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風清·,山高水遠,歲月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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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黑幫】十九 誰給吉他乖拍個婆子啊?

(2014-10-30 02:41:10) 下一個

歐陽北上當然比高一虎更了解吉他乖。

這個了解,不止是吉他乖的痞象,也不止是吉他乖能夠彈奏出精彩的吉他曲,歐陽北上還知道吉他乖性格上的弱點和怪癖。歐陽北上想向高一虎介紹這些背景,但高一虎根本不感興趣。

“哥們兒,我知道吉他乖的人品不壞,跟胡同串子有區別,”高一虎不耐煩地說,“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你丫哪兒來的那麽多故事?”歐陽北上不屑地哼哼,但耳朵倒是豎起來。從小大院的孩子就知道高一虎善於講故事,夏天的夜晚,孩子們喜歡聚在大院一側的水泥乒乓球台邊,聽高一虎開講。如果高一虎遲到了,孩子們會象乖學生一樣擠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耐心等待他的到來。高一虎夏夜講座的話題涉獵廣泛,但什麽東西經過他的嘴巴一加工,立刻生動活潑,比學校老師的講課好聽多了。

“我們是2月份從北京動身的,一路上大雪紛飛,大地銀白,”高一虎的講述剛一開始,歐陽北上就想起自己比高一虎動身才早兩個多星期,到達山西晉西北的小山村時,大雪正好紛紛而落,高一虎接著說,“火車開了兩天一夜,在第三天傍晚,我們到達了陝西省的銅川。銅川是著名的煤礦產地,也是通往陝北的鐵路的盡頭,火車軌道到這裏截止,前麵就隻有盤山公路了。銅川,離我們的目的地延安還有一百多公裏的路程吧,說起來一百公裏不遠,尤其是乘坐汽車。但是,陝北高原高山聳立,無邊無垠,沿途,一大半都是盤山公路。所以,一百多公裏路程汽車需要行走一整天。我們乘坐的是軍隊的帆布棚卡車,一色綠色解放卡車排成一個長長的車隊。那天清晨一大早,我們同一火車的幾萬名知青就分乘幾十輛解放牌卡車頂風冒雪向延安進發。一路上雪下得這個大呀,眼前一片模糊,山啊,溝啊,嶺啊,全都被風雪彌漫,世界的一切都被大雪遮擋住,什麽都看不清楚了。軍車的車頂上有那種很厚的帆布蓬子,天氣雖然寒冷,但帆布蓬子能遮風避雪。當時我們幾個是坐在軍車後部,軍車後麵是敞口的,倒卷回來的大雪撲了我們一頭一肩,整個人都成白色的了。前往大山深處的延安地區,沿途大部分是高山深穀,盤山路覆蓋了厚厚的積雪,經汽車碾壓,本來就狹窄的道路滑極了,卡車輪胎上都安裝了防滑鏈,雖然沉穩,但仍然險象環生。狹窄的盤山公路上,一輛車行走已經令人提心吊膽,如果迎麵來車,雙車相錯時,那場麵真的驚心動魄,叫人膽戰心驚。我親眼看到同一車隊的一輛軍車孤零零地停在路邊,三個軲轆留在路麵上,一個軲轆已經高懸在深穀上空了,一群戰士正想辦法把車弄回道路上來。幸虧那是一輛運行李的卡車,如果上麵坐著人,非得嚇個半死不可。”

“操,你們還有這麽玄乎的旅程那。”歐陽北上聽得心驚膽戰。

“一路上荒蕪得要命,卡車行走好長時間也見不到一個稍微像樣點兒的村莊。偶爾路邊露出一兩孔幾乎荒廢的窯洞,似乎還能露出一點點兒人氣兒。記得那天,車開好久了,終於進入了一個鄉間的大鎮子。這個大鎮子的中心隻有一條街道,我們的卡車就是沿著這條道路穿鎮而過,鎮子路邊倒是有成排的房屋,有店鋪和也有飯館,隻是大白天的整個市鎮空寂無人,店鋪和飯館都掛著門板不開門營業,整個市鎮就象鬼子剛剛掃蕩過一樣,冷冷清清,一片荒蕪。空曠的靜謐之中,隻有我們幾十輛軍用卡車轟隆隆開過去的聲音,車尾揚起紛份揚揚的雪屑在空曠的街道上盤旋。”

“真他媽的有點滲人。”歐陽北上誇張地揚了下眉毛。

“沒那麽誇張,畢竟軍車上坐著我們好幾萬口子知青呢。”高一虎滿不在乎地繼續講,“轉過最後一個街角,到達市鎮邊緣了,這時,前麵荒蕪的路口突然出現了兩個叫花子,雪花紛飛之中,兩個人身裹破棉襖,腰上紮條草繩,頭上戴著頂油吃麻花兒的羊剪絨棉帽,一副落魄的樣子。說實話,這兩個窮酸透頂的叫花子跟我們這群乘坐軍用大卡車雄赳赳氣昂昂朝氣蓬勃奔赴延安的成千上萬知青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當時能注意到這兩個叫花子,一方麵是因為這個市鎮人煙稀少這兩個搖晃的影子比較惹人注意,另一方麵,這兩個人與眾不同,他們每人手中都惹眼地撐著一根粗得有些誇張的打狗棍,這種打狗棍不象是用來打狗的,打狗用得著這麽粗得嚇人的棍子嗎,以我看來,這種棍子,用來打群架還真差不多。”

