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的螞蚱

前些天，我像告別自己的戀人那樣，依依不舍地揮淚吻別了我的滑冰鞋，它是我的至愛。

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個室內冰場，幾年前為了陪兒子滑冰，我們一起買了冰鞋學習滑冰，在摔了幾個跟頭之後，我竟然也學會了，可以在冰麵隨意地上竄來竄去，還可以做點小動作，玩點小花樣，這讓我十分高興，仿佛是回到了童年。

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我隻滑過一次冰，好幾個孩子，借來兩雙舊冰鞋，也不管合不合腳，幾個人排著隊輪流滑，快樂無比。後來我再也沒有滑過冰，每當看到那些在冰場上滑冰的人我都特別羨慕。

也許是因為兒時的對滑冰的向往和美好記憶，我對滑冰的興趣比兒子還要大，可是兒子不太喜歡去滑冰，我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獨自一個人顫顫巍巍地在冰場上滑冰，這未免有些太煞風景，太不成體統。無奈之下，我隻好放棄了滑冰。畢竟滑冰也有很大的風險，弄不好就會把骨頭摔斷，還是小心為好。

一件出人預料的事是，最近幾年在我們家懂事兒長的領導下，我又喜歡上了滑雪。滑雪與滑冰有些相似，它能讓你享受到客服困難和恐懼之後，自由飛翔的快感。而且滑雪似乎也比較安全，在柔軟的雪場上，無論怎樣摔跤，也不會摔痛摔傷。

住在泰國，滑雪的機會實在是來之不易，因為泰國根本就沒有冬天，要滑雪，必須飛到其他的國家，每年最多也隻能滑兩三次。因為難得，所以滑雪的機會十分珍貴。

不過，不論是滑冰還是滑雪，或是其他的什麽運動，我知道我都是一隻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天了。這幾年我身上的毛病越來越多，腳疼，膝蓋疼，腰疼，反複發作。我知道，我的身體在老化，有些地方已經落下了病根，它們永遠也不會被治好了。

這次滑雪之前的一兩個月，我一直被腰痛困擾著，每次剛剛有好轉，卻因為一個小動作，腰痛又複發了，反反複複了很久，臨行之前腰還在隱隱作痛。

腰傷的威脅，讓我十分緊張，我知道滑雪離不開腰的力量，摔跤也是在所難免，一個閃失，腰就可能受傷，一旦發生，接下來的幾天我就隻能看著別人滑雪了。去滑雪的旅途上，我就像懷了身孕，一路膽戰心驚，謹小慎微，生怕腰疼發作，毀了滑雪的好事。

不過，到了滑雪場上，穿上的雪具，一切都隻能聽天由命了。承蒙老天憐憫，雖然我的腰部一直在隱隱作痛，而且幾天中我也狠狠的摔了幾個大跟頭，每次摔倒爬起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腰也沒有受傷，但腰痛卻居然沒有發作，讓我這次僥幸地闖過了老腰的這一關。

這次滑雪我沒有栽倒在我那老腰上，但卻差點被另一隻老妖給毀了，這老妖就是我的恐懼。

第一天滑雪，天氣不好，雪下得很大，幾十米之外，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見。那天我因腰不好，動作慢，落在了我家懂事兒長和我兒子的後麵，一個人獨自上了雪場，雖然風大雪大，視線不好，又擔心腰痛發作，卻十分順利的滑了半天。

後來我終於與懂事兒長和兒子匯合，便帶著他們去我剛剛滑過的雪道，沒想到他們兩個卻認為那地方太陡峭，不敢從那裏滑下去，這讓我有些意外，覺得那裏是個很容易滑的地方，然後自己又很得意地滑了下去。

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倆早上誤入歧途，到了一條非常難滑的雪道上，隻好連走帶滑地從那條雪道上下來，把滑雪的信心都嚇沒有了。

第二天的情形恰好相反，天氣好轉，雪小了，視線也好多了，我站在昨天滑過的高坡上，突然發現，原來雪道是那麽地陡峭，山是那麽高，昨天從這裏滑下去的勇氣和信心突然全都消失了，站在那裏，心猛跳，腳發軟，本來都會的一些動作，怎麽都做不出來，身體僵硬得像一隻木偶。

其實我的心裏很清楚，這樣的雪道我完全可以滑下去，昨天我就多次從這裏滑下去的，一點問題也沒有，隻是現在我看清楚了山很高很陡，因此很害怕。因為我害怕，所以我做不出正確的動作，因為我做不好動作，所以我就更加害怕。

學習滑雪最重要的是要克服心中的恐懼。我知道，如果沒有恐懼，其實我可以滑得很不錯，但是人站在高坡上，那感覺就好像是站在懸崖邊，心裏的恐懼會讓人一動都不敢動，僵在那裏，寸步難行。

那天我實在是太緊張了，不論怎樣開導自己，也不能克服緊張的情緒。因為緊張，動作僵硬，滑了半天，就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腿都軟了，完全不聽使喚，下午不得不退下陣來。

在那天剩下的時間裏，我覺得我的滑雪生涯到此為止了，今後再也無法滑雪了，我的心情十分沉重鬱悶。

峰回路轉，在接下來的一天，我們去了一個真正適合初學者滑的雪道，一條對我們來說毫無難度的雪道。我在那裏反複地練習，雖然有些無趣，但卻讓我逐漸恢複了已經學會的技巧，而更主要的是，那些練習讓我重新找回了滑雪的信心和勇氣。

在幾天的滑雪就要結束的最後一個小時裏，我又鼓起勇氣回到了曾經讓我嚇得動彈不得，腿軟發抖的那條雪道，並且順利的從那裏滑了下來，就像我第一天所經曆的那樣。我終於克服了恐懼，找回了滑雪的信心。

2015年1月初的那個冬天，日本北海道新雪穀（Niseko）滑雪場寒冷的雪道上，仍然有一隻步履蹣跚又得意洋洋的螞蚱在蹦著，它似乎是要告訴它的同伴，嘿，咱還活著，剛剛戰勝了咱的老腰和老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