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歐陽北上才知道歐陽東進已經主動報名去嫩江生產建設兵團了。後天早晨的火車動身離京,和自己九個月前一樣,這一走,就是永遠的落戶。這幾天,歐陽東進冒險在新街口大街洗了幾個陌生的佛爺,弄到幾塊錢。今天請幾個哥們兒吃飯,算是餞行。幾個月不見,沒有哥哥庇護的歐陽東進似乎一下子長大了。原本瘦高的身材更竄高了幾公分,嘴唇上毛茸茸地擠出細密的絨毛。與矮壯如同窩瓜的哥哥相比,東進更象是一跟瘦長的黃瓜。高一虎在一旁對比著這兄弟倆,心裏真奇怪他們的爹媽是怎麽生下如此矛盾的一對兒寶貝兒。
歐陽的父親過去一直在軍隊,是老四野的師級幹部。六十年代中才轉業到地方,進入部機關當司長。按說從小參加八路軍,從沒脫離過革命隊伍,曆史應該清白無瑕。偏偏他老婆的哥哥是國民黨高官,解放後還跑到台灣。這也許是他最後離開軍隊的重要原因。到地方工作後,尤其是文革一來,自己的社會關係也被剝絲抽繭般深入發掘,居然發現了一重個大問題。1941年日本鬼子對根據地大掃蕩,他被小鬼子包圍在一個村子裏,雖然冒充老鄉混在人堆裏,仍然被敵偽軍短暫逮捕。後來,還是鄉親們冒著生命危險把他保護下來。但是,曾經被鬼子單獨關押48小時,成為一段無法說清的曆史問題。由於沒有證人,被捕期間,是否意誌薄弱過?是否變節叛變?是否投降敵人?都成為曆史的懸案。文革開始不久,就被造反派隔離審查。夫妻雙雙關進牛棚,一關就是一年多。後來實在審不出個名堂,又沒有查出由於他的被捕而給革命隊伍造成什麽損失,事情不了了之。夫妻倆直接從牛棚轉到五七幹校,表麵待遇與其他幹部相似,但仍然扣發工資,不許回家。這就是所謂的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
平素嚴厲的老爹被關進牛棚,老媽也不許回家,歐陽哥兒倆獲得了從所未遇的最大自由。雖然自由的代價是生活費用的匱乏窘迫。但哥兒倆並沒為此特別難過。
最初幾天,歐陽北上成天混到高一虎家吃飯。那時,高一虎的父母也失去了自由,也是曆史問題,也是曆史疑點說不清。但狀況沒有歐陽北上父母那麽慘,屬於參加革命前犯過錯誤的幹部。雖然挨批挨鬥,基本屬於陪鬥,還能正常領取工資。經濟上依然富足的高一虎,最大的困難是不會做飯。父母失去自由後,他烙了兩天糊成焦黑的麵餅,就著涼水混日子。有一天晚上,高一虎和歐陽北上打算湊一塊兒打牙祭。高一虎提議吃餃子,和歐陽北上一塊兒自己親手包。兩個人七手八腳把豬肉剁成餡,把蘿卜擦成絲,攪和在一起,鹹淡稀幹都調的差不多。照貓畫虎趕皮包餡兒,看著還真象那麽回事兒。歐陽北上得意忘形,說今晚如果不能香得把舌頭吞下去,他就不姓歐。高一虎臭罵他,“操,你丫本來就不是這個姓。”
餃子出鍋了,北上顧不上燙嘴,搶著吃第一個。誰知,剛剛嚐到餃子餡,一口全吐出來,“啊呸,好好的餃子餡怎麽一股子蘿卜屁味兒。”
“歐陽北上,你不想吃就一邊兒呆著去,別他媽的惡心人。”高一虎推開他,也嚐一個,結果,立刻吐了出來。
“我家保姆每次都是這麽拌餃子餡的,我親眼看見過,咱照瓢畫葫蘆,沒弄錯啊!”北上模著後腦勺,百思不得其不解。
“是不是蘿卜品種不一樣?”高一虎叼出一根煙,使勁吸了幾口,去去蘿卜屁味兒,跟著瞎猜,“我媽包蘿卜餡餃子也是這個方法。”
“操,真他媽的怪了。保姆去菜市場總帶上我,我親眼看見她挑蘿卜,不會弄錯。”歐陽北上一邊說,一邊從他兜裏把最後一隻煙搶到手裏。
“操,你家保姆帶你上菜市場的時候,你還穿開檔褲呢。”
“踩乎誰呢,踩乎誰呢。”
兩個人對坐著噴煙吐霧,苦思冥想,就是搞不懂這蘿卜屁味從哪裏來?
“操,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咱他媽的需要女人了!”高一虎大聲下結論。
餃子事件讓大院裏的哥們兒們開心了好久。
高一虎和歐陽北上曾經拍過好幾個婆子,但從來沒遇到一個漂亮的,有幾個甚至年齡比他們還大一些。高一虎拿歐陽北上尋開心。
“北上,你今天拍的那個老妞,年齡快趕上你家保姆了,”高一虎的心情比拍上漂亮姑娘還高興,“早知如此,別讓你家保姆回江蘇老家不就得了。”
歐陽北上垂頭喪氣,懶得答理他。
高一虎心裏清楚,歐陽北上為人很仗義,打架也敢玩兒命。唯一的缺點,就是在女孩子麵前特別羞澀,與他的孔武有力很不相稱。
現在插隊幾個月了,兩個人在烹調方麵大有進步,但愛情方麵依然是空白。高一虎在農村沒有浪費時間,他已經明白了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道理,致力於讀書寫作,安靜地等候愛情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