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憶中的幾位現役軍人----1
(2005-01-09 14:10:49)
下一個
一點說明
寫這些東西, 是因為看到一些知青報道,將那個年代醜惡的一麵揭露出來給世人看。不可否認,上山下鄉是人生中最痛苦的時候,我們不僅將最美好的時光留在了那裏, 很多人還遇人不淑,特別是東北和雲南兵團的知青,在精神和肉體上都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以至於70年代中,中央痛下決心, 大開殺戒,槍斃了一大批作惡多端,摧殘知青的現役軍人。 許多戀人,為了回城,不得不將孩子留在當地, 留下了一段難以忘懷的孽緣。更有些人,有家不能回,最後因種種原因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可以說,凡是經過那段時間的人,提起它來,都有滿腹的難言之苦,無不歎道青春有悔。
不知是不是上天的特別關愛,還是我的孤陋寡聞,或是我長得不引人注目,才有幸落到極少數非常幸運的人之列。 那些報道中提到的悲慘遭遇,我都沒有經曆過,在我周圍,也很少發生過。
我在的兵團是69年因中蘇關係緊張新建的,同其他兵團相比,惡名較少的。在東北,雲南等兵團開始大批槍斃現役軍人的時候,我在的團裏也開始清查, 結果隻查出4,5個現役軍人有生活作風錯誤,但不很嚴重,沒有達到槍斃或上軍事法庭的程度,最多也就給了個黨內警告處分。我在的連,現役軍人都沒有查出問題。盡管連裏也出過大事,例如炸死人, 有人犯精神病,未婚先孕等等,不過,連裏處理的都還說得過去。例如對那個違反規定,私自炸魚而死的北京知青,以很正規的禮遇安葬---見我過去的舊文“烏拉山腳下的那座孤墳”。 對我而言, 兵團的日子,也就是幹活累一些,吃得差一些,離家遠一些,文化生活枯燥一些。同知青報道中那些人的遭遇相比,我真是三生有幸了。
原來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有這種幸遇,後來,在內蒙兵團戰友網站看到一些文章,才發現,有這種幸遇的人不止我一個。許多兵團戰友們,時不時地回憶起那些很不錯的現役軍人們。
由此想說的是,凡事都不是絕對的。即使在烏雲壓頂的日子,也會有幾縷陽光出逃成功,即使在是非顛倒的日子裏,也會有明辨事理的機會,即使在不見天日的痛苦裏,也會有歡樂的時刻,即使在人妖混合的年代中,也會有些人良心為泯。
我在的兵團是新組建的,從連級幹部往上,直到兵團司令,都是從部隊調來的現役軍人。他們的建製最初還算在各大軍區,後來才轉到內蒙軍區。我在的連裏有4位現役軍人:指導員,連長,副連長和軍醫,都是從山海關調來的,建製上屬於北京軍區。副指導員的位置一直空著,後來提了一位北京女知青擔任,沒多久,她就被推薦到北京上大學去了。關於她的事,我在寫副連長的時候,還會提到。那名軍醫也沒有呆多久,就被調到團部醫院去了。所以,算起來,我在的那段時間裏,連裏隻有3位現役軍人。
我在的連隊是工業連,開山打石頭。每天的日程是軍事性加工業化的。如果沒有意外情況,每天早上6:00起床,出操半小時,6:30---7:30天天讀,多數時候是 讀毛選,近日的社論,有時是討論連裏的一些事情。一間屋子裏,8個人有坐有爬著看書,遇到討論,大家麵對麵地坐在炕沿上。7:30吃早飯,8:00上工。中午12:00下工,休息到1-2小時,依季節不同,下午再上工,晚上收工後,吃飯,晚點名,到10:00後熄燈睡覺,如果輪到晚上站崗,就半夜被上一班崗的人拎出被窩,睡眼迷瞪地拎槍站1小時的崗。這樣的日子,多日不變,如果趕上軍事拉練,冬季拉煤,夏季突擊,給外單位出公差等,天氣不好等,作息時間會有些改變。
先來說說指導員。他高高瘦瘦,可能有40多歲吧,長得不是很英俊,一臉的皺紋。他愛笑,笑起來,所有的皺紋都向臉中央集中,說得不好聽,有點猴子的樣子。 他人很隨和,不管見到誰,總是先笑再打招呼。在幾個連級幹部中,他最沒架子,也最不讓人害怕。
他是湖南人,說話時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開始時,他說的話我們都聽不懂,常常是南轅北轍,指東偏打西。指導員的工作主要是抓政治思想教育,連裏的天天讀,晚匯報,晚點名,個別談話,抓思想動態,都是他的事。其他的事情幾個連領導輪流值班,晚點名則是指導員的保留節目。
每天晚飯後,各班的人拿上發的小板凳,集中到食堂大廳中,分排做好,然後就是指導員登場說教。開始,大家還很認真,費力的理解他那難懂的湖南口音。 他倒是非常的努力,說起來,口若懸河,應該半小時的晚點名,他常常老牛拉破車的, 吧吧地講1-2個小時不停,不過,估計我們能聽懂60%就不錯了。
最初,大家對晚點名不感冒。不僅是反感政治說教,更是因為,幹了一天的活,早累得要命,腰酸背疼得,恨不得躺到床上去才舒服,誰願意坐在那裏。 不過,不願意坐還是要坐的, 上麵開大會,下麵幹什麽的都有。他脾氣好,發現了下麵的小動作, 最多也就點一下名,接著自顧自地講下去。後來沒多久,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喜歡上指導員的晚點名了。每到晚點名時,不用催促,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提著小凳子聚到會場,全神貫注地看著他,跟著他的話題走。 倒不是我們有多高的政治覺悟,而是在那個文化生活貧乏的年代裏,指導員的晚點名,類似於單口相聲, 成為我們唯一的娛樂節目。
指導員的文化水平不高,有多高不知道,至少我們所有人的文化水平都比他高。他說話時不僅用詞不當,還常常錯別字一大摞。更為可愛的事,他努力地用樸素的階級感情理解黨中央那些高深的政治理論,用街頭俚語宣講那些政治宣言,他還任意發揮,隨意聯想, 其結果當然是驢頭不對馬嘴,引起哄堂大笑。晚點名時,他鬧得笑話無數,我都記不得了,隻記得隻要他出場,幾乎無會不笑,常是從頭笑到尾,笑得都止不住。記得一次,他談批林批孔,談到他自己的前列腺肥大,你說著空間距離跨度有多大。對於我們的大笑,他倒不生氣,還跟著一起笑,估計是認為他的講演很成功吧。
平心而論,他人還不錯,沒聽說他有什莫花邊新聞。他身體不太好,好像有多種疾病,幹活時身先士卒,在采石場上輪錘裂石--那可都是小夥子們幹的事。
後來,為了安定軍心,防止緋聞, 所有的現役軍人和老兵的妻子可以來這裏,他的妻子也帶著孩子來了。在所有的家屬中,他妻子屬於比較有人緣的。有時,下工後,有些兵團戰士還喜歡到她那裏坐坐,聊天。
後來,我離開那裏,聽說,兵團改農場,所有的現役軍人都撤走了,有的轉業回地方,有些回原部隊。估計他是轉業回老家了,因為總聽他抱怨,對北方飲食和氣候不習慣。這末多年了,有時還想起他,他那些可愛的晚點名單口相聲,想來他也是古稀老人了,如果還在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