“陝北要飯的夠牛啊,連打狗棍都這麽奢。”歐陽北上竟然露出眼饞的表情。

“奢個屁啊,後來我們才知道,身披爛棉襖腰紮破草繩,頭戴肮髒的羊剪絨棉帽,抓一根又粗又重的打狗棍,這付行頭,正是在陝北延安地區窮苦農村裏插隊落戶的北京知青們的典型打扮,過不了倆月,我們自己也都改變成這副德行了。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始終沒墮落到四處流浪的地步,我們也從來沒在手裏抓一根又粗又大的打狗棍。”

“這麽說,市鎮上遇到的那兩個不是農村叫花子,而是咱北京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啊,是在你們之前到達陝北的吧?”歐陽北上急於知道結果,趕緊補充。

“對啊,其實,我們是第二批,第一批比我們早出發半個多月,”高一虎感慨地搖頭,“才半個多月時間啊,這些第一批到達的知青,就混成這副模樣了,一看就知道他們是陝北窮鄉僻壤裏典型的窮鬼二流子。”

這次歐陽北上沒有插嘴。

“看到我們浩浩蕩蕩的車隊,這兩個知青停下腳步,直戳戳立在路邊,冷冷打量著軍車一輛一輛從眼前駛過,目光冰冷,一言不發。直到我們乘坐的最後一輛軍車開到眼前,兩個人好像突然清醒過來。不知道我們這輛軍車觸到這兩個家夥的哪跟筋兒了,兩個人醒了一樣激動萬分,衝我們揮舞胳膊,狠吐吐沫,然後用純正的北京話衝我們大聲怒吼道:要飯去吧!喊罷,其中一個家夥掄起手中沉重的打狗棍,使勁兒朝我們的卡車扔過來。”

“操,有病啊!”

“可不,棍子扔過來,幸虧軍車速度快,沒砸到我們身上。但是,這兩個人,兩個象叫花子一樣的北京知青,卻給我們拉開了陝北之旅沉重的幃幕。我們都默默地注視著這兩個突然發瘋的知青,人影漸漸模糊,漸漸消失,我們大家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更不知道應該怎麽表達內心深處的震撼和感觸。”

“這種事情,這種感覺,我們是到了村子後,看到老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狀況後才產生的。”歐陽北上低聲叨咕一句。

“我們還沒到農村,就已經受到了殘酷的洗禮,”高一虎傷感地說,“到農村以後,老鄉的貧苦和山區的閉塞,反而沒產生如此強烈的刺激。人啊,隻有看到同類,看到咱北京人自己,看到這些隻比我們早到農村半個月的北京知青的狀況,才會發生感慨。我們大家的心,好像一刹那就滄桑起來了。物傷其類,感同身受啊”高一虎大聲歎道。

“跟父輩那種戰爭中的血與火的考驗相比,我們並不比他們當年遜色。但問題是,我們的故事發生在現代這個時代,發生在我們這些大城市的孩子身上,這到底是否值得?這到底是否必要?”歐陽北上強撐,尋找一種慷慨激昂同仇敵愾的情緒,但看到高一虎無動於衷的樣子,立刻閉上了嘴巴。

其實,高一虎並不是無動於衷,他隻是深深陷入自我的思索之中。

“到了農村,看到活生生的貧困,我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一下子成熟起來了。其實,世界根本就不是平等的,人類是按群劃分的,歸納到哪個群體,就決定了你一輩子的命運,誰也改變不了這個命運。到了農村我們才知道,中國的農村,絕對不存在清明上河圖那種富貴和繁華可愛的景象。也就是在這種時候,我們才能回過頭來,審視我們過去從來不留意的大城市裏的陰暗角落,看看角落裏蜷縮著的吉他乖一類人物,現在,我覺得我們已經可以與吉他乖那樣的不幸者共處了,我們可以寬容他們,可以接納他們,甚至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與他們並肩站立,患難與共了。”

直到現在,歐陽北上才聽出高一虎講這個故事的真實想法,“" 操,你早說啊,其實,我在村裏早就跟吉他乖同吃同住了,這跟與農村的貧下中農相結合沒什麽區別。

“ 不一樣,怎麽可能一樣呢。”  高一虎自言自語,“  嚴格地講,即使不下鄉,即使不進入窮苦農村看到幾百幾千年來從未改變的真實情景,隻要把眼光投入城市的角落,我們照樣能找到中國貧困的影子,隻是,我們過去從來不去注意,或者不屑去注意罷了。

“那你的意思,我們根本不必要上山下鄉,現在也不必排斥象吉他乖這樣的城市胡同串子。即使現在聽他的音樂,也要時刻劃清界限,既不沆瀣一氣,也不能過分排斥,對嗎?”歐陽北上感覺頭腦有些混亂,有些遲疑地說。

“不,這樣說就太卑鄙了,”高一虎說,“我們在某種情況下,應當找到跟吉他乖共同點,比如,都是北京人,都是北京知青,再比如,我們大家都熱愛音樂。”

“還有,吉他乖還沒有婆子呢,咱們應該給他拍個婆子。”這句話,歐陽北上好像是開玩笑,也好像是似乎一直憋著,現在終於可以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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