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小無猜

70年代初期，老爸被打成了走資派，老媽被指控為資產階級的小姐，倆人先後被下放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監督鍛煉。幸運的是，老爸沒有鍛煉多久就成了當地的土黃帝。媽因為身體不適合下地幹農活，就到附近的小鎮去教書育人了。小鎮的那所小學原來是一座很古老的庤廟，叫“陶公廟”，破四舊立四新的時代就把它改造成了當時的學校。於是我們全家就隨媽媽搬進了那所學校居往。

學校看著很大，高高地屹立在小鎮前方，周圍大樹林立，蓊蓊鬱鬱的、幾乎把學校都環抱住了，白天太陽也隻能從樹枝的縫隙中散射進一縷縷的陽光，晚上有月光時也是淡淡的，倒映在青石板路上陰森森的，還真是有些讓人心慌害怕。學校下方是一個大大的操場，離操場不遠的地方分別有兩口水塘，一口水塘養了很多魚，從塘邊走過時，常常會看到大鯉魚一群群地在水裏遊來遊去，有時候還會躍出水麵，濺起一朵朵浪花。當時的魚塘都屬於生產隊的，沒有隊長的指示誰也不敢擅自捕魚和釣魚的，那怕魚跳出來躺在路邊也不會有人把它撿回家，而是把它撿起扔回到魚塘裏。另外一囗塘卻種滿了蓮藕，綠綠的荷葉中開滿了粉紅色的荷花，荷花盛開的時候周圍幾裏地都能聞到那股子????香味兒，真是美不勝收。

記得當時的我才剛剛上學一年級，就在我媽的班級裏，同班同學有我媽的同事兒子，叫孔強，校長的女兒，叫王豔，校長還有一個大女兒已經上初中了，倆個兒子還在上學前班，還有算術老師的倆個兒子，音樂老師的兒子。他們的爸爸都不在小鎮工作，都是在不同的城市上班。孔強的爸爸是在韶山當公安局長，大家夥都很羨慕他，好像他身上有一層光輝似的，覺得他很神秘。因為都住學校，吃的又是大鍋飯，所以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飯，吃飽了就在一起追呀跑呀，捉迷藏，跳繩踢燕子，有時候也會上樹抓鳥掏鳥蛋，晚上還會打著手電去池塘裏抓青蛙。有次晚上大人都在開會，我跟孔強一起去抓青蛙，漆黑的夜晚隻有我和他手裏的手電筒發出的一點兒亮光，幾步之遙就看不見對方。我一隻手抓著手電，一隻手緊緊地抓住孔強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在窄窄的池塘邊上，沿著青蛙的叫聲輕手輕腳地漫漫靠近，快到跟前了，他突然向前一撲，撲通一聲，青蛙躍出水麵，而我也隨著青蛙跳進了池塘。我驚恐地撲打著水，掙紮著想浮出水麵，可是沒有用，身體好像越來越沉，他伸長著手想拉我上岸，卻怎麽也夠不著。隻見他轉身就跑，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黑暗裏，想喊卻發不出聲來，口一張就灌滿了水。幸虧我命大褔大，我胡亂中抓住了一根超大的荷葉梗，不可思議地浮了起來，我把頭靠在一片超大的荷葉上，一隻手死死抓著荷葉梗，一隻手不停地撲水，十幾分鍾之後，我看見他和一群大人飛奔過來了，一個高個的叔叔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從池塘裏提了起來，泥水伴著淚水順著我的嘴巴和鼻子往下淌。三天三夜我才從鬼門關裏走出來。當我回到教室上課時，我一眼就看到他用愧疚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就趕緊低下頭，身子恨不得縮到課桌低下去。我主動走到他麵前，叫了他一聲，還用手拍了拍他的背，輕輕地說：不怪你。下課後我們又玩在一起了。我忽然發現他的手臂上和腿上全是斑斑點點的傷痕，不用問，他一定是吃了“竹筍炒肉”。

一晃就是三年級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因為大人們越來越忙，除了教書育人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政治學習班，包括寒暑假都要到農村去幫助農民春耕備耕，收割插秧等等。家裏就隻有我們幾個小孩子在家，還常常有各種各樣的集訓，這時大人們有時幾天都不回家，我們得自己負責自己的吃喝拉撒，讀書寫字。白天還好，吃飯有食堂管飯，到時候就一起去吃就是，晚上就有點麻煩，若大個學校就隻有一個管飯的夥計和一個值班的老師在，黑燈瞎火的我們都不敢獨自回到自己家裏去睡覺，後來孔強說：幹脆我們拉來被子睡在教室裏。我們把二十幾張課桌拚在一起，成了一個長長的通鋪，凡是留在家的小孩子都搬來被子擠在了一起。我當時就挨著孔強睡著，倆人打著手電筒，頭挨著頭一起看小人書，什麽“小兵張哢”、“半夜雞叫”、“地雷戰”、“三毛流浪記”。一直看到半夜裏睡著了，天亮了，當我們睜開眼睛時，才發現我們的手是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的。當時誰也沒有感覺到什麽，隻是覺得睡得很安寧甜美。

時間就這樣悄悄的在我們身邊溜走，我們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孩童步入了少年。慢慢地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首先是我跳級去了別的學校上初中，隻有周末和節假日才回家。長時間的分離，倆人見了麵就變得有點客客氣氣的，有時候我見到他隻是淡淡地笑笑，問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甚至搜腸刮肚地找不到一句話。全沒有以前的瘋瘋瘨瘨的胡言亂語，無話不談。偶爾也會在周末學挍操場放電影時，他還會向以前一樣，幫我占個位置，放一個小板櫈，倆人座在一起看電影，這時我們就會根據電影裏故事情節互相評頭論足。

一年後我們全家都搬回到原來的城市，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後來碰到校長女兒王豔才知道，他和王豔的倆個弟弟先後都死了。他是得骨癌死的，王豔的一個弟弟是得疝氣死的，另一個是腸癌死的，三人死時都不過十幾歲，前後就一年左右。有人說是因為他們爬到操場上那兩棵大樟樹上灑尿，得罪了神仙，所以遭報應了。我聽後心酸得偷偷哭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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