酒說話。再說,他特意帶來了一瓶《黃金歐洲》船長贈送的陳年貢酒。古色古香的酒一開瓶,登時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整個房間裏彌漫。還沒飲酒,已經帶有三分醉意了。徹夜長談,一瓶酒很快見底。我又取出北京二窩頭,整整喝了一夜,第二天,天色放亮,馮金陸伸著懶腰。
“痛快,痛快,我到達歐洲這兩個星期,吃不好,睡不香,今天總算放鬆下來了,我要好好睡一覺。”
一覺就睡到當天傍晚,天擦黑時,他醒了。我們這才真正坐下來工作。我把貨單給他看,哇!他大聲高叫,一萬噸純堿,五千噸設備,兩輛卡車,兩千五百隻電冰箱,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批量訂單,整整寫滿了兩頁紙。這批貨,貨量充足,價格吸引。這種機會如果放在漢堡,估計各班輪公司的腦袋都要打爆。
“老兄,”馮金陸已經改變了對我的稱呼,“對於羅馬尼亞這種地方,你準備靠什麽往裏闖呀?”
“嗬嗬,”我開玩笑地故作深沉狀,“你真不知道?”
“沒有金剛鑽,不會攬瓷器活兒,你的金剛鑽是什麽?”
“康斯坦察是魔鬼洞窟,也是黃金集寶盆。有風險,就有機遇,問題是你敢不敢往裏闖。再說,這件事,說難是難,說簡單實際也很簡單。我這次,全靠沈宣君這位老兄。”
“沈宣君是誰?”馮金陸疑惑地問。
羅馬尼亞康斯坦查港是個人人說起來就頭疼的港口。多年來,由於體製僵化,管理混亂,人浮於事,紀律鬆馳,這裏成為世界各國班輪船公司的鬼門關。我曾經親眼看到羅馬尼亞引水員在得到兩條外國煙後,一邊引導我們的船駛進港口,一邊用對講機把一艘正在栓纜的巴拿馬級巨輪從泊位上拖走,讓我們優先靠泊。我站在高高的船橋上,獵獵的海風吹佛著我的臉龐。視野遼闊的船橋,令人心胸開闊,精神振奮。我為了自己的貨輪,終於能夠及時靠泊而大大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又感到恐懼。那條被調走的巴拿馬級貨輪,日租金肯定在一萬多美元以上。僅僅栓纜解纜,那麽多條纜繩,每一項都要兩千多美元。羅馬尼亞人,為了十幾美元的兩條外國香煙,隨便就造成人家幾萬,幾十萬美元的損失。
這就是康斯坦查港的特色!
在這種尚未恢複法紀和正常管理的地方,一個外來人根本無法駕馭自己船舶的命運。除非在當地有金剛鑽,有一個可靠又有能耐的人。
我的金剛鑽就是這樣一位在當地可靠的能人。
沈宣君是我們原來工作的總公司派駐羅馬尼亞常駐的航運代表。已經在康斯坦查常駐十多年了。他做過船長,熟悉業務,人又活泛。幾年前又自學了羅馬尼亞語,這就更方便了他的工作。我在總公司時,每隔一兩年要到羅馬尼亞出訪一次。工作上合作,又經常見麵,與沈宣君成了好朋友。
我們最近一次見麵,是在我來德國的前一年。那次由國內組織了一批債主構成的出訪小組,前去討債。我們公司是大債主之一,羅方累年僅拖欠我司的海運費就多達一千多萬美元。由於是債主,羅方安排了最高級的接待規格。不但有外貿部付部長親自到機場接機,而且訪問全程由羅馬尼亞國家班輪公司NABROMA的總經理日夜陪同。更為令人吃驚的是,羅方不知怎麽回事,竟然安排當時最高統治者齊奧塞司庫的火車專列供我們全程使用。這是一種隻有一節加長車廂,兩麵各有一個車頭的專列火車。沿途各站,總見一個身穿漂亮製服的人始終以敬禮的姿勢迎進站。再以同樣長時間的敬禮恭送出站。聽陪同的總經理講解才知道,他們是途經各站的站長。有時中間停車,在站台上散步,會發現有許多羅馬尼亞人在遠處圍觀。人們好奇地打量我們,象看到外星人一樣。
在羅馬尼亞重要港口格拉滋港,港務局長特意安排了一條寬大的遊艇,在多瑙河河麵上來回巡遊。船中央是一張七米長的大桌子,上麵擺滿伏特加酒。港務局長親自與每一位貴客一一幹杯。每一次都是一仰脖子,把整杯酒灌下去,使我們驚佩不已。一輪下來,他並不停止,開始高喊祝酒詞,什麽為羅中友誼幹杯,為尊貴的中國客人幹杯。我們隻能站起來一起幹杯。但他接著又為我們來到美麗的多瑙河幹杯,為每一位貴客的健康幹杯。。。。很快他喝多了,喃喃不休地為一些連沈宣君也翻譯不出來的名目幹杯。最後他要求與每個尊貴的客人擁抱,他親得團長滿腮幫子吐沫星。又要擁抱團裏可愛的女士們,嚇得女士紛紛躲進後艙不敢出來,惹得我們哈哈大笑。最後,黃昏來臨,沈宣君攙扶著爛醉如泥的局長下船。他的兩條腿筆直,象圓規似地挪動。卻仍然揮動著手臂要與我們幹杯,說什麽也不肯上汽車。通過這次狂飲,他與沈宣君竟成了好朋友。這次我們的康斯坦查之旅,全要靠他唱主角。
雖然如此,但生平第一次,不是靠國家的力量,而是憑我弱小的個人,獨自拿下一條巨輪。這單是否能順利做成,我怎麽能不雙手捏著把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