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風清·,山高水遠,歲月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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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黑幫】五。寒舍那份寒心

(2014-10-25 04:37:25) 下一個

  分手的時候高一虎和歐陽北上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七路公共汽車站上等車的吉他乖正在站牌下遠遠地偷瞧他們。

    跟高一虎他們剛一進北京城那種迷茫完全不同,吉他乖麵色陰鬱,心事重重,沒有一絲久別回家的歡愉。也許,這是他也有意躲開本來應該同路回家的高一虎和歐陽北上的緣故。

七路公共汽車陳舊簡陋,冷風從關閉不嚴的窗口颼颼往車裏灌。這麽多年,七路汽車穿行在狹窄的趙登宇路上,路段狹窄,道路曲折。由於路段不好,一直使用單節車廂的老式汽車。沿途街巷迂回,汽車開得來回搖晃。吉他乖閉上眼睛,好像隨著車身搖晃打瞌睡。其實,他內心充滿了感慨。

吉他乖還在琢磨著第一次見麵的高一虎。

吉他乖對幹部子弟有著一種本能的恐懼和戒備。根本的原因,是破四舊時割斷他手指的紅衛兵都是幹部子弟的緣故。如果不是下鄉插隊,吉他乖認識了歐陽北上,並和歐陽北上成了好朋友,他這輩子恐怕根本不可能與幹部子弟打交道。但路遇的高一虎是歐陽北上的發小,一個大院的哥們兒,並且,由於歐陽北上的引薦,高一虎聽到了他的吉他演奏,並且,一下子就被吉他吸引住了。吉他乖感覺到,高一虎對音樂有著很高的品味,而且,因為音樂,他竟然收斂起身上幹部子弟的傲氣,主動對自己表示熱情。高一虎的表現,使吉他乖內心思緒紛亂,矛盾起伏。

北京的幹部子弟大體分為兩類,一類人傲慢,狂妄,目空一切。另一類內心清高,外表卻常常做出親切平易的樣子。乍一見,高一虎屬於後者。甚至比後者還要親切。幾個月的插隊生活使得高一虎衣著破舊滿麵灰塵,加上他生性活潑喜歡與人交往。但他的內心深處依然保留著幹部子弟見到工農子弟時的那種特別紮眼的疏遠和傲慢。吉他乖看到高一虎第一眼,就感受到他眼神的冰冷。更何況,高一虎對歐陽北上的那幾句責備聲聲入耳。吉他乖對這種冷遇早已習慣,他內心平靜,不動聲色地跟著大夥登上火車。但是,吉他乖明顯地察覺到,自從吉他聲響起,剛剛聽到第一首吉他歌曲,高一虎的神態就改變了。從傲慢冷淡,到興趣高漲,從高高在上,到主動攀談。顯然,高一虎是個真誠的音樂愛好者,是音樂暫時消弭了階級界限,身份差別。

下了火車,高一虎竭力表示親近,但他最終還是無法忍受與痞裏痞氣的吉他乖共同乘車回家。這一切,吉他乖都看在眼裏心裏有數。吉他乖對高一虎的賞識心存感激,但也有意回避,以免造成高一虎的別扭和尷尬。

過了白塔寺,吉他乖快到家了。白塔寺尼泊爾風格寶塔的故事,從小就給吉他乖帶來過無限的遐思。老北京認為白塔寺白色寶塔的下麵是一個海口,如果沒有白塔鎮著,海水就會從地下洶湧冒出來。有一回,白塔忽然裂開了一道大縫子,具體怎麽裂的,是地震還是什麽?吉他乖沒有弄清楚,傳說上也沒有說清楚。反正周圍的居民害怕了,他們怕洶湧的海水會從白塔下的海口噴湧而出,洪水滔天,四處泛濫。周圍百姓議論紛紛,驚恐萬分。官府張榜尋找能人異士,修補白塔,堵塞海口。但幾天下來,裂口越來越大,卻無人揭榜。北京城的百姓人人心焦,但又束手無策。一天中午疲倦的人們都睡熟了,有一個鋦鍋匠大聲吆喝著從這裏經過,鋦鍋嘍,鋦鍋嘍。。。。單調的吆喝聲在人們沉悶的睡眠中回響。等人們一覺醒來,忽然發現白塔的裂縫被補上了,一個補鍋用的巨型鐵鋦子,牢牢地釘在白塔裂開的縫子上。北京的百姓喜出望外,個個奔走相告。有一個钜鍋的老師傅看著這個被巨大的鋦子固定好的白塔,嘴巴裏喃喃地嘀咕著:這是魯班師傅顯靈,是魯班師傅救了咱一城的老百姓。這個故事,吉他乖聽姨媽講了好多遍,每次聽到都心曠神怡。他真想拜這個鋦鍋匠為師,拜魯班師傅為師,學習一身的本事,做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再過一站地,吉他乖下了車,走進自己家的胡同。

