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重清明,人心自愁思”。
母親去年因病去世,今年是她老人家去世後的第一個清明節。我心中十分痛楚,老媽去年在病床上痛苦不堪的景像,曆曆在目。
我老媽本人是個小學教師,脾氣任性執拗,認準的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上大學可以說百分之八九十是她“推”出來的。為了“推”我這個不懂事、資質又低的兒子,她曾做過與古代“孟母三遷”類似的“壯舉”。唯一的區別是,孟子是名人,而我則再平常不過。
我父親供職一家縣級廣播電台,我們一家都住在這家電台的大院裏。我從小耳濡目染,習慣了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節目。早上是《新聞和報紙摘要》,晚上是《各地人民廣播電台聯播節目》,雷打不動。當時縣級廣播電台主要是有線廣播,大院裏磁石喇叭隔幾家就有一個,最不缺的就是播音員的大嗓門。收聽廣播是我父親的職業習慣,我也跟著喜歡聽新聞。那時完全沒有“噪音汙染”這個說法。
在我進入高三準備複習迎考的階段,老媽覺得這個環境實在是太吵了、太分心了。她堅持要我父親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讓我安安心心讀書。
我父親還真找了個地方,那就是電台的老播音室。播音室屬於機要部門,建築技術在當時當地都是最好的。窗子都是厚玻璃,雙層的,門有普通門的數倍厚、數倍重,在裏邊還真不容易聽到外麵的聲音。
搬到老播音室相對容易,還是在同一個大院內。隻要把床搬進去,擺張桌子就行了。
但我多年養成的聽新聞的喜好讓我積習難改,我就把耳朵貼在門縫上聽外麵的廣播。當時正在鬧胡娜外逃事件,廣播裏還播放胡娜父母寫給胡娜的勸告信,好不熱鬧!
還有當時正在播世乒賽,當時中國普通百姓家庭幾乎沒有電視機。廣播電台得工作之便,不僅有電視,還是彩電,隻不過那是公共財物,放在電視室的。我也偷偷溜到電視室看世乒賽,記得蔡振華的“蔡氏發球法”,讓我看得目瞪口呆。
當然這些偷偷摸摸的舉動都被老媽發現了,她覺得廣播電台誘惑實在太大太多,堅持要再次搬遷。
這次搬遷就是大舉動了,一搬就搬到了我母親任職的小學。那所小學在農村,清靜倒是清靜了,但生活條件差遠了。以此我就過上了相對封閉的日子,晚上九點鍾上床睡覺,早上六點鍾起來背書。當時條件所限,食品都是憑票供應,但我老媽每天都給我兩個荷包蛋,外加零食。那時候有多少孩子能吃到零食?
為了讓我午睡,她強令她的學生必須伏在桌子上午睡。如果我有一兩次沒睡好,她總是懷疑是不是她的哪個學生又搗蛋了?
我高考的那幾天,老媽比我緊張多多了。我第一天考語文考砸了,對於一個考文科的來講,語文考砸了那不就完了?老媽幾夜都沒睡著,但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直到考完了我才知道父母遭了如此大罪。我考大學、上大學、甚至找工作,自己其實稀裏糊塗,都是父母在替我受罪、使勁、出主意。直到我出國留學了,他們再也幫不上忙了,才真正自己打拚的。
“推媽”現在是個不受人待見的詞兒,但當時除了上大學還有其他途徑嗎?我常常想要是我也處於當時的處境,恐怕我也會變成“推爸”的,盡管我現在是個自由主義者。此一時彼一時嘛。
老媽當年的搬遷“壯舉”其實也很平常,大部分中國父母隻要有點條件,都會為子女殫精竭慮,創造最好的學習條件,都有資格成為“孟母”。什麽叫相夫教子?什麽叫嘔心瀝血?什麽叫犧牲自我?我老媽就是一個典型,但象她這樣的父母在中國有很多很多,她(他)們的“壯舉”背後其實是延綿不斷的中華美德、家風、和傳統。
首屆清明,緬懷吾母。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