    數九的寒風在胡同裏穿梭,在每個牆角都要嗚咽幾聲。北京的胡同古舊蒼老,走進胡同就如同走進一段曆史。現在,牆上貼滿的大字報經不住寒風的摧殘,已經被撕得支離破碎,但仍頑強地在牆麵上擺動,象無數隻手在絕望地呼喚。

吉他乖背著大吉他走進自己家的小胡同,馬上產生一種強烈的滄桑感。本來,他以為會近鄉情怯,甚至會勾起潮水般回憶。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這樣,他並不情怯,並不激情四射,而是陌生,內心深處發出強烈的陌生感。周圍的一切都熟悉而生疏,貼近但不親切。吉他乖仿佛回到的不是自己的家,自己從小長大的胡同,自己簡陋的街巷,自己熟悉但又陌生的家門。他覺得自己是在接近一個慘淡的記憶,一個不願回首的痛苦的記憶。吉他乖默默地接近自己家的小院,周圍沒有人,鄰居們似乎都消失了,隻有風伴隨著孤獨的他,推開離別了整整八個月的家門。

推開家門前,吉他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隔壁的街門。那個街門緊閉,似乎在防範他這個危險的浪子。風在門縫裏激蕩,發出哨聲並使得陳舊的木門咣當咣當地響動。吉他乖閉上眼睛,推開自家的街門。進門前,他習慣地回頭朝空曠的胡同裏看一眼。

    胡同靜悄悄的,電線杆子和樹的根部殘留著積雪,偶爾有人打開街門,看到門外佇立的吉他乖,立刻一聲不吭地退回去,把街門關上,就象躲避叫花子一樣。看到這些,吉他乖垂下頭。雖然覺得無所謂,他早已習慣了鄰居們這種冷臉冷麵的對待。如果不是鄰居們這種敵意十足的表現,吉它乖肯定認為自己推錯家門了。自從吉它乖瘋狂地愛上了吉他這種吵人的樂器,街道居委會的老太太們就象患上了集體麻風的病症,整天象狗一樣用敵意的眼睛緊盯著他。那個時候,吉他乖的大媽和姨媽早已回到那個從未聽說過名字的父親鄉下老家的村子,偌大的北京城裏,吉他乖真正舉目無親了。但吉他乖得到的不是自由和脫離管束,而是街道上無時不在的無數雙警惕的眼睛。

胡同裏古舊的磚房戶戶相連,薄薄的牆壁遮風擋雨還湊合,但絕對不隔音。自從吉他乖學會彈吉他,尤其是吉他聲和他初學時那殺豬般沙啞的嚎叫式的唱法,卻很快把胡同裏的孩子聚攏在一起,整條胡同的家長們從此一致把吉他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而以前,大家無非不過把吉他乖看作是危險程度較高但並不太討厭的資產階級反動狗崽子。但現在不同了,胡同老太太們看吉他乖的眼色,擺明了就象是打量一隻怪獸,一隻齜牙咧嘴的野貓,一個危險的流氓地痞,一個反革命教唆犯。如果阻止不了自己家的孩子,她們會在家裏摔鍋砸碗指桑罵槐罵罵咧咧。但胡同老槐樹下給胡同孩子彈奏吉他的吉他乖這時往往沉浸在吉他美妙的樂曲中,對於身邊的一切根本就漠不關心。

現在,八個月過去了,這條胡同的災星吉他乖又回來了,老太太們的耳朵和神經,又要經受痛苦的折磨了。難怪偶然瞥到吉他乖身背吉他的背影,鄰居們會把街門摔得乒乓響?

但吉他乖對身後發出的聲響毫無察覺,他的聽覺,此時都集中在隔壁簡陋的院落裏。那裏,一棵骨骼猙獰疙裏疙瘩的老棗樹把幹枯的枝條伸向鉛色的天空,一隻殘留的樹葉正在風中掙紮。隔著殘破的矮牆,可以探視隔壁的院落,吉他乖看到院子裏空曠荒涼,沒有人聲。他搖搖頭,一步跨進自己家的院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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